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到老爱到老

　　和郭嘉昱一样，我们曾经都是质疑过自己是不是不该存在这个世界上的孩子。
　　冬夜里看见万家灯火，就能想到屋里一家人坐在桌前有说有笑。昏黄温暖的灯光将散落的雪加温……所有人活的都那么幸福，只有自己是多余的，只有自己与这世界格格不入。所有的美好都像是眼前的图画，如此真实且与自己毫无关系。所有的美好站在你面前，却是自己触碰不到的真实世界。
　　与所有的幸福失之交臂，永远都是幸福走了，我到了；幸福到了，我离开了。
　　郭嘉昱睡姿极差，半边身子压着我，脸扭向一边。
　　好像从前我们俩挤一张行军床的时候，他也这德行。
　　轻轻推开他蹑手蹑脚起床，拿出柜子里最厚的一件披风搭在身上，悄悄带上门走出去。还没等冷气把人冻透就扎进温暖的房间。屋子里，面板放在茶几上，大爷大妈坐在沙发上包饺子。
　　“大爷大妈早。”
　　“钰涵，怎么起这么早啊。”大妈抬头看看我，手里捏着饺子。“才不到七点，是不是小严儿在旁边睡不习惯？”
　　撩起披风坐在单人椅上，“还凑合，早起习惯了。”我揉揉眼睛含糊地说。看看馅儿，嘿呦喂，这么丰盛。
　　大妈美滋滋地笑了，“甭看了，全是素馅儿，他们两个小子想吃肉馅都没有。”
　　“这赶明儿严博回家了，说在他大妈家吃馅儿了，没肉的光素的。人还不得以为咱家虐待人孩子啊？”我半开玩笑说。
　　大妈撇撇嘴，“那可不管。他们能吃素的，可我们钰涵不吃肉的。总不能给他们包肉的，让人光瞧着不吃吧？”
　　“瞧你那点儿出息，你们钰涵，你们钰涵……”金大爷仿着老伴儿的口气说，“打和馅儿开始叨咕，你都叨咕一早上了。”
　　“诶老头儿，说得你没叨咕一样？”
　　“不，那……”老爷子刚想反驳，突然觉着自己没话说，自嘲地笑笑摇头，“成，成，你说得对，说什么都对。”
　　大妈巴掌一挥，“钰涵，甭跟你大爷一般见识。他这人，最口是心非！”还冲着金大爷一撇嘴。
　　就是这俩“老小孩儿”，在北京这个陌生的都市，给了我家一般的温暖。“我去洗手包饺子！”
　　其实我一点都不多余，
　　我希望郭嘉昱有一天也会发自内心的如此对自己说。
　　太阳上班时间越来越早了，在晨光没有照亮屋子的时候，向外探头就已经能感受到早上的气息。百灵鸟和鸽哨忙于谱写早晨的序曲，可它却沉浸在云彩里不急着见人，打算等时间慢慢掀起它的盖头；
　　百十来个饺子占了四个屉帘，我看向大爷疑惑地问：“包这么多能吃完吗？”
　　“你们三个大小伙子还有个吃不完？”大爷吧咂嘴破颜一笑，“我像你们这么大的时候，我和你四个大爷兄弟五个，一顿能吃进去一百二十多个饺子还不够呢。”
　　打开电视放着《北京您早》，“年轻人都爱睡个懒觉，你怎么跟我们老头儿似的总爱起早？”我们爷俩儿在看电视时老爷子问。“你是睡觉不踏实还是怎么？”
　　面对这个问题，“是有点儿，”我不知道如何形容，“也可能是早起习惯了了。”
　　“是不是边儿上多俩人不适应啊。”大爷尝试找原因。
　　“还成吧，平常睡觉也……”
　　平常睡觉也是两个人。
　　糟了，“也还成。”大爷眼神转向我时我有些慌，一时找不到其他能搪塞的话只好再重复一次。
　　大爷深叹口气，“你这么大孩子睡觉睡不踏实可不好，”不痛不痒地说，“兴许多个人陪着能好点。”
　　嗯……
　　嗯？！
　　瞪大眼睛与大爷眼神交汇，又突然觉着我不该这么惊讶，不紧不慢拿起桌上的零食往嘴里塞缓解尴尬。
　　“你贤子哥平常不跟你一块儿么？”大爷看看我拿零食的手，“我看他对你挺好的，最近一绷子上家来几次吃饭就给你夹菜，怕你跟家里吃不饱似的，洗碗跟你大妈抢着洗。”说到洗碗怹笑了起来。
　　我只好跟着陪笑。
　　“你跟哪儿都抹不开脸总拘着，”大爷闭上眼睛略有所思点头，“有这么一人儿我和你大妈也放心——诶你们俩小子家里都谁做饭啊？你吧？”话锋一转再次询问起我的生活。
　　“我做饭的时候多，”我继续附和，“有时候他也下厨。”
　　诶我又替他干什么。
　　“挺好，”大爷表示肯定后舒一口气，“吃饭不凑合，挺好。”他有意从吃喝关心到情感，再回到简单的吃喝上。
　　他苍老的侧脸在沧桑中酝酿了很多复杂情感，岁月为他留下的不止是枯黄褶皱的皮肤和花白的胡子、头发，还有很多说不出的话。
　　他好像什么都知道，又好像什么都不知道。
　　“大……”
　　我的话说到一半被打断，“诶老伙计，快八点了那俩小子不起啊？”大妈大声问。
　　大爷，如果我和贤子哥相爱呢？
　　想什么呢，这时候不能说这事儿，“哦——您甭管他俩，饿了咱爷仨儿就先吃。”我故作无事地对大妈说。
　　“甭介，他俩要是九点之前能起就等等。要不然也就我们老两口和你一起吃。”
　　老爷子恢复到平常的深沉之中，“对，等等吧。”驱赶走脸上的感慨与若隐若现的温柔附和说。
　　要不要说呢？大爷是什么态度呢。
　　这俩小子还蛮争气的，八点多点就醒了，俩人洗漱这边大妈就开始下饺子。
　　“你们俩谁最后起的床。”我盯着他俩。
　　“严博。”郭嘉昱若无其事地回答。
　　我将目光投向严博；严博突然一愣。
　　“你是不是没叠被？”
　　“你是不是没叠被！”
　　郭嘉昱和我异口同声。
　　“……”
　　两个人嘴边挂着牙膏沫子陷入沉默。
　　终于严博先反应过来，“我……我，我马上去叠！”
　　“哈哈哈哈……”看热闹的郭嘉昱笑得前仰后合，“嘿！行了小子，你哥开玩笑的，他肯定叠好了。”
　　严博有点不知所措，搔搔头，“哥，你别生气，别生气……”俩手抓住我胳膊摇来摇去。
　　我绷着脸不说话，郭嘉昱憋笑借剩余的半杯漱口水涮牙刷发出脆响，“好了马钰涵，玩笑开完了就开完了哈，别吓到我们严博。”
　　每天欺负下严博真是我的人生乐趣之一，阳光不吝啬地落在他傻笑的脸上点醒了我，这个傻小子好像在发光，“你哥我怎么可能这么小气——！”轻轻揪住他的脸试图来回拉动，“紧张什么嘛！”
　　“嘿嘿嘿……”严博也不挣扎，就是嘿嘿笑。
　　嘿嘿什么嘿嘿，你这个脾气往后容易妻管严你知道吗！
　　大妈推开窗子对我们喊道：“仨小子吃饭了，饺子得了——！”
　　循着光照的方向看去，大妈就像站在阳光里一般，玻璃上反射出来的让视线模糊，“来咯！”我开心地往屋里跑去，仿佛我年纪还小，大爷大妈也回到了年轻时。
　　“来来来，你们三个大小伙子都甭客气，多吃点。”饭桌上大爷忙着嘱咐。
　　“没事儿，金伯伯，我们都不见外。”郭嘉昱端坐着，就像个正在听讲的学生似的，“您看我昨天也没跟您打声招呼自己悄悄就过来了。”
　　“打什么招呼。以后常来玩儿，临来之前想吃什么跟我们说一声。”
　　“谢谢您。”
　　“吃饺子吃饺子！”我嚷嚷着开动，“来大爷大妈，吃个饺子。辛苦您二老，大清早的就开始弄馅儿。”先给二老各自夹了个饺子，二老都乐开花儿了。
　　“你甭管，吃你的。”大爷笑着往嘴里塞饺子，“让你贤子哥馋去吧，吃不着他大爷大妈家的饺子。”
　　严博嘴里半个饺子有点烫，“对！”嘴里冒着热气来回捣腾，“宁贤哥吃不到这么好吃的饺子！”
　　“你哥故意馋人家之后得想办法给人家找补，自己心里才平衡。”郭嘉昱的话掷地有声，在我看来如同揭露我们亲密关系的冰山一角一般；它只在我的世界中脆生生地响动，像摔碎了个杯子、打破了个假面。
　　没有人留意这个事情，每个人都在笑，严博还在傻兮兮给我夹饺子，生怕我吃得少了他宁贤哥哥不高兴，话题也马上翻篇。
　　原来我不是那么不好被人接受啊。
　　“怎么样昱哥，”我放松地跟郭嘉昱攀谈，“过年还来啊？”
　　郭嘉昱咬着饺子频频点头，“行，来。”回答得惜字如金。
　　来就成，就怕你不来呢。
　　八九点钟微信开始响；
　　朱宁贤：早上好啊。
　　朱宁贤：新年新的一天爱我们涵涵成就达成！
　　幼稚鬼。
　　我：哥早。
　　在这个自然年里我仍然需要你，需要你的爱，需要允许我爱你。
　　我：今天早上吃饺子，大爷还让我馋馋你呢。
　　朱宁贤：我们家也吃馅儿。
　　肯定没有大爷大妈包的好吃！
　　朱宁贤：总觉着照大爷大妈做的差点意思。
　　他妈做饭还可以啊。
　　朱宁贤：横是你没跟身边儿就没那滋味儿了。
　　看到消息饺子汤差点顺正在笑的嘴角淌下来，赶紧放下碗抽张纸擦擦嘴；
　　“怎么着了？”郭嘉昱坐在旁边探头探脑看向我手机屏幕，了解情况后不屑轻哼，“嘁，德行吧。”脑袋别过去露出一抹掩盖不住的笑容，将他故作嘲讽衬托出心口不一的色彩。
　　一头靠在郭嘉昱的后背上开心地摇晃，
　　我：我会努力当好你的生活调味料的！
　　吵闹的百灵鸟要和电视打擂台，大妈将它送到外面沐浴阳光，我们三个年轻人和两个老人享受着上午舒适的暖阳。
　　每个人都渴望幸福，也希望别人幸福。
　　我们总在这个世界上起一个最关键的作用，如果某一个片段里没有我，某些人的世界就会变得失落无比；如果——老两口没有我这个操心的小子，他们的余生都会沉浸在失去儿子的痛苦中。
　　如果没有郭嘉昱；我的内心不会坚强地等到朱宁贤的出现。就算遇到了朱宁贤，没有郭嘉昱，他会一直试图麻痹自己，我则会一直故作坚强下去。
　　如果郭嘉昱没有我；他或许会变得阴暗。至少他会如我第一次见他一般冰冷、高傲，重复在日复一日的严谨与认真的工作中。或许是他太不开心才会这样的吧？每个人都不是生来冰冷。
　　你有你的光热，不能照亮整个世界，但可以照亮某个人的现在，给他相信未来的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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