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丁的女皇生涯

　　殿内，茉莉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女皇的神色，鼓起勇气道：“陛下，脚炉内的炭，可要换一换了？”
　　女皇的动作停顿了一下，然后淡淡地“嗯”了一声。
　　茉莉拿过小太监递过来的换好炭的铜脚炉，掀开盖子，把几块炭又重新埋了一埋。
　　盖好脚炉的盖子，她缓缓走到女皇身边，蹲下身，掀起盖在她腿上的貂皮褥子。女皇的双腿掩在层层叠叠的华贵衣料之下，茉莉伸手，将她的左脚抬起。
　　隔着衣料，茉莉也能感觉到手中的那只小腿枯瘦如柴，肌肉松弛。她眼眶有点发红，手上的动作也越发的轻了——但这并没有多大意义，因为女皇根本感觉不到。
　　她快手快脚地换好了脚炉，刚刚站起身来，耳边传来“啪嗒”一声轻响，女皇手中的朱笔落到了桌上。
　　茉莉心中一抽，皇上的双手已经拍上了桌面。漆黑如镜的大案上，惨白干瘦的双手屈握成拳，剧烈地颤抖起来。
　　茉莉惊呼：“陛下！”
　　原本在外面呆站着的小桉听到这一声，慌忙奔了进来。
　　女皇先是弓起了身，而后又向后一倒，砸得御座的靠背“嘭”的一响，张大了嘴，剧烈地喘息起来。
　　她的双手紧紧抠住身旁的扶手，胸部猛烈地起伏，浑身因为痛苦而颤动着，痉挛着。
　　尽管这种景象已经看了无数次，小桉仍旧是心头发寒，浑身颤抖。

　　“陛下，要不要叫薛大人进宫？”小桉按着女皇的手臂，颤声道。
　　女皇抖动的身体安静了一瞬，而后颤动得更加激烈，她在粗声喘息的间歇断断续续地说了什么，小桉一个字也听不清，但他明白，女皇是在坚定地拒绝。
　　小桉和茉莉对视了一眼，然后茉莉干脆地道：“我去请云太医。”
　　她的身影消失在殿门口，随侍的其他太监和宫女战战兢兢地围了过来，却又被小桉低喝着斥退。他记得很清楚，上次女皇发病时，周围服侍的人也是这样一拥而上，女皇清醒之后，将他们全部杖责四十，逐出明仪殿。
　　小桉守着痛苦的女皇，心像在滚油锅里煎着一样。时间的流动仿佛已经停止，云子墨跨进殿门的时候，他只觉得好像已经过去了千年万年。
　　云子墨三步并作两步赶到女皇面前，更不多言，只将手中拿着的针灸包刷地打开，抽出银针，迅速地下起针来。
　　他的动作令小桉眼花缭乱，不一会儿，女皇的头顶、双臂和双手上便扎满了明晃晃、颤巍巍的银针。

　　然而，针灸过后，女皇的情况并没有缓解。
　　云子墨脸色发白，犹豫片刻后，又补上了几针。
　　颤抖渐渐停止，原本像拉风箱一样凄厉的喘息声也渐渐低了下去。茉莉见女皇的情形好转，连忙让小太监端来热水。
　　情况稳定后，云子墨一根根将银针取出。
　　女皇早已昏睡过去，茉莉拧干手巾，匆匆地将她满头的冷汗擦去。小桉叫了几个人上来，七手八脚地将女皇抬起，送到寝殿之中。
　　茉莉跟进去服侍，云子墨垂头收拾着手中的银针，好一会儿之后，他开口道：“针灸的效果，已经不明显了。”
　　小桉愕然抬头，看着云子墨。
　　云子墨脸上是如黄连一般的苦笑，一片苍凉：“再有下次，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小桉无言。不过三年，这位年轻的太医倒像是老了十岁，鬓边都开始冒出缕缕银丝。
　　云子墨低声道：“再有下次，直接请薛大人吧。劝劝皇上，不要再那么倔强了。”

　　云子墨徐徐走出大殿，下台阶时，脚下一软，直接跌坐在汉白玉的台阶上。
　　寒风吹起，他觉得脸上发凉，伸手一摸，不知何时，眼睛里已经涌出泪来。
　　三年了，这种如钝刀割肉式的折磨，也不知受了多少。但无论他怎么努力，都无法真正减轻那个人的痛苦。
　　自己真的很无用呢……

　　蓝玉庭不久后便回到宫中，一听女皇身上的毒性发作了，就匆匆赶到明仪殿，午膳也顾不得用，一直守在女皇身边。
　　女皇一直昏睡到掌灯时分才醒过来。
　　蓝玉庭见她长睫微颤，连忙惊喜地叫道：“陛下！”
　　女皇睁开眼，看了他好一会儿，方才低低道：“是你啊。”
　　蓝玉庭知道，每次发作之后，女皇总要恍惚很久才能清醒过来，心下叹息，柔声道：“陛下，可要吃点什么？御膳房刚刚送上了碧粳粥，您要不要尝尝？”
　　女皇蹙眉摇头。
　　蓝玉庭一笑道：“那就先喝点水吧。”
　　茉莉用托盘送上一小杯白水。蓝玉庭轻轻托起女皇，将那蝶纹斗彩杯送到她唇边，女皇抿了两口，便侧头不肯再喝。
　　蓝玉庭将她重新安顿好，将杯子放回托盘，对茉莉笑道：“劳烦你了。”
　　此时他已经脱去了素服，一身黑地缂丝四爪金龙袍，威严华贵，鼻梁高挺，眉目俊秀，一双琥珀色的眸子在灯光下宝光流转，像是会说话一般，令茉莉心头一跳。
　　但想到这位贵侍的手段，她心下又是一寒，连忙垂了头，施礼退下。

　　蓝玉庭拿了湿毛巾，在女皇额角处按了按，她原本蹙着的眉头舒展了一些。
　　刚醒过来的女皇行动和思维都有些迟钝，对事物的反应反而显得直率而不掩饰。蓝玉庭莫名地喜欢这种状态，坐在她身边，或是为她擦擦汗，或是为她掖掖被角，心中一片安宁喜乐。
　　他下意识地不去想女皇发作时的痛苦，也不去想女皇清醒时表现出的隐隐疏离。
　　女皇的病容被模糊的烛光掩去，刚刚沾过水的嘴唇现出莹润的光泽，隐约透出未病时的风采。
　　灯影摇曳，他觉得，自己和女皇的距离忽然变得很近，很近。

　　不知过了多久，女皇忽然开口道：“辅国夫人身体可好？”
　　蓝玉庭微怔了一下，心头涌上一股失落，柔声答道：“母亲的身体尚算健朗。”
　　女皇又问：“你什么时候回宫的？”
　　“巳时刚过便回宫了。”
　　“这么早？朕睡了多久了？”
　　“差不多四个时辰吧。”
　　女皇愣了一下，揉着头坐了起来，道：“你一直守着朕？”
　　蓝玉庭垂头，低声道：“是。”
　　女皇沉默片刻，忽然道：“朕饿了。”
　　蓝玉庭早已习惯她跳脱无常的行事习惯，笑道：“粥还热着呢，臣让他们端上来。”
　　他不让其他人上前，轻柔地将女皇抱起，穿堂过殿，放到餐桌旁的椅子上，又轻手轻脚地替女皇净了手。
　　小桉指挥着太监宫女们将晚膳摆好，便蹑手蹑脚地退了出去，整个过程中大气也不敢出。
　　蓝玉庭端起碗，想要喂女皇，却被她皱着眉躲了过去，一把夺过他手中的碗，冷冷道：“朕是腿瘸了，不是手不能动。”
　　蓝玉庭无奈地轻轻一笑，看着女皇。
　　女皇吃了两口粥，眉皱得更紧，道：“你不吃，等着朕来喂你吗？”
　　蓝玉庭怔了一下，拿起筷子，微微勾起唇角。

《拼爱》
好老的一篇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