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与权臣

　　韩戟立刻起身去找，前前后后找了个遍，最后才在花园里的一口水井边找到了这个女人，女人搬了个竹凳坐在井边洗脚。

　　觉察身后的脚步声，宋禧回首，正见韩戟站在自己身后数步远的地方。

　　“你怎么出来了？”韩戟没察觉自己说话的声音犹自陪了点小心。

　　宋禧看了他一时，然后淡淡道：“听你府上管家说，这一处井水很清，便来洗个脸，然后发现井水洗洗脚也很舒服。”

　　二人都不再说话，宋禧闭了眼睛听了听草丛中的虫鸣，然后伸手拍拍身边的那只竹椅，对韩戟说：“过来坐啊。”

　　韩戟看了她一眼，然后闷不做声地坐了下来。

　　宋禧正用一只木盆泡脚，她怔怔地盯着水盆中映着的一轮圆月，然后用脚踢水，将那月影踢碎。

　　“韩大人，”她转头看韩戟，轻声开口，“你放我走吧。”

　　韩戟立刻冷了脸色：“我不放。”

　　宋禧牵唇而笑：“你这样关着我又有什么用呢？你觉得这样我就会跟你在一起吗？你觉得这样我就会站在你这边吗？大人您何时这般天真了？”

　　韩戟紧绷着脸色道：“你当初答应我的，等我回来，就来我府上陪我。”

　　宋禧点点头：“我陪你一个月之后呢？你会放我走吗？便是我答应了来陪你，你也不能这般禁足我吧？”

　　韩戟抿唇不语。

　　宋禧淡淡道：“大人这是想叫本宫成为你的禁脔？原来你就是想这般羞辱本宫的？当初在甫州大营这样屈辱的日子，我难道还没过够吗？”

　　韩戟黑了脸色，一字一字问她：“你觉得同我在一起的那四年，全是屈辱？”

　　他觉得珍贵得似乎这辈子都不可再得的日子，她却觉得全是屈辱！

　　看着女人的淡漠的眼神，韩戟逐渐将拳头握紧，他忍耐道：“你若觉得屈辱，你若不喜这般，改明日我叫人去姚州问安定伯帮你要一封和离书，我娶你。”

　　宋禧毫不犹豫道：“我不嫁你。”

　　看着男人瞬间苍白的面孔，宋禧扯唇试图笑一笑以缓解霎时凝固的气氛，然而，唇角刚要翘起，她想了想，觉得自己不能再同他这般纠缠下去，于是又将唇角压了压，决定将话说绝了：“韩大人，我根本不喜欢你，你看不出来我这些日子一直在对你虚与委蛇吗？你看不出来我一直在利用你吗？我这么个自私又狡猾的人，既想利用你，偶尔当然也要给你点甜头。若这般，你便觉得我喜欢你的话，那你就错了。我如果喜欢你的话，怎么会帮我姑姑来对付你？我说过我不会站你这边的。韩大人，你自己都是内忧外患，朝中不服你的人多的是，我父皇对你虎视眈眈，外头还有我宋嵋姑姑盯着，我不觉得你将来的下场会有多好，但凡佞臣，古来没几个善终的，我可没打算将自己的下半辈子同你绑在一块。”

　　宋禧一径说完，缓缓地舒了口气，然后抬眸去瞧身边的男人，她说：“大人，本宫这番话可说明白了？”

　　……

　　夜色渐深，万籁俱寂，有风从洞开的窗户间扑进屋内，带了些许草木清香，涤荡了室内沉闷的空气。

　　苏太后此刻正靠坐在寝宫外间临窗的大炕上闭目养神，两个小宫女正跪在身侧，一个捶腿，一个打扇。

　　过了一时，苏太后耳中听得有轻微的脚步声从外间而来，她微掀了眼眸去瞧，正见一个素衣女子款款而来。

　　“如何了？”苏太后慵懒着声音问。

　　“姐姐已经好了许多，我才喂她喝了安神药，这会子已经睡下了。”来人正是韩秋慈，今日午后进宫给太后请安，太后留她过夜，晚膳时候听说蒹葭宫那边韩贵妃又闹了起来，韩秋慈连晚膳都没怎么用，便赶紧过去照顾她的姐姐。

　　走到里间站定，韩秋慈惆怅着声音道：“如今都瞧着姐姐失势，下头的人尤其惫懒，我不问不知道，那起子奴才竟连药都已经好几天没给姐姐熬了。”

　　当初韩秋慈以一介外室女的身份被韩家接了回去，全家上下里没有一个人瞧得起她的，却唯独只有这一个姐姐对她尚且不错，是以韩秋慈对韩贵妃倒也确实有几分真心。

　　苏太后却另有顾忌，她眯了眼睛将两个宫女打发了出去，然后微起身，牵了韩秋慈的手，这才低声说：“但是我这心中不知为何总是不踏实，你说你姐姐如今这副疯疯癫癫的模样，若是口无遮拦将……”她看了看周围，这才将声音压得更低些道：“若是将咱们当年的事情抖落出来，可怎么办？”

　　“不会，”韩秋慈反手握住苏太后的手，“姐姐并未疯癫，旁人只以为她说胡话，我却知道姐姐并未疯，况且兹事体大，关乎她自己的性命，姐姐心中有数，断不会乱说了去。”

　　“可是，哀家总觉得……”苏太后深皱了眉头，这心中愈加不安了，“总觉得那个宋禧还在一日，哀家便一日不得放心。总觉着……她仿佛什么都知道一般。”

　　韩秋慈拍着她的手，轻声安慰：“不会，太后您过虑了，她如何将当年的事情，知道清楚？便是知道，过去了这么多年，她也没有证据，您且宽心吧。”

　　太后稍稍点头，复又是叹息：“可惜，如今那个宋禧有韩戟庇护着，要动她也实在难，还需得看那韩大人何时倒台才是。”

　　苏太后如今也算看清了，这位权倾朝野的韩大人即便是早早同苏迪定了亲，也断不可能再被她们拉拢过来了。

　　不能拉拢的人，得尽早除去才是！

　　韩秋慈素知苏太后是个急躁的，又眼界有限，不懂进退的很，不免在边上提点道：“便是太后心中急躁，行事也不可过激，便如前些日子，太后您趁着韩大人不在京，便叫宣平伯爷鼓动了那些个人去文华门外逼宫，实在是莽撞了些，那一点人根本不可能成功，里头连五品朝上的官员都抓不出来两三个，更何况连一个掌兵的都没有。这么一闹，除了惹怒韩大人，别无益处……”

　　眼看苏太后脸色有些挂不住，韩秋慈向来知道这个老太太要面子的很，于是赶紧找补两句：“不过，太后您这一番举动倒是合了陛下的心意，陛下也忌惮韩大人忌惮的很，他不叫人去驱散闹事的，便也是在等，等人若是聚多了，闹得更大些，便可顺理成章地从韩大人手里收回些权力来，哪里知道韩大人这么快便回京了……太后此番举动，便当卖个好给陛下，也算值当。但是这样的事情，可一不可再。韩大人此人目下无尘，暂时还不将这点不成气候的人放在眼里，但是保不准下次就惹怒了他，到时候我们得不偿失。”

　　苏太后经过这两日也回过点味来，于是叹息道：“是哀家心急了点。”

　　韩秋慈握了苏太后的手，安慰道：“太后您且放宽心，稍安勿躁，对付韩大人，您得耐心等待时机，等时机到了，需得一击而中才是，否则只会打草惊蛇，反叫蛇咬了一口就不好了。”

　　苏太后听了韩秋慈的话，信服地直点头，过了一时却又摇头：“不成，不成，哀家可以按捺的住，哀家那弟弟却是个急性子，他可等不得！昨儿在文华门外被韩戟一通吓唬，回头又被降了爵位，就来哀家这里诉苦，昨儿他可是嚷嚷了一天，说买了江湖上最好的杀手去杀那韩贼，只怕今晚就要动手了。”

　　韩秋慈听了便直蹙眉：“不成，这实是太莽撞了，不可能成功的！韩大人那座府宅我住过一晚，虽然不知里头究竟有多少护卫，但是自我迈进门槛的第一步起，便止不住汗毛倒竖，总觉得空气中都似乎有点刀锋的寒气。况我那堂兄，据说身手也极好，从未有刺客能在他手中讨得一丝便宜。只怕到时候宣平伯爷刺杀不成还要牵连我们，太后可要早做打算才是！”

　　苏太后听了，一时也有点慌，连眼睛不由都有些直了。

　　另一头，韩府花园水井边，宋禧自觉将要说的话都说清楚了，便缓缓起身，趿着鞋子，扭头就要走。

　　“等一等，”身后的男人却忽然出声唤住她。

　　宋禧顿住了脚步，回身望他。

　　“问你个事情，”韩戟起身走到她面前，面无表情地垂首看她：“去年，在潭州的红枫渡口，你刺了我一刀，但是刺偏了，当时是因为你紧张手抖，还是因为你没忍心杀我？”

　　宋禧沉默了一时，然后弯唇笑：“手抖。”

　　韩戟不说话了，面无表情地僵在原地，怔怔地将她看着。

　　宋禧也在原地站了一时，等他说话，一直等不到，于是这个女人摆摆手：“我回去睡觉了。”

　　男人却又拽住了她的胳膊。

　　宋禧有些恼了，挣扎了两下，挣不过，于是冷眼斜睨着他：“你还要作甚？”

　　“我明天就放你走，”月色下的男人，面沉如水，“你的生辰宴我不去了，之前说过要给你送的礼，现在就给你吧。”

　　闻言，宋禧不由得睁大了眼睛，诧异的望着面前的男人，方才她那番话，几乎等于撕破脸皮了，她是真的打心底没料到，这个男人竟还愿将承诺的东西给她。

　　韩戟瞧着宋禧一脸震惊的模样，不由得便有些狐疑：“你知道我要给你什么？”

　　宋禧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开始慢慢变缓，双手双脚也开始发麻，但是仍然习惯性地嘴欠道：“韩大人，下次酒喝多的时候，嘴上记得把点门，别什么都往外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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