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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51(捉虫)
她想象自己一根一根掰开他不讲礼貌的手指头,跟电影里演的特工一样帅气。她认真的尝试了,不过结果失败的显而易见。
“他那张脸,看谁都像是在眉来眼去吧。”她摊开手掌,声音跟收破铜烂铁的广播一样破破烂烂,比稀泥都烂是她一贯的姿态,随便他怎么想,最差的结果不过是把她的脖子拧断罢了。
被她那副任人搓成圆的扁的都不在乎的了无生趣的模样传染了,琴酒顿时失去了干劲,他撒开手,恫吓她简直没一点儿意思。
看到那张脸,琴酒想到前不久,她站在台阶上伸出手指,在嘴边比出禁声的动作,仿佛在偷偷泄露神明的指示:“你接下来要倒霉一星期。”
实际上琴酒对她的话很上心,在过去六天,他经历了暗杀失败、洗头停水、吃饭缺餐具、睡觉有装修噪音在脑袋上蹦迪、刷牙牙膏掉进马桶、上厕所没纸,最可恨的是泡面桶里少刀叉等一系列惨绝人寰的经历。
今晚得小心谨慎。
获得自由的秋间澪整理好衣襟,背后有束目光一直追随着,她仰起脑袋往后一觑,刚好和水无怜奈的视线撞到了一起。
她的脸色煞白,肩上鲜血如注,光洁的额头上铺着一层水渍,梳的一丝不苟的马尾被冷汗粘在了脖颈之间,眼神凌厉,那么重的贯穿伤,她竟然一声不吭,一滴泪都没流。
她不认识秋间澪,但在日卖电视台工作时她曾采访过东京地方检察厅的秋间检事长,私下聊天,他提到过她,从他对她的形容来看,她是个会给不同性格的人留下不同印象的家伙,有人一见她便喜欢她,有人一见她就厌恶她。在文化逐渐走向消亡的时代,她身上有着诗人和哲人的气质,眼神慈悲的同时又带着神经质的衰败。
秋间澪很快收回了视线,徒留水无怜奈刚从冰窟中爬上岸般浑身紧绷——她看着她的眼神不像在看人,而是再看一堆断壁残垣,黑压压的令人窒息。
“去找库拉索,刚买的装备正好能用上。”
“琴酒!你该不会是……”
话说一半是贝尔摩德独有的风格,她总爱保留一些哑迷让人去猜,秋间澪想省略号中没有言明的内容一定具有超乎寻常的威力。
她认真忖度着琴酒下三白的眼睛,黑色包裹着他,强烈的对比下,他的脸好像比水无怜奈的还要苍白,甚至笼罩着一股带有死亡气息的青灰色。在斯图加特的时候她便感自己深受他的吸引,因为他如此的表里如一,明明受过文明的规训却完完整整的保留着兽性,在他身上,没有哪道枷锁和囚牢关住恶劣的本性,他天生的残忍不加区别的指向一切。
不是因追求纯粹的“恶”而违抗了一切既有法度,而是追求自我的“快乐”反对被驯化而充满魅力。
她承认,她欣赏他。
但这和她想让他死没多大关系。
“好了,琴酒。”喑哑的嗓音回荡在仓库里,总有少部分人有着让气氛归于宁静,一开口就让所有人瞩目聆听的本事,秋间澪属于这种人。等他回过头,她敲了敲手腕上的表盘,示意他早就到下班时间了,她本月已经超过了劳动法规定的加班时长:“虽然跟诸位谈劳动法极其可笑,但如果没有紧急情况,请务必不要在工作时间之外给我发消息,现在我要立刻下班,我不是波本,我不需要赚钱,也不爱打工。”
“精英。”原本琴酒嘲讽她的时候就称呼她为“精英”,要是生气了就连名带姓的喊她“秋间澪”,他对她通常只有这两类情绪,后来贝尔摩德也学会了:“我们是不定时工作制,况且你已经休息好几天了。”
“你给我发工资了吗?你给我加班费了吗?你甚至都没给我交保险!”少见的油然而生的愤怒褫夺了理智,原来被剥削是这种感觉,她痛定思痛,决定给坂本放个长假。
贝尔摩德揽住她的肩膀笑得前仰后合:“好幼稚,提条件之前先想想你为组织带来了什么好处吧。”
秋间澪张开双臂,微扬着脑袋,恰好头顶上原本短路的灯亮起来,从琴酒的角度看过去,像是出现在壁画上的圣徒后脑勺上的光环。圣徒趾高气昂,理直气壮的回答:“我为你们带来了幸运,这还不够吗。”
他用膝盖往她胯骨顶去,在她趔趄几下后拽下她挂在衣领上的墨镜,怼到她鼻梁上,从腰后掏出一把枪塞进她的外套口袋里:“弹夹是满的,跟着库拉索,有什么异常联系我。”
在她回绝之前,琴酒潇洒的把弄着手机转身离开了,兜里发出振动,屏幕上显示着一个邮箱账号,想必是他刚刚发来的联系方式。反驳显的无力又多余 她扭头盯着贝尔摩德陈旧的眼睛,态度诚恳的问:“有什么办法能成为琴酒的上司吗?”
“看运气吧,你不是运气好嘛,祝你好运。”
她点着头:“你说得对。”
到时候她要给他处分,扣他工资,给他穿小鞋。
魁梧的越野车慢悠悠的从东品川一家竞马场附近驶往东都水族馆,音响里放着噪音般的摇滚乐,搭顺风车的贝尔摩德屡次停掉车载音乐,嫌她没品味,嫌她开车慢,嫌她车技差,秋间澪用她冷峻空无的不为节奏撼动的眼睛瞟了一眼操作台,重复了几次打开开关的动作,贝尔摩德闭上眼,咬着后槽牙装睡,等她们享受着傍晚泛冷的秋风抵达东都水族馆,警视厅本部第七方面和警视厅本部的警官们已经行动了,借着浓浓的夜色,秋间澪在人群中捕捉到了一抹走入特殊通道的银发,身后相继跟着五名壮实的男人,是便衣无疑了。
入口处几道高低错落的身影吸引了她的目光,秋间澪用胳膊肘捅了捅斜在副驾驶上恨不能就地火化的贝尔摩德:“下车。”
“琴酒白天命令我在观光摩天轮上安装了炸弹,你最好离那块园区远点。”
女人慵懒的翻了个身,捂着隐隐作痛的脑袋,用手背遮住远处游乐场里刺眼的光污染——这一路上秋间澪的四次急刹车差点要了她的命:“波本真的教你开车了吗?”
“我需要他教?”她傲慢的冷笑一声。
贝尔摩德睁开眼,艰难的张了张嘴,欲言又止:“说实话,你总是对自己优秀的方面过于谦虚,对不堪入目的地方骄傲至极。”
回应她的是冷漠的关门声。
哇……拳头硬了,有没有人来管管她。
如果不是近在咫尺的毛利兰喊住她,她大概率会装作不相识的路人将她略过去,现在她不得不扭过头,不甘情愿的朝她点了点头:“晚上好。”
“您是一个人吗?”
秋间澪抬起眼皮望向不远处的停车场,越野车里空无一人:“对。”
“孩子们非常想坐摩天轮看灯光秀,但是因为今天是新园区开放的第一天,已经买不上票了,我只好拜托了园子,不过她还没来……马上就要开始了。”她看了一眼时间,仿佛也被小孩的焦躁传染了。
“从童年时代开始,人就应该知道不是事事都能得到满足。”她觑着三个不由自主想往毛利兰身后藏,但又碍于面子提着一口气和恐惧的本能对抗,将一切勉强的情绪贴在脸上的小孩,旋即,她挥了挥手,驱赶道:“别坐了,回家去吧。”
先前一副如临大敌的神情的圆谷光彦立刻瘪下嘴:“这个人怎么这样!”
“就是!就是!”
躲在车后的贝尔摩德用力拽下帽沿,捏着鸭舌帽的手指微微颤抖,为什么毛利兰会在这儿?她会被琴酒的计划波及吗?不……不会这么巧,琴酒的目标只是这个园区的冰山一角,只要她不靠近摩天轮……是啊,只要她不靠近摩天轮。
这份侥幸心理从什么时候开始萌生的?
她向来只做有把握的事,嘴上称之为冒险的任务至少也有九成赢面,现在她竟然像个赌徒一样靠“不可能”和“肯定不会”来说服自己业已抬头的不安。
并且,和秋间澪不同,她一向运气很差,所以她从不靠运气。
秋间澪看了一眼时间,既不在意三个像期盼着奇迹降临一样期盼铃木园子到来的小学生,也没有尾随在人群里低调的跟一滴水落进水里一样的公安和库拉索,而是在摊位上买了一支巧克力香蕉,一路散漫的穿过水上乐园,朝另一端出口走去。
热闹的夜晚总是流逝的格外迅速,她穿过两侧停满车的马路,迈进远看像布满幽灵实则是吉野樱的海滨公园,前几日这也是个约会圣地,今天受到水上乐园开业的影响,竟然显出了几分落寞,树影婆娑的小路上铺着几个小时前被风刮落的叶子,踩上去发出耗尽水分的脆声声的动静。她找了座桥,撑着栏杆观察着被夜风搅和的稀碎的满月。
随着一声“啪嗒”,手机和风见裕也的身体一起掉在了地上。
女人揪着他的衣领,跟炒菜颠勺似的将他翻了个面,伸手拍了拍他的脸,确认他现在的状态,随后从他身上摸索出钥匙。
距离座舱升到最高点还有不到二十分钟的时候,她解开了手铐,擦去脸上伤口渗出来的血,朝昏死过去的风见裕也冷笑了两声,捡起地上被当做物证装在密封袋里的手机。
通讯信号只有一格。
她蹲下来在他身上四处摸索,从西服内侧口袋里掏出了他和警官证放在一起的手机,靠近时听见他别在耳朵上的无线电传来滋滋的电流声以及同事着急的召唤:“风间先生?风见先生!”
她拽下耳机,掌心一用力将通讯设备捏了个粉碎,仿佛她摧毁的不是一只耳机,而是以风见裕也为代表的公安本身。
“啧……公安的手机信号怎么也这么差……”
手机信号真是为数不多的对谁都一视同仁的存在。
她把他的手机丢回他身上,棱角以脊背为定点远远跳出去,绕是如此他还没醒。
隔着玻璃,她远远看到一颗正在迅速逼近的小黑点,好像大个头的乌鸦。
好吧,那不是乌鸦。
是琴酒的飞机。
刚好她正要向他汇报。
可惜,琴酒找到她了。
奇怪……
应该是“琴酒来找她了”,而不该是“琴酒找到她了”,后一句的措辞和口吻带着惋惜和恐惧,实际上,她脑袋里下意识的念头真的是逃跑,她的确也这么做了——她强硬的拉开厢门,顺着轮辐迅速向轴心转移。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做什么。
脑袋里只有一个念头。
“逃”。
恢复通讯的第一时间,库拉索感到了口袋里的振动,她接通了琴酒的电话:“琴酒。”
“你的脑袋看起来很正常,既然如此,为什么会和公安搅到一起?”
“我拿到名单逃跑之后被公安盯上了,为了解决这些人我只好假装失忆,那个秋间……”
声音戛然而止,本来应该死去但还活着的叛徒黑麦以及坐在他车上的女人——从高架桥上坠落前一不小心撇到的藏在车窗后触目惊心的蓝眼睛和白天秋间澪站在她面前,在用高高弹起的硬币决定了她的命运后给了她一笔钱的回忆穿插在一起,犹如脑海里放映着一场光怪陆离的电影。
要猜硬币吗?
看在我放过你的份儿上,以后你也要放过我。
愿赌服输,园区里有卖巧克力香蕉,很好吃。
祝你玩儿的开心。
“精英?她怎么了?”
“……我是想问,她到底是布鲁奈罗的姘头,还是波本的女友,还是说其实她跟你有什么不清不楚的关系?不然这么没用的女人你怎么会留着她。”
“摆正你的位置。”琴酒冷飕飕的警告她:“你后面发给朗姆的邮件是你本人发的吧。”
库拉索翻找着记录,看见那条在已发送栏目里安安静静的躺着的明明自己从未写过的邮件——对上一封邮件未完结的波本和基尔身份的补充,鬼使神差的点了点头:“当然,是我发的,不然还能有谁。”
短暂的一瞬间,她沉重的心情得到了释放。
“你在哪儿?”
“我很快就甩开公安了,再联系。”
她低头俯瞰着脚下的情况,打定主意后松开紧紧攥住桁架的手,从高处一跃而下,将背后的工作人员吓了一跳。
“在这儿!”
部守在附近的公安以及第七方面本部的警察和风见裕也一经失联便第一时间布置兵力,几名年轻警察立刻壮志酬酬的追上来,警察学校建立起来的乌托邦很快遭遇了现实碾压,因为学校里不会出现一个真正的将人命当做生存的垫脚石的歹徒,她只需要考虑逃跑,不计后果的逃跑,人的死活是警察需要顾及的事,他们为此顾左顾右,无法施展拳脚,“穷寇莫追”的道理注定会让他们败给一个经验老道心狠手辣的杀手。
她跑上桥头,单手撑住栏杆,朝背后艰难的从被她推倒并摞在一起的人群中挤出来的警察挑衅,毫不犹豫的跳入水中,等警察后脚赶到,寂静的湖面上只剩下波光粼粼的涟漪以及同事怨气冲天的咒骂。
水太冷了。
她以前训练的时候为什么没感觉到冷?
眼睛泡的胀痛,泥沙进去了,几乎睁不开。
没关系,很快就能上岸了,再坚持一下。
不知道过了多久,身体和精神对时间的感知不明确了,虽然像是耗费了一个多小时,但她知道那是她的心理作用,可能只有十分钟,她终于看到了一道微渺的光线,她怀疑是一场幻觉,但还是朝亮的方向挥舞着四肢。
很快,光芒越来越强,她冲破水面,贪婪的吞咽着空气,大口大口的喘息着。
“晚上好。”
头顶上传来犹如晴天霹雳般的嗓音,它沙哑,低沉,跟闪电似的将她的脑袋劈的一片空白。
她缓缓抬起头,女人用叠起来的胳膊撑住围栏,微微探着身,忽闪忽闪的路灯将她骇人的瞳孔点亮,让她一半脸沉浸在夜色中,另一半随灯光的闪烁而闪烁,她咬了一口巧克力香蕉,温柔的送她上路似的喊她的名字:“库拉索——”
“你是琴酒带来的人,是布鲁奈罗的玩具。”
随便她怎么以为,她满不在乎的耸起肩头。
库拉索爬上岸,很快平息了恐惧,像秋间澪这样的小身板,她两分钟能杀死三个。
见她警惕的盯着她口袋上凸起的形状,她毫不见外的将琴酒给她的轻便小巧的手枪掏出来,勾着扳机转了好几个圈:“别担心,我不打算对你做什么。”
“是琴酒让你来的?”
她摇着头:“你的运气很好,我来给你指条明路。”
“呵……”她把湿漉漉的乱七八糟的挂着水藻的头发缕到后脑勺,发出一声轻蔑的嗤笑。
“我是说真的哦。”秋间澪倚着栏杆:“我来的时候在东都水上乐园门口遇到了三个要去坐摩天轮的小孩,是白天照顾你的那三个小孩。”
“跟我有什么关系。”
“那要继续来猜硬币吗?”她张开五指,卡在食指和中指之间的铜钱被高高掷起,她目不转睛的盯着前方的库拉索,笃信这枚铜钱必然将落回自己的掌心:“正还是反?”
“反。”
“诶——”她移开手掌,亮出了稳稳停在另一只手手背上的铜钱:“又猜对了,有一种说法是人一生中的运气是固定的,你不会把一辈子的运气都花在跟我猜硬币上了吧。”
“你到底想干什么?”
“作为赌赢了的报酬,我可以帮你做件事,任何事,管它合不合法,不过在那之前,送给你一个秘密做赠品:琴酒他吩咐贝尔摩德在摩天轮上装了炸弹。”
一阵耳鸣,库拉索提起一口气,短短的几秒钟,她回忆起了朗姆的告诫,她不需要思考,不需要有思想,她本来该被遗弃,像流水线上不符合质检的零件,但现在他发掘了她的天赋,他让她重获价值,从此她的生命唯一的目的在于为他所用。
“你要想清楚,我十赌九赢,你是十分之一的概率。”她指着另一条相反的路:“那可是自由,在滨海公园见过你的事我绝不会告诉琴酒,我还可以帮你换个身份,给你一笔钱让你去任何想去的地方,你选择逃到这儿而不是乖乖待在原地让琴酒接你回去,你已经走到这儿了,你本来也不是什么好人,没有良心,没有道德,你要前往的是一个没人关心你的世界。”
她赤裸的脚上遍布被石砾割伤的伤口:“你叫秋间?”
“秋间澪。”
“哪个秋间?”
“秋间神社的秋间。”
啊……原来是曾在黑市上价值七千万的脑袋。
她恍然大悟似的,凌厉的眉眼缓和下去:“巧克力香蕉很好吃。”
她说得对。
她没有良心。
也没有道德。
在一切都可以模糊的组织里,她无法断定究竟哪些行为是恰当的,哪些行为是被公认禁止的。她在边缘待的太久了,以至于早就没有回归社会的可能性了。
她可悲的认识到了这一点。
但请原谅她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贪婪和侥幸,她渴望从过去的麻木、冰冷和灰暗中逃离,去过对普通人来说寻常普通而于她而言却是乌托邦的生活。
她想感知到人的疼痛、人的快乐以及人的恐惧,不是机器、不是工具,也不是傀儡。
“你叫什么名字?”她问。
“库拉索。”
“那是代号,不是名字。”
“我只知道我叫库拉索。”
秋间澪沉默了,她不耐烦的问她还有什么事,看起来很着急:“啊……我想到了,你就叫樱草吧,和库拉索的发音有些像。”
好土啊……
“随便你吧……”
她转过身往逃走的方向跑去。
渺小又庞大的背影逐渐在秋间澪的眼里缩小成为一个黑点,融入浓重的夜色里,或许这会儿要给她放个悲壮的背景音乐才合时宜。
秋间澪转身毫无眷恋的将竹签插进垃圾桶,那枚竹签简直就是库拉索潦草的人生。
宇宙中的一切都按照一定秩序向着必然发生的事情前进,所谓命运就是人们按照大纲一步一步走完人生中已经安排好的情节,既定的灾难不可消除,她所能做的就像在格拉斯哥所做的那样,用某一个渺小的点对结局做一些不至于让事件偏离太多的更改。
该为她所做的选择欣慰还是悲恸呢?她是阻止这场浩劫的唯一解,用一个罪犯的死亡换取几百个人生是一笔相当划算的交易,但一个浪子回头的恶人和几百个好人是无法放在同一只天平上的,因为人的生命不该用天平去衡量。
像她提出来的那些充满诱惑的条件一样,她不希望她死。
伦理学对功利主义进行叩问提出了著名的“电车难题”,一个疯子把五个孩子绑在了铁轨上,你有一个按下闸门让电车变道的机会,但另一条轨道上也绑着一个孩子,该不该牺牲少数个体来拯救多数人呢?
一个人的死亡和千万人的死亡具有同等的重量。
这重量真是沉重啊。
她伸了个懒腰,远处醒目的摩天轮熄灭了五彩斑斓的灯光,耀眼的火光顿时点燃天际,橘色向深蓝的过度让人恍惚之间以为那是片六点钟的夕阳的余晖,爆炸声接二连三,震的地面也跟着发出急促的颤栗。
对此她视若无睹。
虽然听起来很残忍,但她明天还要给库拉索收尸。
看来在混乱的人群里把车开出来是件难事。
怎么回家比较好呢?
要是秋间澈不在本家她还能让家里人派车——一个素日缺乏社交,恨不能独自随便找一个的阴影扎根的人平白无故的屡次出现在爆炸案发生现场——加上在格拉斯哥那次,很难用巧合来解释,何况秋间澈本身在心思敏锐,擅长怀疑的同时又是个积极向上,热爱生活的乐天派,她一定会察觉到自己的异常。
好吧,其实她已经察觉到了。
令人厌恶的观察力。
现在她想到了一个离她最近,最便利的去处,她打算走去。
废弃停车场的风里有很浓的油漆味,一张口就能嚼一嘴沙子。
时间掐的很准,完成任务的赤井秀一正躲在车里更换身份。
徐徐的脚步声从台阶方向传来,他一动耳朵便识别出了这束脚步声的主人。
秋间澪抄着口袋出现在入口,拥挤的场地里没有灯,只有月光,她慢条斯理的朝福特里灰尘扑扑的赤井秀一走去,拉开车门坐到副驾驶上:“晚上好,方便开个空气循环吗?”
他打开开关,先是沉默了片刻:“事情已经解决了,库拉索没泄露任何消息,你现在安全了。”
过了一个呼吸的功夫,他补充:“我也安全了。”
“她死的很痛苦吗?”
“我本来想逮捕她。”他握着方向盘,用手指朝自己的胸口,脖子和太阳穴点了点:“我到现场的时候座舱里只有倒下的公安,她应该早就逃出去了,后来爆炸发生导致摩天轮崩塌的时候她出现的很突然,不知道为什么折返回来了,钢筋贯穿了她身体这几个地方,坍塌的摩天轮把她驾驶的叉车压扁了,她也被压扁了。”
虽然她是一切的导火索,但赤井秀一给这个犯罪分子一个相对公平的评价:“这次多亏她,才没有造成更大的伤亡。”
秋间澪伸手捏住他的下颌,仔细打量着他颧骨上的淤青。
他握住她的手,趴在方向盘上磕上眼睛,疲惫像水打湿了衣服,沉甸甸的让他往下坠。她注意到他胳膊上的尼古丁贴片。她的手很冰,刚好能让他昏沉的脑袋清醒过来。
“辛苦了。”她没有挣扎:“我的车被堵在了停车场,能送我回家吗?”
大概用了几分钟,他直起腰,支着下巴打量她,她仿佛已经习惯了各种各样的目光,毫不在意的盯着车玻璃上的一个泥点。
察觉到一只燥热的大手靠近时,他已经尽在眼前了,他抚摸着她的脸颊,勾起嘴唇,那副志在必得的脸啊:“乐意至极,但现在可以给我一个奖励吗?”
是在征求她的意见么?
好像是。
“可以,你想要什么?”
他倾过来,用干燥的嘴唇轻轻吻着她的脸颊:“像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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