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客/山河令]飞卿

　　这天傍晚，周絮才吃饱喝足，正靠在酒楼栏杆上小口小口地喝着他新打的酒。林飞卿坐在他对面，面前也放着一只酒杯，时不时轻抿一口。
　　忽然只见一个人进来，对邻桌的几个人说了什么，那几个人立刻便结账走了。周絮挑起眼皮，发现酒楼中瞬间少了一半的人，便随便拉住一个少年，问道：“这是怎么了？”
　　“刚才传来消息，说高家庄捉住了一个鬼谷的恶鬼，要示众呢！”
　　周絮微微皱起了眉，他不明白温客行想做什么，是以对眼下的局面疑惑不解。再看林飞卿，仍然是一幅老神在在的模样，也不知是早有预料，还是半点没对这些俗事上心。
　　周絮边想边起身往外走，林飞卿自然跟上。二人下楼的时候，周絮不留神迎面撞上一个人，他嘴上说着“对不住”，一边抬头看去，只见那人竟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古僧后人，便是一愣。
　　心里忽然不着边际地冒出一个念头来，原来他竟也是要吃饭的？
　　古僧后人道了句“不妨事”，便整整衣襟，看了看他们，主动道：“我听那清风派的小兄弟说起过，是你们二人护送张家后人去太湖的吧？你们见过我，我叫做叶白衣。”
　　他从不像高崇那样喜欢和人高谈阔论，基本上处于一种不干己事不开口的状态，十分没有存在感，也不知为什么，整个人透着一股子诡异的违和感。
　　周絮每次见他，都觉得这人的行事作风和阿卿十分相似。
　　林飞卿定定地注视着这位古僧后人，突然双手抱拳，恭敬地行了一礼：“在下林飞卿，见过前辈。”
　　叶白衣淡淡地“嗯”了一声，随意问道：“你今年几岁？”
　　林飞卿答道：“二十有六。”
　　“也算年少有为了。”叶白衣说完，眼睛移到周絮身上，表情漠然地盯了一会，冒出来一句：“我见你气息凝滞，举止沉重，像是已经快病入膏肓的样子，只是为什么一个快死的人会有你这样的精神？实在是古怪得很。”
　　他的眼睛移到林飞卿身上，问道：“是你帮了他？”
　　林飞卿老实道：“一点点。但若是没有我，他也是能活到现在的。”
　　周絮默然不语。觉得虽然这位老兄和阿卿在某些方面实在非常相似，但是阿卿比他讨人喜欢多了。
　　叶白衣想了想，又问周絮道：“你还能活多长时间，三年？两年？”
　　周絮只觉这个话题，他是点头也不对，摇头更不对，便僵硬地笑了一下：“叶前辈好眼力，不愧是……”
　　叶白衣耳朵上似乎长了个过滤网，直接把他懒得听的废话都过滤下去了，眼睛再次移到林飞卿身上。
　　林飞卿便扯了扯周絮的袖子，示意他把那些场面话收起来，自己替他答道：“两年半多，不到三年。”
　　叶白衣看见他们之间的小动作，随口问道：“你们什么关系？”
　　林飞卿面上露出一丝浅笑：“他是我的心上人。”
　　叶白衣的眼睛微微瞪大，有些吃惊：“不到三年就会死的心上人？”
　　林飞卿不愠不怒，含笑道：“正是。”他从不因为别人说出事实而生气。
　　分明是在谈论本人，周絮却觉得自己被他们忽略了个彻底。
　　“真会自讨苦吃。”叶白衣有些感叹，“他死了，给你留下个心魔，最后一关你还想不想过了？”
　　林飞卿无所谓道：“在下本无心武学。多年来努力习武，只是为了日后能自行其是，无人敢阻碍于我。若是为了武学上的更近一步，而放弃此生挚爱，岂非舍本逐末，贻笑大方？”
　　听到“无心武学”，叶白衣那张冰山似的脸上微微开裂，不过听完全部，他点头赞道：“不错，有这份心性，只要不中途夭折，你总会闯过最后一关的。”
　　“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个两个的，什么时候中原武林竟也有了这么多这样的人物——”他说着说着还就转身便走，也不管站在原地的两人了。
　　走出老远去，才想起了什么似的，回头对他们说道：“你们若有闲，不妨来请我喝酒。”
　　——好像请他喝酒是给对方极大的面子一样，周絮默默无语。
　　林飞卿却笑道：“晚辈乐意之至。”
　　等他走远，周絮眉头微微皱起：“阿卿……”
　　林飞卿知道他想问什么，便答道：“他不是长明山古僧的后人，而是长明山古僧本人。”
　　周絮奇道：“你怎么知道？”
　　林飞卿道：：“我能感觉到，叶前辈已入先天之境。就算他不是古僧本人，也值得我称呼一声前辈了。”
　　合着得武功高到一定程度才能发现啊。周絮点头表示明白，又问方才他们说的“最后一关”是什么东西。
　　林飞卿答道：“武学的最高境界，谓之’先天’。先天之前还有一个阶段，叫半步先天。我们方才所言的最后一关，指的是从半步先天到先天之境。”
　　“所以你已是半步先天了？”
　　说起这个，林飞卿有些不好意思：“我算是走了捷径吧。毕竟我的内功大半来自家师灌顶。”
　　“基础不牢，地动山摇，不知道我会在这一关卡多久，也许永远也过不去了。”
　　周絮定定地看着他，突然凑近那张脸，轻轻捏了捏。
　　林飞卿有些心虚，任他揉捏，眼睛只敢看着周絮的衣襟，不敢与他对视。
　　真是一句谎话都不会说。周絮想，叶白衣那样眼睛长在天上的人都夸你年少有为，哪里来的基础不牢？
　　若是阿卿迟迟过不去最后一关，恐怕是如叶白衣方才所说，自己成了他的心魔了。
　　可真会自讨苦吃。周絮这样想着，身体微微前倾，将唇印上对方的唇。林飞卿眼睫颤了颤，下一刻，双手在周絮的后背处交叉。
　　在这个人来人往的酒楼里，他们旁若无人地唇舌交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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