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念奴娇

　　路上，李惜好奇地问车上的杜若：“你的家乡在这里，又怎么跟二夫人走到一起的？”
　　杜若苦笑了一下道：“说起来，还亏得我那个不争气的叔叔，我爹原是这镇上小有名气的郎中，偏叔叔不成材，吃喝嫖赌，把家财散尽，竟连房契也偷去赌，我爹一气之下，就病倒了，没几天就撒手去了，我娘亲死的早，就剩下我一个人，叔叔被那些债主逼急了，就昧起良心，把我卖入娼家，我宁死不肯，本想一头撞死，却被人拉住，只是撞破了头，流了些血，我便趁机装疯，也就没有人肯买我了，我就象野狗一样流浪，靠好心人施舍才活了下来，那一年，夫人来到这里，见我可怜，又是给吃的，又是给银子，我见她是个好人，也想自己总不能一辈子都装疯扮傻，便打定主意跟着她谋个出路。”说着说着，她眼圈发红，闪着泪光。
　　明珠忙道：“不说了，不说了，快赶路吧！”
　　李惜也不再问，打马疾行。
　　一行人晓行夜宿，进了山东界，明珠忽然感到惶恐不安。
　　杜若笑道：“还说我呢！你还不是一样？”
　　“是啊！想回来，又怕回来。”
　　车外李惜的声音：“这路真难走，走了这么久，都没遇上一个人，可见有多偏僻。”
　　明珠撩着车帘道：“当年我就是沿着这条路去北平的，不象现在这样有车有马，你们瞧，过了那座山，走不多远，有个小村子就是了，不知还是不是当年模样？”
　　“一定比当年好，因为是我父皇做皇帝。”
　　罗通道：“还有个山高皇帝远呢！”
　　翻过山，果然有个小村子。
　　李惜道：“真的很穷，你看那房子，我们可住哪儿才好？”见没人理自己也不言语了。
　　马车停在一处残废的旧宅前，房子早已塌废，只有那半截土墙能证明这里曾经住过人。
　　明珠从车上下来，望着这片废墟道：“我就是我出生的地方。”不觉落下泪来。
　　这些人纷纷下了马，李惜站在半截土墙上，放眼望去，见一些村民，衣衫破旧，满是补丁，躲在远处，向这边张望。
　　李惜蹭到罗通跟前问：“他们这是干什么呀？”
　　罗通道：“小地方的人没见过世面，看见你，还以为是天外飞仙呢！”
　　“切！又耍我。”
　　明珠望着这片废墟良久无语，只是不自觉地落泪。
　　李惜看看天，悄悄拉着怀玉的衣服，小声说：“找个地方住下吧？我累了。”
　　怀玉放眼一扫，都是些简陋的民舍，根本就没有客栈，也小声说：“你先到车上歇会儿。”
　　李惜“嗯”了一声，走到车旁，刚爬上去，就见走过一个五十多岁的男子，虽是一身布衣，却干净齐整，显然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
　　走到近前，点头哈腰地说：“各位远道儿来的吧？到我们这个穷地方，不知有何贵干呀？”
　　明珠瞪着他，冷冷地说：“柳二苗，不认得明珠了吗？”
　　“明珠？”柳二苗惊在当场，盯着明珠，良久才皮笑肉不笑地说：“莫非是明珠侄女？可不敢认了。”
　　明珠冷笑道：“侄女？我哪配有你这样的好叔叔？”
　　柳二苗假惺惺地道：“我的亲侄女呀！你到哪儿去了，我把这方圆百里都找遍了，也不见你的人影，这兵荒马乱的，也不知你们是死是活，你娘呢？”
　　明珠“哼”了一声，道：“我的好叔叔，要不是你逼我娘改嫁，我们会离乡背井吗？还记得你女儿宝珠要我给她做丫头吗？”
　　“小孩子的混帐话，哪里当真？当初让你娘改嫁，也是为你们好，你爹死的早，你又小，孤儿寡母的，靠什么生活？还不是为了你们有个依靠吗？”
　　“是为我家那两亩田吧？”
　　“这是什么话？叔叔再穷，也不能做那昧良心的事，莫听别人瞎说。”
　　“我年纪虽小，但却记得清清楚楚，这二十年来，没有一刻忘记过，把我家的地契拿来吧！”
　　那柳二苗见她穿得体面，本想套些亲近，听她要地契，一时贪婪，无赖地说：“谁拿你家地契了？纵然有，也是姓柳的，谁知你是哪里来的种？看你倒象个体面人，别不识好歹，快些走吧！这里的知县大老爷是我女婿。”
　　李惜坐在车上，耷拉着两条腿，道：“知县算个屁？当今皇上还是我老子呢！”
　　柳二苗以为他在混说，又将炮口对准他道：“你个小兔崽子，这里虽是山高皇帝远，但也是有王法的，就你这德行，当太监都没你的份儿。”
　　李惜一听，气得瞪大眼睛，站在车上，冲马云喊：“你愣着干什么？由着这混帐东西骂我不成？”
　　马云看了一眼罗通，见他脸上挂着一丝冷笑，便逼近柳二苗，柳二苗见他人高马大，也晓得不吃眼前亏，扔下句“你等着”扭头就跑。
　　李惜在车上，跺脚道：“去，烧了他的房子，就要他死在我手里。”
　　怀玉见他气得脸色铁青，怕他失足坠车，忙走到车前防范，李惜扶着他从车上跳下来，仍叫人去追，那马去弯身在地上捡了块石头，看似随手一扔，正打在柳二苗腿上，他“哎哟”一声，抬起那条被打中的腿，单腿跳了几直，生怕有人追来，头也没敢回，便一瘸一拐地跑回家去，那些远处的村民，见他如此狼狈，哄堂大笑，李惜也忍不住笑了一下。
　　柳二苗回到家里，越想越气，牵出毛驴，到县城找女儿、女婿告状去了。
　　李惜冲马云喊：“去，到他家里，把人都赶走，我要住在那里。”
　　明珠道：“强占民宅是犯法的，还是到镇上找客栈住下吧！也好请人选阴宅，看日子。”
　　“是明珠吗？”
　　明珠放眼望去，见一个一身补丁的老太太，远远的站着，不敢近前。
　　“是，是大娘？”明珠身子晃了一下，罗通忙扶住。
　　听她叫大娘，这村妪才壮着胆子走过来，道：“你真的是明珠？”
　　“是明珠，大娘，我是明珠。”明珠再也按奈不住，扑在她怀里泣不成声。
　　罗通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在他的记忆中，二娘是个坚强的不会流泪的女人，当然他是不会体会到明珠此刻的心情。
　　这里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女孩跑过来，怯怯地站在老太太身后。
　　老太太拍着明珠的手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快家去，这里也不是个说话的地儿。”
　　一行人跟随她到家里，几间草房，半截土墙上横七竖八地放些树枝，院里散养着几只鸡。
　　车马停在院外，明珠回首对怀玉说：“你带他们到镇上去住店吧！”
　　李惜靠在她身边说：“我不去，我要住在这里。”
　　明珠笑道：“你住惯了高床软枕，这里住得吗？”
　　“怎么住不得？太小瞧人了。”
　　罗通道：“我们这么多人，哪有地方住？你还是跟着怀玉去吧！”
　　“你不去，我就不去。”
　　罗通懒得跟他理论，侧过脸去。
　　柳老太笑语道：“住下，住下，有地方住的，只是挤了些。”
　　“不怕。”李惜说着已蹿到屋里。
　　这屋里原本有一妇人，见来了这么多估，吓得躲在屋里不敢出来，又见婆婆在其中，方怯怯地迎出来，扶住柳老太。
　　柳老太指着这妇人对明珠说：“这是柱儿媳妇。”又对媳妇说：“这是你明珠妹子。”
　　明珠冲她笑笑点了下头。
　　柳嫂忙说：“快屋里，快屋里。”
　　进了屋，见李惜已脱了鞋子躺在炕上。
　　杜若忙上前试他的额头道：“怎么了？”
　　李惜闭着眼睛说了句“没什么。”
　　罗通道：“你可千万不能生病。”
　　“没生病，就是身上乏。”
　　柳嫂拉着女儿去烧水沏茶，怀玉跟来帮着拿柴。
　　柳老太看着炕上躺着的李惜说：“瞧这孩子，多讨人疼？”
　　明珠笑道：“他最娇贵了。”又对罗通道：“还不快给姥姥磕头？”
　　罗通上前刚要跪下，被柳老太拉住道：“咱乡下人没这些礼道，快坐着，这孩子真好。”
　　柳老太拉着明珠问这问那，明珠将自己的遭遇诉说一遍，柳嫂招呼大家喝茶，又忙着做饭。
　　柳嫂的两个儿子柳洪、柳喜扛着锄头从地里回来，见家里有车有马，竟摸不着头脑，刚放下锄头，柳老太从屋里出来，吩咐他们去邻居家借东西，又叫他们杀鸡。
　　杜若出来阻止道：“老太太，您别忙了，我们都带着呢！他们也累了一天了，快歇着吧！”
　　柳老太不安道：“穷乡僻壤的，也没什么好招待的。”
　　明珠从屋里出来道：“我又不是没穷过，吃的、用的，已经叫人去镇上买了。”
　　两名侍卫牵过马，打马往镇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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