枕边的花

　　黎语一直记得第一次见到江庭礼的那天。

　　那是高二下学期临近期末的一个周六，晚上不用上晚自习。何江月晚上又有家教，一放学就飞奔回家了。反而是温言已经不再出去打工，所以放学后也不慌不忙的，等着黎语清好书包，一起先去操场喂小狸花们。

　　经过将近一年的投喂，小狸花们已经成长得非常健壮了，个个都是戴着白手套的大长腿，黏人功力也见长，每天一见到黎语和温言就贴着他们打滚翻肚子。

　　黎语非常受用，每次放完猫粮和水，都要摸摸这只小狸花的肚肚，再挠挠那只小狸花的下巴，完全就是乐不思蜀。

　　温言从来不催她，只会和小猫说：“快去讨好姐姐，待会儿让姐姐带你们回家。”

　　吓得黎语马上松开小猫，“不可以跟我回家，你快把小狸花放下来。”

　　她知道温言说这话是逗她玩的，可她还是有点怕小狸花真的听懂了跟上来，小跑了七八米远才敢回头，看小猫都还待在那片草丛里才放下心来，但心中又不免惆怅。

　　“要是能把它们都带回家就好了。”

　　温言背着两个书包过来，“等我们上大学了，我攒钱多租一间房子给你养猫。”

　　黎语撅嘴：“那样好破费的。”

　　“但小猫会很开心，你也会很开心。”

　　黎语仿佛能想象到未来和温言一起养猫的日子，就和现在一样，小猫会在阳光下朝他们露出软绵绵的肚皮。但和现在不一样的是，小猫会拥有一个温暖的，可以遮风挡雨的家。

　　她笑出一个浅浅的小梨涡，“那也行，我们一起努力攒钱！”

　　往前走几步就是学校的自行车棚，他们一起推着车走出校门，黎语一眼就看到了正门口停了辆黑色的车，车身简直黑得发亮，和旁边其他家长的车停在一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她不认识车标，但凭感觉就知道这车很名贵。

　　她下意识拉着温言离这辆车远一点，偏偏这时车上下来了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全身上下透露着身价不菲的气质，身后还跟了两个穿着黑西装，看起来像保镖的人。

　　这个中年男人的形象很像黎语想象中的中年霸总，但这样的人出现在一中门口就很奇怪了。
　　真是怎么看都不像是正常人。

　　感觉到这几个人往他们这边看过来了，黎语莫名有点紧张，拉了下温言的衣角，“快走，那几个人好奇怪，好像还在看我们。”

　　她怕这些奇怪的人会听到她说话，声音几乎是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

　　温言当然也注意到他们了，甚至他能清楚地感知到，那个中年男人看的就是他，不是随意地看了他一眼，是专程在学校门口等他放学。

　　但他确信，他不认识这个人。

　　他假装自然地看过那人一眼后，不动声色和黎语换了个站位，把她换到了自己身前，“先上车，我今天要回去做饭，就不送你回家了。”

　　黎语现在大脑一片空白，下意识听温言的话骑上车。

　　但脚都还没蹬上去，那个奇怪的人就带着保镖过来了，“你叫温言？”

　　心脏快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黎语很想叫温言赶紧骑车离开这里，但是又想到这人有车，如果他们骑车在别的地方被逮到，那还不如就在学校门口安全呢。

　　她回头，暗自计算从这里跑到学校门房的距离。

　　温言也没去好奇这人找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直接摇头，“我不是，你认错人了。”

　　“你和你妈妈长得很像。”
　　“……”

　　温言给不了任何反应，毕竟他也不知道他妈妈长什么样子。

　　他捏紧自行车把手，思忖再三，还是重复刚才那句，“我不是温言，你找错人了。”

　　“没错，你的确不叫温言。”
　　那人脸上没什么表情，说：“你应该叫江言。我是你父亲，江庭礼，是来带你回家的。”

　　如果时间往前倒个十几年，三四岁的温言听了这话就要眼泪汪汪地叫爸爸了。

　　但现在，他对亲生父母没有丝毫感情，也不会去轻易相信一个陌生人的话，一句话没有说。黎语也不管不顾了，挡到他身前，“你说话前要想清楚，不能乱骗人的。这里可是学校门口，有这么多人。你要是敢对温言做什么的话，小心我去叫保安了！”

　　听到这番话，江庭礼才第一次把多余的目光落在了黎语身上。

　　女孩子个子中等，说话的时候有点气势，但细听下来声音微微发颤，长得也是一副温温柔柔的样子，甚至于被他这样凝视几秒后，就不自觉向后退了一步。

　　但她没有真的后撤，依然站在温言前面，强撑着又强调一遍：“我真的会叫保安的。”

　　江庭礼不再看她，只和温言说：“我可以现在就带你去做亲子鉴定。”

　　面对一个知道他的长相，知道他的名字，还知道他没有父亲的人，温言明白再装傻也没有什么意义了，轻轻拉住黎语手腕，把她带到了自己身后。

　　“你和我奶奶联系过了吗？”
　　“联系过了。”
　　“我现在就给温奶奶打电话。”

　　黎语还是不敢轻信江庭礼的话，二话不说就拨通电话，余光瞥到江庭礼略带不愉的神情，她就立刻低头假装什么都没看到。

　　门房离这边不超过二十米，她大喊一声的话……
　　保安应该能听到吧？

　　大脑异常地活跃，各种念头层出不穷，反倒想得人头疼。

　　老人家没有把手机放到身边的习惯，铃声响了好一会儿温奶奶才接电话，听完黎语说完当前的情况，说：“我也是下午才见过江先生，本来想等你们回家了再说的。既然你们已经见到了，就让阿言先回来吧，我们回来再说。”

　　手机开的是免提，江庭礼就着黎语的话筒对温奶奶说：“现在情况有变，北城还有事需要我去处理，我现在就带温言去做亲子鉴定。”

　　北城。

　　黎语的注意力在某一瞬间被这个词带走，但很快又被温奶奶的声音拉回来。

　　“江先生，你之前说的是明天再去做亲子鉴定，既然情况有变，为什么不提前和我说明？现在我是温言的第一监护人，即便你真的是温言的亲生父亲，也应该经过我的同意，在我的陪同下完成亲子鉴定，办理好合法合规的手续再把温言带走。”

　　虽说温奶奶年纪大了，现在身体也不大好，但终究是管了福利院十几年的人，必要的时候也很有魄力。

　　听话筒这边没有动静，她当即说道：“否则我现在就报警。”

　　江庭礼不怕她报警，只是对他来说，这么点小事没必要发展到这种地步，蹙起眉头，“我给你地址，我带温言去医院等你。”

　　“不行。”温言说：“我要回去接奶奶。”

　　同样，也是觉得没有必要在这种小事上浪费时间，江庭礼转身，“跟我上车。”

　　很命令式的口吻。

　　温言握住老式自行车的把手，心想自行车没法折叠，恐怕放不进江庭礼的车里，况且他也不想就这样上了江庭礼的车。

　　“我自己回去。”

　　江庭礼没有理他，兀自坐上黑色轿车，从他身边驶过，反倒让温言懵了下。

　　这态度真不像是对待失而复得的孩子……
　　难怪能把他丢掉。

　　温言心里憋着一股气，想要快点回去见到温奶奶，所以一路骑得飞快，黎语也就紧紧跟在他旁边，到了他们平时分开的岔路口也没有转弯。

　　“黎语，你回家。”
　　“不要，我要一起去。”

　　黎语用力一蹬，直接骑到了温言前面，留给他一个倔强的背影。

　　其实她现在想的很简单，温奶奶就算再有魄力，也是一个老年人，福利院的弟弟妹妹年纪都小，这时候顶不上事。既然如此，她当然得跟着一起去，就算帮不了什么大忙，也至少能充个场面吧？

　　不过抵达福利院门口，远远看到站在温奶奶身边站着身材魁梧的王叔，之前被她强行隐藏起来的胆怯又悄悄冒出头来了。

　　有王叔在，确实用不着她……

　　温言大概能猜到她脑袋里都装了些什么，看到王叔在，心里也松了口气，侧身对她说：“现在可以放心了吗？早点回家吧。”

　　黎语还有一点不甘心，在原地挣扎了一下，才揪着温言的衣角点头，“你晚上要和我打电话。”

　　“等事情处理完了，我第一时间和你打电话。”

　　她这才勉为其难松开了温言的衣服，不过带着自行车掉个头的功夫就回头看了他好几次，最后才终于下定决心骑着自行车回家了。

　　温言目送着她，直到彻底看不见她了，才走进福利院，“我们走吧。”

　　自行车被锁到院子里，他终究坐上了江庭礼的车。

　　不过车上气氛冷凝，江庭礼一路上一句话都没说，而温奶奶记着江庭礼刚才想直接把温言带去做亲子鉴定的事，暂时也不想和江庭礼说话。

　　至于王叔，也没必要开口。
　　他是看着温言长大的，当然也知道温言是怎么被温奶奶捡到的。

　　轿车在这样寂静的环境里一路前行，眼看着窗外的街景离医院越来越近了，温言忽然不想再等了，问：“你当初为什么要我把丢到垃圾桶旁边？”

　　像一滴水落到湖泊里，只在温奶奶和王叔的心头泛起一圈涟漪，之后就汇入湖泊，不会再另外留下半点痕迹。

　　他甚至以为可能是他声音不够大，又或者是江庭礼在想别的事，所以没听到。

　　而在他考虑是否要再问一遍的时候，江庭礼给出了回答。

　　“不是我，是你妈妈。”

　　-

　　兴许是去福利院的时候骑得太快太用力，现在黎语感觉双腿有些脱力，踩着自行车踏板都嫌费力，脑海里还一直反复放映放学后的每一幕。

　　她还时不时看一眼手机。
　　心想温言现在有没有到医院，晚上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给她打电话。

　　不远的路程花了平时将近两倍的时间才抵达。

　　“一间花店”的招牌出现在眼前时，恰好郑玉京打来了催她回家的电话，黎语为了省话费直接挂断，进门后都省了郑玉京提问的功夫，噼里啪啦就把傍晚的事全都复述了一遍。

　　原本她今天是想叫温言来家里吃饭的，桌上还有郑玉京特地给他做的蒜蓉清蒸鲍鱼，刚出锅还冒着热气。

　　不过黎语现在一点胃口都没有，和郑玉京讲完就一直眼神发直地盯着一桌子菜，连筷子都没拿起来，问：“妈妈，你觉得那个叔叔真的会是温言的爸爸吗？”

　　郑玉京也没想到温言都十七岁了，居然还有家人会突然找过来。
　　更想不到这人对温言的态度这么冷淡。

　　她给黎语夹了菜，让她先吃饭，说：“就算不是，也应该和他亲生家庭有些关系。”

　　黎语也是这么想的，要不然他怎么会把温言的情况了解得那么清楚，还说温言和他妈妈长得很像。

　　可是她就是怎么都想不通，“那个叔叔看起来好有钱，身边还有两个保镖呢。如果他真的是温言的爸爸，那他当初为什么要把温言丢掉？”

　　甚至，温言是个男孩，都不是那种身体有残缺的孩子。
　　他非常健康。

　　黎语绞尽脑汁都找不到任何一个，明明家庭富裕却要把健康的男孩丢弃掉的理由。

　　郑玉京无奈摇了摇头，“这可不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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