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尾奇谈

作者:alouh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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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恨终(古风·上)


      启度道法,最早是茅山通灵法术中的一支,是用来降魔驱邪,震慑冤魂的一种术。但是随着仙家道法的蓬勃,这种法术逐渐形成了一套以“和亡者沟通,交易”为目的的法术体系。因为和亡者做生意就能得到很多珍贵冥物,而这些东西都是极为名贵的药引,对当时的炼丹之术来说不可或缺。会用启度道法的人是往来阴阳两界的生意人,既能镇压鬼,又能操控鬼,反之,也能被镇压,被操控。他们活在两个世界的夹缝里,被称作‘阴师’。

      -----------------------------------

      “说话呀!”上官老爷一拍太师椅,我身边两个魁梧的男人就举起了鞭子。我连眼皮都懒得抬,也抬不起来。

      “给我打!!打到他说为止!”

      大片大片细密如针的麻木落到身上,根本分不清那是不是疼,热乎乎的血液流到了眼睛里,蛰得我直流泪。恍恍惚惚的我想起那次和夜天师叔两个人被师傅封在“龙须图”中闯了三天三夜,最后出来的时候已经体无完肤了。那个时候师父告诉我们,东瀛火炼不仅是炼丹术和冶炼术的集大成者,也在药引的采集和完善上发展出了许多辅助性的分支,其中一支就是跟亡者交易以得到珍贵冥物的启度法道。因为这个工作的危险性和特殊性,所以只有天赋极高且八字昌硬的弟子能修炼,这些弟子被称为“阴师”。

      我和师叔自然明白师傅的用意,这个行当简直就是特意给我俩设计的:接受的话,就算是瀛洲仅有的两个阴师,地位和三十六仙鬼不相上下,我也就能和华光平起平坐。如果不接受,以后就别想再在东瀛混了。这可是天差地别。但接受了也是有后果的,就像现在。我必须把曳歌十三留下的扳指给取下来,而能把这个取下来的只有一个人,就是上官弘。可是一旦把这个取下来了,他必死无疑。人家老爷子救过我,而我居然要杀人家孙子。可若不杀他,我别指望能活过今晚。

      还有两个时辰,今晚一到… …

      “是不是他派你来杀我的?他没死,是不是?”上官弘焦急地在我面前踱来踱去,他稳了稳步调,又抬起头来看我,“…你以为你不说话我就拿你没辙了吗?听人说,你和清风阁的离儿在一起?”

      听人说?你听鬼说吧。我和离儿共处的时候从来没被华光和曳歌十三以外的人看到过,现在他们该死的死了该抓的抓了,除了离儿自己还有谁会跟你说。

      “… …”我抬起头,“对,是有这么回事。喏,你看看…”我晃了晃戴着翡翠扳指的手腕,“这就是他送给我的…”

      “你胡扯!那是我送青儿的东西!怎么会在你手上!”

      “什么你的东西…”我不屑的道,“好好看看,不要信口雌黄。”

      “这分明就是——”

      “别碰!别脏了离儿的东西!”

      我故意缩着手,挣得铁镣一阵响。上官弘果然较起劲儿来,几步走到我面前,拽住我的手唰的一下把那枚扳指扯下来。那光滑的扳指像是鬼爪一般扣着我,脱手的一瞬间好像连带着拉断了一根筋。

      “好样的…”我抬起头,没肿透的半个眼睛看着他笑,“那就是你的扳指,现在还给你。多谢搭救。”

      ---------------------------------------------

      哒啦。

      一颗细小的石子落上窗框。

      离儿站起身来,把窗户关上了。外面是黑压压的一片云,很快暴风雨就要来了。屋子里闷,他撩起头发躺到了凉榻上。

      哒啦。

      又一粒石子落在玉枕一侧。离儿笑起来。

      “笑书兄这是干嘛呢?和莫离玩儿躲猫猫么?”

      我手里玩转着几颗小石头,身形依旧隐匿在高不可见的悬梁上。我可不想这副丢人的样子被别人见到。

      “离儿,没想到你竟把我给卖了。”

      “这话怎么说?”

      “住口!”

      一阵阴风狂扫下去,榻上的离儿只是微微偏了偏头。阴风劈在他的玉枕一侧,“喀拉”一下那枕头裂开了一条缝儿。

      我捂住头…真是的,本来没想跟他吵的,怎么到头来还是这样。手臂抬起的时候血就沿着肩膀的鞭伤流了下去,滴滴答答的落到了屋子里。下面传来离儿清朗得不食烟火的声音,“小心点儿,别把我的屋子弄脏了。”

      我心头火起,倏地一下跳下去,眨眼间掌风停在了离儿脸上毫厘之处。他的长发随风浮起,长长的睫毛几乎触到我的指甲。这么大幅度的动作又把身上结痂的伤口挣开了,我疼得切齿咬牙,停在离儿面前的手微微发颤。

      “好大脾气。”离儿抬手,我立马警戒了全身的神经。他却只是轻轻揩掉了滴落在脸上的一滴血珠。末了突然扶住我的右手食指用劲儿一捏,我疼得一抖。

      “拿下去了就好,不然这根指头就废了。”

      “别避重就轻。为什么把我的事泄露给那老家伙?”

      要不是他向上官弘说了些什么,那家伙又怎么会找了数十打手拉着架子等我去。茶里被下了药,到头来还挨了一顿鞭子。离儿攥着我的手不答话,却也不让我把手抽出来。他细长白皙的指尖在我食指上轻轻一划,原本龟裂发热的皮肤立刻凉了下来。那股凉意顺着筋络游向全身,压散了心头那一股无名火,很舒服。他侧过脸来看着我,盯得我脸上发烫。丢人丢人,太丢人了!怎么说我也是妖怪,又是堂堂阴师,居然被几个凡夫俗子打成这样… …

      “被折腾成这样,难怪跑来朝我叫板…”离儿起身下榻,指了指桌上,“药都给你准备好了。”

      “敬谢不敏,我还得去九宫找师叔。”

      “我放了他,三日期限已过,现在你尽可以安心留着反魂香了。”

      什么?我愣住,两条断线的思绪猛地扯到另一起——“你…故意叫上官弘拖住我的?”

      三日期限一过,师傅就会出关。届时若是知道了反魂香被窃,守丹阁的笑雪师妹可就遭殃了。当时我想着要把扳指摘掉,没料到会费这么大功夫,现在误了事。此地快马加鞭赶回瀛洲也要七个时辰,我现在这个状况,是怎么也不可能在酉时之前赶回去的。如果这一切都是离儿有意为之的话… …

      “笑书兄不必着急,你师叔现在应该已经接上笑雪妹妹,逃之夭夭了。” 离儿端着药酒走了过来,腾出手要碰我。我身子一侧,躲开他。他挑起眉,“…其实一日前我就放了他,告诉他回山上带着那位笑雪妹妹逃走。因为你和反魂香,都归我接管了。”

      “耍谁呢。”我瞪着他,“师叔怎么可能不过问我,一个人回去?”

      “我告诉他你在我这儿安全得很,他不走就杀了他。你师叔很识时务。”他把药放在沓子上,用绸帕沾了药酒递给我。我没接。这家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离儿蹇起眉头,伸手轻轻扶在我肩头,那纤纤玉指的末端突然压下万钧之力,硬生生把我按坐在了床榻上,抗衡不得。他眼中有明显不满的神色。

      直到那一刻我才想起来面前的人是修行不下百年的九尾老妖,而我只是个活了不过几十年的初生牛犊。人家跟我客套客套,我到真把自己不当外人了。于是闭上嘴巴不再说话,心中哀叹着自己当真是和人混久了,连身为妖怪吃软怕应的天性都磨没了么?

      离儿笑了,伸手蘸着药酒涂在我满身的伤口上,一时无话。

      这时候响起了敲门声,听动静是个丫鬟。

      “莫公子,老板找你,说是秋先生到了,请你出去见他。”

      “我知道了,这就过去。”离儿应完,无奈的摇摇头道,“他怎么还没走…笑书兄你自便,我今晚不回来了,明天一早我们动身。”

      “你就留我一个伤患在这儿不管?之前还说要给我唱曲儿呢,说得好听。”

      离儿已经推开了门,外面细密的雨点淋进来,落了他一身。他背对着我,淡淡道,“哄哄你罢了,别当真。”

      -------------------------------------------

      “我不是说过今早动身么?”

      可你没说过我们和这个…这个…

      我上下打量着这位秋先生。这老头子少说也有八九十岁了,风烛残年,说话都漏风。他一身灰色道袍,两撇略腮胡子,细长的眼睛眯着,右手的拐棍嗒嗒的点着地。怎么看…都是个街边算命的,还是非常假模假势的那种。秋先生一边点着地一边道,“离儿,你找的这跟拐杖真好啊,看见了看见了…”算命的身前放着一口破箱子,估摸着里面就是这家伙的看家破烂儿,离儿却非要我去拎。

      “离儿…”不等我说完,秋先生的拐棍已经点到了我脚下,他突然扯住我的手。

      “哎呀,小兄弟,我看你面色青白印堂发黑,似是有荒凶之兆啊…”算命的跨过箱子,扯着我的手不放,往我手里塞了把东西,“秋某不才,随身就这么一记祥符,留给你压压惊吧,啊。戴在身上妖魔鬼怪都躲得远远的。也不贵,一两银子… …”

      什么玩意儿!我铁青着脸望向姓秋的背后,离儿抿着嘴,笑得脸都快抽了还憋着,也不怕憋出内伤来。我看看手里被他塞进的橙黄八角纸符,皱巴巴脏兮兮的,一使劲儿就能捏碎。还祥符呢!妖魔鬼怪都躲得远远的,那怎么我和离儿这两个最大号的还在这儿?

      “…小兄弟你八字轻,五行缺火,此次酆都一行于你乃是大煞,你本是万万去不得的啊。来来来,老朽身上正巧带了几味偏方,小兄弟服下去定定神先。我们缘分一场,算我白送你…”这人还没完没了了?我不耐烦的甩开手,伸手去拎箱子,“好了好了,我提还不成吗…”

      “不成不成!”姓秋的一把夺过箱子,宝贝似的捧着,没想到这老头儿劲儿倒是挺大。“…你可不能碰我的箱子,你碰了是要鬼门大开的。离儿离儿,我们快走快走…”说着一个人跐溜一下跑远了,留我和离儿两人在原地杵着,大眼瞪小眼。

      “姓莫的!”我火气又上来了,和他一起怎么就这么不消停,“这老头儿谁啊!疯疯癫癫的…”

      “我师傅。”离儿淡淡道。

      哎?我愣住,一下子没了话。他师傅?他不是妖吗?难道和我一样被收复过?

      “你别见怪,”离儿微微颔首,“师傅他常年潜心于偏门奇术,性子比较古怪…”

      又来了又来了…这小模小样儿的谁还会见怪,忽忽悠悠把我往圈儿里套。我瞥见离儿肩上搭着厚重的包袱,这也都是那老头子的。于是伸手出去,“…我帮你拿吧。”

      他倒不和我客气,笑着把包袱递给了我。

      “多谢笑书兄。”

      “别笑书笑书的叫了,我可是因为你的缘故被逐出师门的。”

      “那该怎么称呼?”

      “叫我讹。”

      远处传来秋先生快活的呼喊,“快过来啊,离儿!船到了!船到了!”

      -------------------------------------

      我们坐船沿长江一路南下去酆都,是要经由那里去鬼界篡改生死簿。因为秋先生算出自己命不久矣,写信把这件事跟离儿说了,想要离儿回到他身边伴他几日,让他安心离去。可是离儿不这么想,他要前去鬼城再为师傅续十年阳寿。从师傅的信里他知道师傅现在眼睛不好了,所以他特意四处打探八热地狱“红莲火”的下落。红莲火是世间至极至阳之物,有修为之人服下便可炼得真晶火眼,目能观千里洞万事。可等他打探到红莲火下落之时,青儿已经死了,而被华光用反魂香复活的青儿,化名曳歌十三,成了红莲火的持有者。离儿想要先观察看看,不出几日便碰上了我和夜天师叔缉拿华光这档子事。他改了主意,与其收来不知能否保持药效的红莲火,不如直接抓来叛逃的火炼方士。火炼方士的内丹也属人间至阳之物,将其神魄封入草木花竹便可使持有者心眼常明。于是他抓了我的师叔,向我提出条件用师叔的命换华光。他把华光封入一根竹杖,本要给师傅送去,谁知师傅竟不声不响的来了,拿了华光也不走,怎么都劝不动。无奈之下离儿只好带着老头子一起南下去酆都。

      “这么说,你留我下来,是为了反魂香?”一计不成还有个备选方案?

      “可以这么说。”

      还可以这么说?我撇撇嘴,这个机关算尽的九尾老妖。

      “但是万物生而有命数,你不知道这是逆天命而为么?”我提醒他,“你看到曳歌十三了,就不想想失败的后果…”

      “噢,什么后果?”

      离儿临窗而坐,河风撩起他的头发,长长的飘扬在身后。他还是一身长白衣衫,不食人间烟火的脸… …他的一切都显得遥不可及,“我并不是要让师傅长生不死,只是想让他在有生之年,有足够的时间完成自己的心愿。”

      “…什么心愿?”离儿不答,我意识到自己介入了太过私密的一个界限,于是礼貌的退出来,“这么说来,你… 没告诉师傅此行的目的?”

      “没,没敢说。”

      离儿笑起来,我头一次从他嘴里听到“敢”这个字,真的挺吃惊。我一直以为他没有不敢做的事,因为他那么强,因为世间一切之于他都入囊中取物。不过这时,他虽仍是那般清冷孤傲,却没有那么遥不可及了。

      见我不语,离儿转脸过来,“听我讲个故事吧,讹。”

      很久以前新野之地有一大户人家,这户人家姓阴,祖祖辈辈都生长在当地,子孙中还曾出过状元。靖康二年间,这家老爷纳了一房新妾,不久产下一子,这是年逾五十的老爷的第一个儿子。全家欢喜,张灯结彩。可这孩子出生后不哭不闹,家里人又担心起来,老年得子,难道是个痴儿?随着孩子一天天长大,他们的疑虑也一天天加深,因为这个孩子虽然能读能写,却有一些怪癖的毛病。他怕水,白天喜欢发呆,晚上却总是一个人对着黑暗说话,还会在梦中睡到柴房的干草堆上,或者做出很多别人无法理解的事。阴家请了好些大夫来医治都不得要领,都说孩子没毛病,甚至先天还比普通孩子聪慧很多。阴家虽然香火昌盛,但是到了这一代女儿甚多,阴家老爷十分宝贝这个小儿子,见那些大夫都不得章法,便请了诸多道士来做法,想借鬼神之力治好儿子的病。

      在这些道士之中有一个叫秋半生的人,相传是“阴太子”转世,有“天眼”“神手”,识物即可查其动理,观人方能辨其善恶。阴家将这位秋神人请了来,他只是远远看了一眼阴家小少爷,便叹息道,“没法子,只能看造化”。阴家老爷吓坏了,让人把大门封上,说是不想出个法子来就让道士走。秋半生听了大笑,说你要我说法子我便告诉你,你家孩子出生之前就胎死腹中了,你叫我救一个死人,我怎么救?老爷当时气得差点吐血,扬言要把道士锁进祠堂关他十日,不讨回个说法就不给他饭吃。秋半生还是摇头,没有说法,也没有办法。

      被关在祠堂的第一日晚上,秋半生听到殿外有悉悉索索的脚步声,他自睡自的觉。醒来后已是清晨,就在他铺盖旁边放着一壶酒和一盘肉。他拿着吃了起来。就这样,第二日,第三日,第四日…日日如此。老爷每天午时派人来观察秋半生,发现他依旧活得好好的,越来越不放心,生怕自己真的得罪了“阴太子”,将来要遭报应的。

      等到第六日正午,少奶奶来到了秋半生面前,扑通一下给他跪下了。秋半生纳闷儿这是为何,着急要扶她起来,可是少奶奶哭着就是不起,一定要让秋大人救救他们一家子。她说昨晚自己服侍老爷去小解时看到屋角有一团黑黑的东西,还以为是窃贼。还不等他们喊人,那东西闻声突然转过头来,黑夜之中他们直看得到那东西眼中两点幽绿的火光,老爷吓得大叫出来,一口气没提上来就昏了过去。她吓得连动都动不了,就只是愣愣的站在原地,看着那两点飘忽的火光慢慢移近。那东西的身形渐渐被烛台昏黄的微光笼罩,完全来到烛光中时她才看清楚,那竟然是阴少爷。少爷嘴上还叼着什么,鲜红的血从他嘴里流出来,像是在啃食人肉的恶鬼。她脑袋嗡嗡的响,一下子瘫软下去。

      听见声响的丫头们赶了过来,看到这幅场面也都是一惊。但在他们看到少爷正在吃的东西时,满脸的惊恐就化作了难以遏制的恶心——少爷正在吃老鼠。他的手上还抓着死老鼠的皮,肝胆和血液从他指缝间流下来,他也毫不在乎。阴少爷看着众人,抹了抹嘴,径自转身走了。从那晚开始老爷就大病不起,一直到第二天中午还神智恍惚。少奶奶实在受不住了,跑来了秋先生这里。她拽着秋先生的袍子,恳请他一定要救救老爷,她不知道自己竟然生下了一个妖孽,现在只要能救老爷,就是杀了这妖孽也无妨啊… …

      秋半生听了连连叹息道不成不成,少奶奶就要给他磕头,怎么都拦不住,连带着后面的一群下人也都噼里啪啦的磕起头来,青白的石头上都磕出了血。秋半生被逼得太紧,最后只好答应了。他告诉少奶奶,少爷出生时本就是死胎,是猫妖的魂魄侵占了他的身体。此地位处龙脉之脊,这猫妖吸纳天地精气,活到了今天。若是现在杀了他,自己也不知道会带来什么后果。少奶奶当时哪还管那些,只管千恩万谢的去置办道士说的那些东西,等他们一帮人都哄散了,道士才静下心来,暗暗叹道刚才不应该一时心软答应了他们。趁着没人监视他,他溜出祠堂,到后院拎了一只野猫回来。

      等众人回来后,道士就开始做法,把法阵布好,做了法事,让少奶奶喂阴少爷喝下汤药,然后用七根定魂钉把他定死在一口箱子里。他吩咐人把少爷葬在乱坟岗,再点上一盏长明灯,守上七七四十九天,保证长明灯不灭方可。当晚老爷的病有所好转,少奶奶很感谢秋半生,让下人们好酒好菜招待他,住进了客房。可是秋半生一直觉得心中毛毛躁躁,好像有什么事一直没落地,夜半在床上辗转好久都没睡着。

      突然院中一声凄厉的嚎叫划破夜空。接着有人噼里啪啦的敲开了他的门,连滚带爬的跑了进来,拽住秋半生的手一个劲儿的叫“大师,大师救命!”秋半生没搞明白,这时又有好些人跑了来,有的拉着小孩子,有的抱着菩萨,全都惨白惨白着脸,还有人身上拖沓着血迹。最后跑进来的是老爷,他浑身是血,踉踉跄跄,已经神志不清了。大家见了他都尖叫着躲开,因为他身上爬得满满的全都是老鼠。

      这些老鼠全身乌黑油亮,尖锐的牙撕扯着老爷的皮肉,一会儿就把他咬成了一具血人。疼疯了的老爷在屋子里乱冲乱撞,大家都四散奔逃。门外一阵“吱吱吱吱”的声音,窗户也都被覆盖上了一层黑影,不出一会儿所有的窗楞都被啃食开来,大堆大堆的老鼠钻了进来,见人就咬。秋半生刚开始还耍几张符驱逐老鼠,可是老鼠越来越多,地上梁上窗框上棚顶上…还有人的身上,到处都是黑压压的一片,浓烈的血腥气很快弥漫了整个房间。秋半生知道自己逃不过了,闭上眼睛等死。这时有东西拼命撕扯他的衣服,他以为是老鼠,但随之传来一阵响声。

      “喵…喵喵…”

      秋半生睁开眼,原来是一只浑身雪白的猫叼着他的衣衫。猫扯了扯他,调头向一个方向奔去。白猫抖着八条漂亮的尾巴,凡是它走过的地方老鼠们都争抢着退让。秋半生踉跄的跟在白猫后面。白猫把秋半生引到祠堂后殿,从一个掀翻的板砖儿那里钻了进去,秋半生也跟着跳了下去。那是一条密道,只够一个小孩子的身高,猫在前面走,秋半生就跟着爬,从那里一直爬到殿外。殿外地上全是被老鼠吃得面目全非的人,秋半生不忍去看,本想回头去再救屋里的人,他身后的祠堂却再也禁不住老鼠的啃噬,轰然倒塌了。秋半生只得仓皇的跟着白猫跑出了阴家大宅,离开了这个虎穴狼窝。

      原来阴家时代昌盛,可凡是这样的家族,做事时难免手脚不干净。日积月累,这些报应全都化作了“业障”。此地又处龙脉,魔气昌盛,时间一长连猫鼠都成了精。这些老鼠化作了阴家业障的实气,常年在阴家作祟。业障不止有实气部分,虚气之中还让阴家后代多女而无子,阴老爷晚年得一子却胎死腹中。可凑巧的是,在这孩子死时躯壳偏巧被一个寻觅人气的八尾猫妖所占,所以这个小儿子便“活”了下来。而这只猫妖有人形,知人言,也成了群鼠畏惧的对象。虽然阴少爷是妖,却反倒成了件好事。这世上本就是一物降一物,这就是所谓的因果报应。

      老爷请来秋半生,不想出法子还要关他十日不给食水。阴家老小就算觉得不公也不敢出大气,只有阴少爷看到秋半生被关,每天偷偷从祠堂后殿的密道潜进来给他送水送肉。秋半生觉得这妖怪生性并不坏,对他心存感激,不忍心杀他。所以少奶奶求他除掉少爷的时候,秋半生故意放他一马,将猫妖的魂魄转入了野猫的体内,并没有杀死他。可是少爷一死,群鼠没了威胁,闻风而动,将阴家老少全都啃死在一夜之中。只有秋半生被猫妖拉出了这个死城。这一人一猫来到山上,秋半生坐下来歇息,猫就舒服的趴在他腿上,毛茸茸的八条尾巴像是暖暖大大的毯子。猫通人性,他知道阴家要逼死自己,而秋半生放了他一条生路,所以对他感恩戴德。后来秋半生继续行走江湖,这只猫就一直跟着他,这一跟就是百年。

      “你就是那只猫?”

      船身摇摇晃晃的,我半梦半醒的看着离儿。他点点头。

      “时间不早了,休息吧。”

      他起身要走,走过我身边的时候我伸手拉住他,“等等,你都告诉我你的过去了,我总不能欠着你这个人情。”

      “不急,等明天…”离儿话到一半突然不说了,我眯着眼睛看着他,抽手散开了自己的长发。我攥着离儿手腕的五指渐渐变细变软,整个人都瘦小了一圈似的,脸孔雌雄莫辩。也许只是很细微的变化,但亲眼所见还是会让人惊叹。

      “玉虚本纪载:西南荒中出讹兽,其状若菟,能化人形,昼男夜女。常欺人,言东而西,言恶而善。其肉美,食之,言不真矣。我佛慈悲,收继教之。妖感其不杀之恩,戴其教育之德,拜玉虚门下,弃恶从善。此妖名为‘讹’… …我的故事没有那么悲情。”

      我笑着放开离儿的手,离儿却没有再走。

      “其肉美,食之,言不真矣?”他俯下身来看着我,狭长漂亮的凤眼儿里闪着异样漂亮的光辉,像是黑夜中的一弯皎月。

      “我想尝尝。”他说。

      “很贵的。”

      “有多贵?”

      “和离儿唱的曲儿一样贵。” 我顿了顿又道,“哄哄你罢了,别当真。”

      离儿笑着直起身,开口要说什么,突然船身猛地震动起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噼里啪啦由远及近。秋先生朝我们跑了过来,怀里捧着他的旧箱子,一边跑一边喊,“不好啦,离儿!鬼门开啦!鬼门开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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