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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29.要你难耐
他叫许善宇,二十二,西南人。
“我问他为什么拍,他说看到我被‘霸凌’,所以忍不住拍了下来。”我揉着眉心,指出问题所在,“但那个视频里,他从车里走出来的时候镜头就开着!而且镜头是贴着大腿往上的视角,就像是他拿着相机假装不经意走过去,悄悄拍下成员们睡觉的样子。当时明明是非录制下的休息,他这样未经允许的偷录,绝对违反规定。”
“好,好。”
客厅里,总PD点头,如实和远在华国的雨姐说明情况。我同何啸渊坐在沙发上,两人沉默低着头。茶几上,是许善宇的工作牌。
电话挂断,总PD坐到我们身边的单人沙发,语气有些歉疚。
“现在不能完全确定许善宇是不是私生,也不好惊动他。但我们一定会严肃查明的。席经纪也提到了,全部摄像我们都会排查一遍,绝对不会让私生混进来!”
“之前拍摄的内容还能用吗?”何啸渊问。
“这个没问题。离开伦敦的时候我们将拍摄内容都导出了,粗略检查过,都能用。不过为了安全,今天晚上就不安排随行摄影了。”
说着,PD看了一眼手表,“孩子们舞蹈课快结束了。啸渊,若琛,今天晚上麻烦你们了。”
“PD,是辛苦你了。”我努力笑了笑,“谁都没想到会有这样的情况,您也不要自责。”
PD离开后,我们将GoPro打开,调试了几遍。我看了一眼镜头,里面的人面色苍白,病弱的样子实在难看。
“我怎么老是发烧。”我关了镜头,嘀咕一声,走回房间拿出一套干净衣物,准备洗掉发烧的潮汗。出来经过客厅时,我发现何啸渊还坐在沙发上,盯着那张工作牌。
“怎么了?”我问。
何啸渊摇摇头。我走到他身边,又看了一眼上面的照片。许善宇戴着眼镜,皮肤苍白。他表情呆滞,可眼神却仿佛穿透纸张,阴沉地射向我。
我抱紧衣服,朝后退了一步。
“还在担心吗?”我问。
“怎么说呢。”何啸渊抬头看向我,语气是少有的迟疑,“想想都,后怕?如果有人在暗处无时无刻地盯着我。”
怕,怎么能不怕。
一双眼睛,一具镜头,闪着幽幽的光,在暗处对着你。哪怕PD承诺说会处理掉,哪怕接下来换了一个非常可靠的摄像师,私生的出现,都已经隐隐在我们心里种下一种暗示——我们是被装在电视机里的人,我们所不知道的地方,有无数双眼睛盯着我们。
巧舌不能提供任何安慰。我叹了一口气,坐到他身边,环住他的肩膀,用力地上下搓了搓。
“啸渊,飞流的二哥,再糟糕,也有我们跟你一起害怕呢。”
他苦笑一声,还想说什么,脆弱的大门被人用力撞开。
“哈!我豪汉三回来啦!”
文俊豪高举拳头冲进来,另外三个人表情无语地跟在后头。看见我揽着何啸渊,几个家伙神情微微一动。
“没事,二哥!”我又大叫了一声,都吼出铜锣嗓了,“不就是下午没上舞蹈课嘛!后面我们在巴黎要待好几天呢。”
说罢,我好哥俩地拍拍何啸渊,仿佛我们所聊的内容就是那么纯洁。
“大哥竟然叫二哥二哥?”方知否低着头,像在自言自语。他旁边的贺百颇手里还提着上课用的包,大眼睛滴溜溜转,扫视我搭在何啸渊身上的胳膊。
“说什么绕口令呢。”我扭过头,大大咧咧问文俊豪:“舞蹈课特别好吗?”说罢,顺势坐直身子,两手乖乖地抱着衣服。
“特别好!”文俊豪也笑着坐到何啸渊身边,“二哥,二哥,我也要这么叫。”
我哼哼几声,打眼瞧他:“怎么这么高兴?”
“他是高兴国内的事。”贺百颇将包放到一旁,神情也恢复了平常,笑着跟我解释,“他那个女生朋友联系他了。雨姐同意后,就发了微博。”
@弦音:挺无奈的,中午起床发现我“被侮辱”了?文俊豪是我初中时特别要好的男生朋友,从来没有对我不尊重。那条微博原博是十二星座闷骚排名,文俊豪摩羯座,排名第一,他非常不乐意。而转发里的“明骚”也是相对“闷骚”而言,绝无贬义。我知道这家伙现在是艺人,各种非主流的少男过去都会被扒出来。既然已经受到这样的恶意,就请文俊豪争气点,逆流而上,飞向巅峰!
弦音可能删了些评论,评论区一打开,都在讨论星座骚包排名,间或穿插着对文俊豪的同情与无奈。
“这女生跟你关系这么好啊。”我笑笑,站起身,打算去洗澡。文俊豪却忽然扭扭捏捏起来:“其实我们交往过一段时间。”
“哈?”
“诶。我们初中毕业之后在一起的,但高一不在一个学校,渐渐没联系,就分手了。”文俊豪非常坦然,还大夸特夸,“她声音特别好听!性格也大方明朗,还去了省重点高中。”
“哦……”我当机一瞬,脑子又仿佛开始烧。余光瞄到旁边,那几个对文俊豪和女生谈恋爱都不感兴趣。方知否问贺百颇要不要现在吃饭,而席然则在脱外套。
“然然也是省重点啊。”我苦口婆心。
文俊豪疑惑地看着我:“啊?跟这件事有什么关系吗?哥你不也是超厉害的大学。”
“嗯,这确实是。”
我摊摊手,走向浴室。
下午大家结束舞蹈课的时候,总PD就发了消息,通知今晚为特殊的成员自行拍摄,所有随行摄像今晚放假。除了方知否,成员们都没察觉异样。
我洗完澡出来的时候,文俊豪还在客厅进行恋爱史的个人演讲,不过没人理他,他就背着手进了房间。贺百颇低头在和何啸渊聊些什么,方知否盘腿坐在沙发上,低头玩手机。
“然然呢?”我问。
“房间里。”方知否抬头对我说,我们的视线在空中短促地对上一瞬。我咽了口口水,别过眼,说:“好了,收拾一下赶紧出去吧。晚课是几点?上完课吃饭还是?”
方知否的手机画面是鲜艳跳动的游戏小人。他捧着手机,侧头定在那里,淡静的眼睛打量我。我假装没看到,手指在空中抓了两下,直到游戏小人“啊呀”一声倒在地上,手机发出“game over”的提示。
“上完课吃饭吧。”贺百颇打了个哈欠,走过来环抱住我,问:“现在还不舒服吗?”
“还可以。而且晚上跳舞也会出汗,退烧很快的。”我低下头,揪住贺百颇的卫衣绳。
“嗯,随你。”贺百颇应了一声,忽然将我举着抱了起来。他太喜欢这样抱我了,我堪堪环住他的脖子,有些不知所措。
他还在说话:“也不知道为什么今晚要弄自行拍摄。不过也挺好。”
我为难地拍拍他,说:“宝,旁边这么多人诶。”
贺百颇笑了,说:“我想哥是我的这件事,对飞流来说不是秘密吧。”
法国春日的傍晚,微风吹进来,沙发上的小花巾不断翻飞,屋内浮着不冷不热的蓝。
我猛然打了个喷嚏。
“没吹头发。”贺百颇立刻正色,就这么抱着我,离开了客厅。我安静伏在他的肩头,直到确定客厅那个打游戏的人并没有投来目光,甚至早就开始了第二局,我又打了个小喷嚏。
后门开着,旁侧放了置物架和插头。贺百颇放我下来,低头拿过吹风机,利落解开电线,直直走到我面前。
虽然毛巾擦了好几下,但头发确实还是湿的。他凑近的时候,一滴水珠悬在发梢,然后啪嗒砸在了他的脚面。
他笑了一声,手指伸进我的头发,随意拨了拨,然后就打开吹风机,轰隆隆吹了起来。
我低着头,任他拨弄。
他的手就是男孩的手,骨节分明,谈不上纤细,但像他的性格一样有力而英气。吹头发这种事情,他也谈不上多细致,只是很认真地来回拨弄头发,用直接的热风,把全部的湿意都烘干。然后在隆隆的声响里,还对我说,不吹干肯定会继续发烧。
我有些游离地看向后门。门开着,门下摆了两块石头做的台阶。越过稀疏的草地,停了一辆灰扑扑的布加迪。有个女孩牵着小白狗过来散步,小狗跑到了轿车下面,又抖着毛跑出来。
其实我清晰地意识到,我正在恋爱,正在和贺百颇做一些恋人间会做的事。譬如给对方吹头发。但好像心动的人只有他,他微微勾唇,眼神透着溺爱,连因欢欣而扑簌的睫毛都近在咫尺。而我愣愣地站在他面前,等着头发变干。这样的亲密我并不讨厌,相反我很喜欢,只是我忍不住想——其实我自己吹头发就可以了,明明一个人就可以做的事,干嘛要两个人做呢。
在吹风机滑键按动的那刻,漫长的等待终于结束。贺百颇还举着吹风机,笑吟吟打量我一眼。我垂着脑袋,像那只小白狗似的抖抖毛。
“还是不舒服?不会真着凉了。”贺百颇以为我的蔫蔫是因为发烧。
“没有的事,头发吹得很干。”我想了想,又补上一句:“谢谢宝宝。”
他低头把电线卷起来,瞧着很不好意思。低声喃喃说:“干嘛又叫宝……”但小宝和宝宝所代表的涵义并不一样,他弯着唇角,还是接受了这个稍显甜蜜的称呼。
傍晚,收拾好的六个人聚到客厅。
何啸渊将GoPro举起来,大家挤在他旁边。何啸渊握着延长杆,打开镜头,说:“知否进来一些。”
方知否慢吞吞地朝里靠了靠,他倾身入境,和贺百颇离得很近。贺百颇本来揽着我,这会儿也伸手环住方知否的脖子。我对镜头比了个耶,镜头里的人表情完美无缺。
“今晚就只有我们咯。”
何啸渊对镜头说。
六个人轻装离开短租公寓,径直去往舞蹈学校。我戴着卫衣帽子,时不时咳嗽两声,就不再发出声音。
走着走着,我和方知否不约而同落在最后面。文俊豪贺百颇他们在前面打闹,冲镜头述说根本说不完的好心情。
这是巴黎某街区的道路,太阳落山,天还未黑。我们俩之间隔了一个人的距离。有一只像乌鸦一样黑的鸟飞过。我舔舔唇,垂下眼皮。是奶橙色卫衣,帽子很软。刘海因为被挤压,所以潦草地冒出来。我穿了双白色软布鞋。方知否穿了双拼色运动鞋。他似有若无向我靠近。
其实并没有人说话。
我轻轻踢向一颗石子。那砖红色的小石头,骨碌碌滚到了方知否那里,被他轻轻一碰,又踢回给我。
我不愿意来回。侧过脸,朝旁边用力一踹,小石子咚!射向路边的垃圾桶。
“啊,琛哥,你能不能爱护公物?”
文俊豪大声嚷嚷,贺百颇回头看看我和方知否。我不自在地摸摸书包带子,快步走上前,随便搂住席然,说:“抱歉,我只爱护你们。”
“真会说甜言蜜语。”文俊豪开我玩笑,下一句话已经转到别的话题。贺百颇笑着跟他聊天,我也黏糊糊地挂在席然身上。
席然很淡静地走在队伍里,时不时说上两句话,兴致不高也不低。拐弯时,我瞟了一眼柱子上的反光镜。
方知否漫不经心地跟在最后头,看看路边的花、野猫。
“IF,跟上。”何啸渊叫他,“别像小孩子放学回家一样。”
方知否点点头,大步走上来。他速度很快,直接从我身侧擦过。他的风刮了过去,在我脸上留下冷淡的余温。
于是方知否又散漫走在最前头,插着兜,看看路边的草、野狗。
开始舞蹈课以后,我倒是一改路上的恹恹,跟着老师拼命舞动起来。我知道自己还带着一点病郁,酸软的四肢和干燥的唇舌。可我却故意折磨自己,用无尽的跳动、起舞,让这具身体愈发疲惫,流出更多汗水。
跳到某一个动作时,我仿佛感觉不到疼痛,拼命将腿踢到最高。结果是,我像个白痴一样啪嗒摔在了地上。
旁边不认识的外国同学都哈哈大笑。甚至因为我站在中间,所以我直接摔到了某个人腿边。我龇牙咧嘴,但瞬间看清那个人的脸。
俊美,虽如雕塑般漠视一切。
方知否皱了皱眉,下意识想弯腰扶我起来,我却神经质地扭身,触电般滚到一旁。他伸出的手就空在那里。
我不敢看他,在笑声中狼狈地爬起来。我揉了揉膝盖,“嘿嘿”几声,脖子因为用力假装的笑容而筋骨凸起。
后面再跳舞,我又故作不经意,偷偷瞟了方知否几眼。他面色如常,盯着老师,很认真地练舞。看到他这副样子,我莫名心脏发涩。
晚课结束时,我举起相机,直接瘫倒在地。镜头里的人满头大汗,双颊赤红。我咬唇笑笑,说:“Dear.C……会做得更好!”
何啸渊正坐在我身边,轻轻拍了一下我的头顶。
离开舞蹈学校,巴黎已被夜色笼罩。六个人慢悠悠走在街区内狭窄的小道上。我眼神虚焦,但身体感觉好受多了,也有心情查看四周。这无疑是座美丽多情的城,当脚掌碰到凸起的长方形地砖,或者不小心被圆头挡车柱绊了腿,都不忍心生气。
我们走到街口,看见一家矮矮的褐色店铺。橱窗玻璃上画着如咒语般神秘的水笔画。
“能不能进去看看?”文俊豪问。
当然没问题。我摘下卫衣帽子,踏进这间店铺。虽然是晚上,但里面只点了几盏小灯。在幽幽的木质货架上,摆放着五彩斑斓的巧克力。上上下下,竟然都是巧克力。一位丰腴的、留着火红长发的女子,端着托盘走在货架旁。听见进门的风铃声,她回头一笑。
我们没人会说法语,只能用微笑表达善意。女人朝里一伸手,我们挤挤挨挨,连体婴似的往里走。
除了摆在大门口的巧克力,里面其实还有别的糖果。文俊豪和何啸渊停在一个半人高的大罐子前,两人看了半天。里面堆着各式各样的糖,只要付得起,一整个罐子都能搬走。
我继续往里逛。在某个漆黑的转角,我瞧见一整面墙的利口酒,酒液装在玻璃瓶中,有极其鲜妍的蓝色、粉色。
“这个这个。”我轻轻伸手,贴上玻璃瓶身,“我们喝一杯?”
“你不是还发烧?”贺百颇说。
我瘪了瘪嘴,又说:“那百颇帮我尝尝?”
贺百颇双手抱臂,抬眸含笑看我,清澈的眼珠倒映粉色的酒液。他可惜说:“可我还差几个月才成年。”
我愣了一下,没想到他竟然还没过十八岁生日。
“哎,难道几个月后再来巴黎尝尝吗?那太麻烦了。”我说。
“你在想什么啊。”他笑了,侧身去找那个女人,打算给我打一瓶酒。
那时,我侧过身,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起,我身边就只剩了一个人。
酒的颜色很多,它们沉默待在黑暗柜子里,如被施了咒语。方知否站在距我一米远的柜子另一侧。酒液微漾,灯光朦胧,他却顶着一张毫无波澜的厌世面庞。
他仰头看酒,却问我:“今天出事了,对吗?”
他一跟我说话,我心底就莫名生发出一种酸涩。我点点头,又摇头:“和我们没有太大关系,是工作人员出了问题。”
他眉毛一挑,修长漂亮的指甲点在玻璃酒瓶上。
“有关系呢。”
他抽回手,终于转头,语气难得又冷又直进。
“你为什么要回避我?”
我无言以对。
我急促地看了旁边一眼。那几个家伙举着相机,都在别处。贺百颇明明要去打酒,却和文俊豪一起站在那个红发女人面前,三人正交谈些什么。
“知否。”
我收回视线,平稳呼吸,试图摆出一副好好哥哥的嘴脸,来遮掩我层层叠叠的心绪。
“本来就应该这样的。无论是镜头前还是镜头后,我们俩……就这样吧——”
“这样是怎么样?”他忽然转过头,迷幻漂亮的灯光吞噬了他半张脸。他看着我,双眼像片荒原。
我用上唇按住下唇,发出一个紧绷的“不”,我听到自己艰难地说:“不怎么样。”
他静静望着我,下巴轻轻抖了一下。
“除了队友,我们俩之间还会怎么样?我的恋人不是你,你喜欢的人也不是我,对吧……我们何必私底下纠缠呢,因为嫉妒,因为报复?不要再这样,太累人了。”
我试图说服谁。
作为被劝说的对象,方知否一声不吭望着我,安静到要和那些绚丽的酒液融为一体。
我闭上眼:“所以不会再有了……不会,不会失控,不会发烧。”
听完我的判词,方知否垂下眼皮,扫向不远处的贺百颇。贺百颇笑着,露出一排闪亮的贝齿。那边好像聊得很愉快。忽然想到什么,贺百颇一拍脑袋,赶紧带着红发女人过来。
在最后一刻,方知否插着兜,还是走到我面前。他的眼神轻颤而冷漠,像一只受伤却疯狂的雄兽。他轻轻启唇,说:
“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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