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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缘
苏蔻满手是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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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希从口袋里摸出个钱包,从里面拿出了两千块钱。
说来也奇怪,就跟提前知道了一样,他昨天放学刚从银行取出来的,也不知道为了干什么用,可能单纯的觉得要用钱。
大预言家。白希看着眼前的胡茬男。
胡茬男眼睛里闪着碎光,眼皮跟癞皮狗一样耷拉着,看看这看看那,最终都是回到了他手上的钱上。
一沓子红钞啊……白希还是第一次感觉到他爹总说的一句话: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啊。
胡茬抠抠手,犹豫的考虑要不要先一步把钱攥手里。
白希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教学楼,叹了口气。
现在上的应该是政治,他也就政治课才敢溜号。
其他任何一堂课,老师提前划名单,不在就停课,赶出去再也不让上。
都高二下快升高三了,还天天想着少学点少看点呢,你们这叫没有责任!
他新班主任是这么说的。
胡茬自顾自的点上根烟叼上,从黄黑的牙齿间呼出一口浊气,几滴浑噩的汗顺着鬓角划下。
“叔,别老抽烟了,对肺不好。”白希一边说,一边从口袋里捏出包中华。
“呵呵,”胡茬翻着眼皮乐了两声,笑声跟卡在喉咙里了一样,“老子抽烟的时候你还在娘胎里呢。”
白希理应对这句话产生厌恶,对么?可是他没有。
这叫什么?退一步海阔天空。
白希也笑了笑,集中注意力放在额头一滴想要留下来的汗珠上,好像行走过的路径都在轻轻骚动。
他想挠一挠,但是克制住了,用牙齿轻轻的咬着烟嘴里的海绵。
胡茬看了看他,一脸中年人执迷不悟的狂妄自信,好像自以为走过了大半生,看见个小辈就会教育我走过的路比你吃过的盐都多。
这样的中年人白希见多了,抛开身份而言,他能很自如的应对,只是身份不是那么容易抛开的。
因为这个人是苏志勇。
神他妈苏志勇,不过是个中年无赖,劳改以后减刑出狱,没钱了就找前妻儿子要,无赖的风格还真是他妈的一直延续。
刚才差使保安上理(1)找苏蔻,苏蔻幸亏没在,也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白希从文(2)往外探头,董卓冲他使了使眼色。
四中后门,苏志勇在这等。
白希又看了眼天,看它估计是要下雨,一整片都昏昏沉沉的,乌云里透不出光来。
手上钱的味道好像浓烈到可以直窜鼻腔,无数手指摩挲过后的腐化。
胡茬……苏志勇抠了抠耳朵,又打了个哈欠。
“诶小同学,”白希看着苏志勇那两片发紫发黑的嘴唇开开合合,“你要是不打算给我了,就好好回去上课吧,我找我儿子去,他那儿有钱——”
白希笑了笑,眼睛眯上了就睁不开,“说什么呢叔,给您,以后就各过各的吧,别再互相耽搁了,对苏蔻也不好。”
“呵呵呵……”苏志勇又开始笑,白希皱了皱眉。
“小同学,拿来吧。”苏志勇朝他伸了伸手。
白希叹了口气,把钱放到男人手上,看指甲泛黄泛黑的反握上,“叔,别再让我看见你了。”
苏志勇没说话,反倒换上一脸饶有兴味的表情打探他。
“行,行……”苏志勇点了点头,在手指上呸了口唾沫开始捻钱,“正好两千,去找苏蔻要吧。”路过的时候还拍了拍白希肩膀。
“想什么呢叔。”白希眯着眼笑了笑。
回去的时候,政治老师站在门口训了他二十分钟。
白希说着哄着才把政治老师哄顺气,没惊动他班主任,要不检查得订成册子。
原来二班的人差不多留了一半在理(1),还有几个出来了,大多数都选了理吧,他这样的算少的。
所以也不知道是哪个嘴欠的,把他溜号这事告诉苏蔻了,苏蔻紧随政治老师之后上文(2)堵他。
白希就这么被一脸凶神恶煞的苏蔻拽着手腕拖到了操场边上的公共厕所。
没人用,但还是觉得有味儿,白希吸了吸鼻子。
“干嘛?”他开始佩服自己这种明知故问的臭不要脸劲儿。
苏蔻阴沉个脸,也看不出来在想什么。白希愣了愣,他好像根本没想到苏蔻知道以后会是什么反应。
有点自私了吧?
苏蔻还是不说话。
所以啊,到底知道多少了。白希心里敲鼓。
苏蔻的突然爆发他也是没想到的。
“草,你他妈别管了行吗?”苏蔻终于抬起头看向白希,脸上不知道什么情绪,好像很伤心。
白希愣了愣,紧接着皱起了眉头。
“听谁说的?”他非得宰了那个人不可。
心说一天天就你长嘴了是吗?不他妈管别人家的闲事儿不乐意,憋不死你的。
“给了多少?”苏蔻手一插兜想掏烟,被白希伸手拦了下来。
“你别打听了。”他听到自己说。
苏蔻不搭他的岔,身侧攥紧的拳头还挺疼,“这他妈就是个无底洞!你脑子抽了非得横插一脚,不拖累死你不满意是吧?不把自己搭进去不甘心是吧?你管个几把管。所以你是傻逼吗非得来淌这趟浑水?你就不怕我把这些烂摊子都他妈推给你,你他妈不怕我讹你吗?”
苏蔻心里堵得慌,心说这人是傻吗太单纯没心眼吗,苏志勇那是你能应付的了的吗?这就妈的是个无赖啊!
他看着白希的脸,又暗骂自己不是东西,人家都替你挡下了你他妈矫情个什么劲啊!没有公主命还非他妈有公主病,恶不恶心。
白希嘴唇动了动,脸上的表情像是听不懂他在说什么。苏蔻就一点一点的在给自己积攒负罪感。
攒了好,攒了以后就能扒干净了。
他是真的不想让白希卷进来。
白希平静的望着他,说他不怕,说他知道自己不会。苏蔻平白无故的有点烦,想骂他天真,心说你怎么知道我不会。
我不会,但我那爹会啊,我俩可都姓苏。
“我不会,可苏志勇会啊!你他妈又不是不知道他什么德行,他那两只手除了喝酒赌博欠债抡人还会干别的吗?你知道他这吃钱的黑洞有多脏吗?你给他一次钱他就会找你第二次还会有第三次第四次!是,我知道你家有钱,有钱也不是这样花的啊!你他妈做慈善不好吗?非得给他,你能管的了他一次还他妈能次次管他啊!你还要不要命了?你还要不要活了?你他妈脑子里装的都是屎吧?你敲敲你那脑壳子看看里面是不是有声儿,是稀的还是浆的啊?用不用我敲碎了给你尝尝啊?”
苏蔻觉得自己的嘴就像一台永动机,跟深渊似的不断往外吐黑水。
叭叭叭叭———
“我是你什么人啊值得你这么帮?就算把自己搭进去也不怕!”
苏蔻心口有点疼。
“傻逼,真是大傻逼。”
“你有原因吗这么帮我?我他妈不用你可怜。”
白希脸色越来越差,原本百毒不侵的外壳像是被击穿了一样,苏蔻觉得自己的黑水终于管了点用处,但心里莫名其妙的有些不是滋味。
“我就他妈不明白了你是真的不知道我是为什么吗?”白希问。
“不知道!”苏蔻冲他吼了出来。
“行……”白希用力闭了闭眼,“行!我他妈不管了!”
一点礼貌都没有,吼的很大声,好像自己都觉得自己吵。
然后再转身走掉。
我以后要是再欠再他妈去管你这些破事儿,老子跟你姓,记住了!
说什么呢?
白希控制不住想要喊出来的冲动,很大声,很吵,很不懂家教。
感觉踩在地上的力道一点点的变重。
又感觉跟踩在海上了一样,脚底下软绵绵的,像是一个不留神就会往下坠,直到后背砸到地上,尾椎骨摔烂。
看来是很残忍了。
他俩好像不怎么来往了,至少白希不再文(2)理(1)之间跑得勤,也就楼道里看见了打个照面,谁也不主动说话,淡淡瞥一眼就错开了。
就跟小孩吵架一样,恨不得拉上全部仇恨与之敌对。
犟。
当然学业也越来越繁重,课间开始变成课堂,桌面上垒起的书越来越高,直到从面前遮住了黑板。
高三上。
暑假一过,时间开始过得飞快,白希好像觉得眨眼都要耗费一天。
有一天午休的时候,墙上镶嵌的喇叭里有了嗞啦嗞啦的电流声,有人开了喇叭。
白希没去食堂吃,筷子头还在嘴里咬着,订饭订的糖醋里脊有点齁。
嗞——啦
我呲——别你妈、拉我!苏蔻?苏蔻!我是你爹啊苏蔻!
白希咔的一声掰折了筷子,木头刺儿扎了一下肉。
声音很杂,白希余光里不少人和他一样抬起头瞪着大眼盯着喇叭看。
有拦阻声,劝慰声,基本上都是清一色的家长您不能这样。
白希扔下筷子就往外跑。
要是十个人就能拉住苏志勇和苏蔻之中的任何一个,他就绝对不会去上赶着管这摊烂事。
白家勋真他妈好啊!
果然,白希到校广播室楼底下的时候,苏蔻正以一种极端凶狠的野兽模样想要挣脱开众人的束缚,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广播室小窗口,像是恨不得立刻冲上去对着苏志勇全身上下的肉就是一顿咬。
白希想也没想,冲过去一把将人箍进怀里。
远处操场栏杆上的大喇叭还在发出滋滋啦啦的穿插着各种各样人的声音,外放,全校师生共同欣赏。
苏志勇不停的在强调血缘关系的存在,嘴里不干不净的指责苏蔻的失职。
白希感觉到自己的小腿接二连三被谁蹬了好几下,苏蔻在自己怀里翻疯,耳朵里充斥着自己或是他人浑浊的喘息声。
他们俩在人群的中间,不论是看热闹的还是真心实意要拉住苏蔻的。
很吵,每个人都在说话。
他自己也在。
“苏蔻,苏蔻你冷静点。”白希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停,停。”
苏蔻没有反应,一头扎进自己的意识当中醒不过来。
“保安!保安都去哪了!”白希恨不得自己长了十张嘴,要不也不至于现在喊得嗓子疼,“保安!我操快去叫保安啊!”
声音仿佛在促成一场地震。
所有人都在狂吼,所有人,无一例外。
四中上方的天空停留了几朵像是被火烧着的云,纪念,祭奠。
祭奠正在流逝的年少时光。
保安队从老远处赶来,听所有人都在喊的撕心裂肺,听远处和头顶上的电音喇叭里传出学生家长耍混造反的敲击声。
哗啦一声碎响,这是苏志勇砸碎的桌面上的台灯,紧接着是话筒摔在地上,刺耳,像是一百列火车一次从头顶上穿过,所发出的刺耳的轰鸣声。
“保安!快去上面!上面有学生家长闹事!”白希又听见自己在吼。
随后身边的人群稀疏了一些,几个学生跟在保安队的后面上了楼。
苏蔻低声嘶吼,体内几团火争相撕裂开来,发出尖锐的爆鸣声,他也是事后才知道那叫耳鸣。
白希两截小臂被抠出了两个血淋淋的指甲印。
他为我做的是真的多。
苏蔻在恍惚中想到,紧接着鼻梁就有突如其来的酸痛。
“你他妈给我冷静点!”白希一拳砸到苏蔻的脸上,力度没有剩余。
苏蔻向前倒过去,踉跄,好歹也没有头砸地造成二次伤害。
白希感觉脑子嗡嗡响。
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过了多久,苏志勇被强迫走了下来,经过苏蔻身边的时候狠狠一瞪。
白希不合时宜的想到了血缘。
苏志勇那一眼,或多或少也留下了些在苏蔻身上。
血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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