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伪装
直到马车走远,统领才回过神,随口问身旁的副统领:“豫州季家……听说过么?”
“……好像不曾。”副统领摇头,“您怎么问起这个?”
统领道:“见了个美人儿。”他又往马车的方向张望两眼,意味不明,“……可惜。”
却说马车这边,车夫目不斜视地赶着马车往前走,没多久就拐入一条青石巷内,慢慢停在了一处白墙黛瓦的小宅院前。院内的人听到动静,赶忙迎了出来:“是季东家么?”
管事笑着应了一声:“季东家是我主人家。诸位辛苦,里面整顿得如何了?”
迎出来的是牙行里的牙子,窄袖短褐,闻言立时应道:“都按您的吩咐,兄弟们该换的该装的一应拾掇好了。之前来人说要几个手脚麻利的丫头伺候,也都找好了,正候在偏院。”
牙行几日前接了桩生意,正是为这姓季的东家挑所安静的宅院,里面一些仆从置办也托给了他们。对方出手阔绰,他们自然尽心。牙子见那管事在马车旁轻声细语,料想是主人家,面上便更恭敬了些。
管事轻声喊了两声,车内无甚动静。他为难了一瞬,小心伸手去撩马车帘子,刚撩起一点,车内倏然伸出一把洒金折扇,狠狠敲在他手上。
“啪!”的一声,听起来疼极了。牙子一愣,下意识往马车看去。
管事“哎呦”了一声,面上却没露出什么异样神色,像是故意叫痛来讨主人开心:“小公子,到地方了。您看喜不喜欢?”
在牙子悄悄打量的目光中,马车帘子被人一把掀开,他先看到的是鲜红衣摆,金线绣出团团簇簇的桃花,晃动间花影缭乱。这样明艳的衣服,却也压不住主人家一副造化垂爱的好皮相,他捏着折扇,黑檀木的扇柄衬着手指修长漂亮,居高临下看过来,连眉眼间的骄矜都是恰到好处。
他皱着眉,由管事扶着下了马车。看着面前的宅子面露不满:“怎么这么小?”
牙子赶忙上前:“东家,您往里面瞧瞧,绝对不差的。不是顶顶好的,哪能配得上东家?”
这小公子生得这副模样,又是这么个不好伺候的脾气,想必是家中千娇万宠出来的。牙子庆幸接了生意之后也算是尽心尽力,在这小公子面前应是能交上差。对方瞧了他一眼,轻轻“哼”了一声:“你倒是会说话。”
牙子微微弯着腰陪笑:“东家风姿过人,小人这都是真心话。”
小公子由牙子领着大致在宅内看了看,只走了一个院子便说脚痛腰痛,小小发了一次脾气。见完新招来伺候的丫头又嫌她们长得不如自己好看,将人全留在外院做活了。管事在一旁说了好些好话,才勉强将人哄住。
牙子陪着转了这一圈儿,背后两层衣裳全让汗浸透了。好在这小公子虽骄矜任性脾气差,顺着脾气哄一哄便也罢了。管事送牙子出来时将剩余的账都结了,好声好气地道歉:“我家小主人不常出门,在家被老爷夫人娇惯着长大的。这几日麻烦您了,这多余的钱财,请您和兄弟们吃酒。”
在外经常行商的老手没人愿意得罪牙行,管事是个明事理的,再说比那小公子脾气更差更难伺候的牙子也不是没见过,他笑道:“您客气,东家金尊玉贵,便是要求再高些也是应当的。”
两人一番来回,各自妥帖,又多聊了些楚州海货的事,分别时管事想起了什么:“这附近可有酒楼?我家小公子素来爱饮酒。”
牙子手往附近一指:“可巧,出了巷子右拐就是寒山酒庄,在城内颇有名气,想必东家会喜欢。”
管事笑着道谢。
入夜,楚州城内点起灯火,长街上明光煌煌,远远望去如星河倒沉。管事跟在小公子身后,往那寒山酒庄走。
小公子边走边道:“周叶,你说那地方不远,怎么还没到?”
他晚饭用得多了些,周叶说酒庄不远,索性没坐马车。
“在前面。”叫周叶的管事往前一指,“公子您瞧。”
进了酒庄,扑面而来就是一股浓郁酒香,厅堂内零星几个同样来选酒的客人,一旁还置了几张坐榻,雕了花的木板隔开,供客人品酒休息。
酒庄掌柜正巧从二楼下来,刚要开口招呼,抬眼时正对上公子的侧脸,轻微一顿。待人转过头时笑容满面迎了上去:“客人想要些什么酒?可有常喝的喜欢的?”
公子袖子掩唇微微打了个哈欠:“将你们最好的都拿上来。”
又四下环顾一圈,不耐地皱起眉,“好吵。”
他放下手时露出腰间垂落的挂配,青玉游鱼的坠子下缀着长长的流苏。掌柜目光一凝,笑容不变:“楼上有雅间,您请移步?”
公子瞥他一眼:“带路吧。”
掌柜带人上到二楼雅间,遣去周遭的伙计。他合上门,回身便拜了下去。
“……丞相。”
矜傲不耐的红衣公子此刻站在灯盏下,抬眼时那股子天生的骄矜倏然散了个干净,明艳眉目微垂时带出几分不沾红尘的清冷气。他抬手去扶:“我已赋闲,不是丞相了。”
嗓音沉静温润,像流水与松风。
与方才截然不同的气质声音,好似换了一个人。
掌柜改口称他先生:“……方才楼下见到您,我一时竟没认出来,只是觉得有几分眼熟。”
“用了些易容。”钟渐道,“我与楚州官员没什么交集,但难免有人在锦都见过我,一直遮掩面容反倒引人怀疑。”
易容并不能完全改变人的相貌,最多只是对人的面容五官进行一些调整。钟渐这般乍一看只会让人觉得长得像,再加上气质与声音截然不同,若非朝夕相处,难以有人发觉这骄矜明艳的小公子是锦都城中文雅殊色的丞相。
钟渐解下腰间青玉游鱼的坠子放在桌上,轻声道:“托您送消息给我的人,不知现下在何处?”
——那坠子正是先前调查扬州摄魂草一案时,由慕清寂送给钟渐的信物,以便获得慕家与行云宗的帮助。后来坠子被交给了负责调查摄魂草的徐东亭,徐东亭遇险前将其交给了属下,嘱咐若出变故,让属下通过寒山酒庄送信给钟渐。
掌柜低声:“在城东巷子里,那里多住着做零活的百姓,平素鱼龙混杂。我有时会帮忙送去一些吃的用的。您现下身份不方便去那里,我可以让信得过的伙计去跑一趟。”
钟渐点了下头:“周叶,劳你随着一起。我怕他们不确定我们的身份,不肯前来。”
他将桌上的青玉坠一并子递了过去。
抬头对上周叶的目光,钟渐温声:“不必担心,外面不是还有人守着么?去吧。”
周叶此刻面上已没有了做管事时八面玲珑的笑意,他沉着眉目,肃然道了声“是”,转身出了门。
雅间中只剩钟渐与掌柜两人。钟渐推开窗,街上鼎沸人声扑面而来,他站在外面暗卫能看到的地方,侧身对掌柜道:“我之前在锦都见过您,那封信便是您连夜送过来的。我记得伯父说,寒山酒庄与八方阁一般,私下都是慕家与行云宗的产业。”
掌柜称是:“族长下了命令,让我等配合先生。”
钟渐抬眼:“伯父可嘱咐了别的?”
“有。”掌柜微微俯身,“族长说慕家诸般隐秘,只能您一人知晓。”
“善。”钟渐颔首,“周叶……倘若他打听起来,便说您与南关钟氏有些渊源,钟氏有恩于您,此番是报答。”
掌柜道:“您放心。”
徐东亭托了慕家的势力才送信回来,此事钟渐不曾告诉霍云平。
霍云平在他眼中,是学生,也是皇帝。
窗外隐秘处保护钟渐的皇家暗卫只能远远看见他侧身,似是与人说话,具体说了什么他们不清楚也不该探寻。他们警戒四周,直到周叶带着人回来。
跟着周叶回来的有两人,一名穿着粗布麻衣的中年人,另一个却是眉目清朗的少年模样。他们从后门进来上了二楼,推开门就见个模样极好的公子站在窗边,身上红衣与窗外灯火交相辉映,衬得那副皮相愈发显出一种光彩慑人的惊艳。他闻声回头:“来了?”
掌柜为了避嫌已经暂且退了下去,少年站在门口谨慎打量他,手里牢牢捏着那块青玉扇坠:“这位……周大人说,你们是锦都来的钦差。”
长相气质太盛了些,比起钦差,更像锦衣玉食游戏人间的公子哥儿。
——不得不说钟渐伪装之后还是颇有成效的。
少年见对方点头:“我供职中书省,得陛下命令,暗查楚州。”
他拿出一块令牌与一封信笺,令牌背面雕着金色龙纹:“这是陛下赐的钦差令牌,与你们随坠子寄来的信,你们尽可查验。”
少年就算辨不出那令牌,皇家才能用的龙纹好歹认识,更何况信与玉坠俱在,他拉着旁边的中年人就要俯身行礼。
“不必拜我。”钟渐摇头,伸手请人落座,“二位是徐大人的手下?”
周叶关好窗户后站在钟渐身后,少年点头:“小的叫恒光,是徐大人身边的书童。”
一旁的中年人沉默许久,此刻接话:“阿伍,楚州人,家中遭难,蒙徐大人路上搭救。”
钟渐将二人身份与徐东亭信中所写对了对,指尖搭在桌沿,轻轻敲了两下:“徐大人信中所叙我已知悉。我想请你们二位告诉我,楚州现下情况如何,以及徐大人出事那日,到底发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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