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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书31 越狱者
大圣堂是容不得任何闲言碎语的地方，所有天使纯洁而谦恭的美丽脸庞在光芒中透露出一种恰如初生的纯净。但这都是表象——并不是带有任何欺瞒性质的不敬，而是任何灵魂都无法逃脱的私心和欲望，隐藏在信仰之下。
耶和华长久的立于神座之上，圣殿每天的钟声都会将天使们想要隐藏在内心又忍不住浮动于表情之上的念想送入他的耳中。秘境里的预言书上记录了光明国度每个角落的细微变化，虽然很多时候并不值得关注，但蝴蝶煽动翅膀的气旋同样能引起一阵狂风。
他并不担心这一点，私心和欲望都是被允许的，这是每个完整的灵魂都会附带的特点，这些特点使他的子民们独一无二。而礼法教导所有神族将私欲放在信仰的背后，因此他们才会善良而克制，因此他们才是神族——生于光明的种族。
最近每天的钟声都在传递着冗杂却又一致的声音：
“父神已经决定不再离开御座，并且将要在这个纪元选定一位副君，他将手握神的权杖，代行神的执意。”
“路西法会成为那个副君，他已经不剩下什么对手。”
“卡麦尔会成为副君，军统阁下手握着所有的军权，力量造就了统治。更何况他是大天使长，这不是顺理成章的事吗。”
“我希望米迦勒殿下能成为副君，他正义而善良。”
“路西法还是卡麦尔……哎呀，这可怎么办，创世天使们不会支持路西法，可现在领主们才是掌权者了。”
“没有人想成为下一个巴贝雷特，天使牢狱根本就不是人待的地方，所以谁要成为副君我都不会反对——”
“嘘，小声点，巴贝雷特昨天从天使牢狱逃了，刑罚天使军团的那个智天使将领刚才汇报的时候连话都说不利索了，可父神一句话都没说。我说那地方怎可能逃得出去，一定是哪位大人放走了他。”
“或许是米迦勒殿下，米迦勒已经数次像神座请求释放巴贝雷特了……巴贝雷特也真是倒霉鬼，非要跟路西法过不去。谁都知道父神对光耀晨星的偏爱。”
“如果米迦勒殿下能成为副君就好了——”
“可要这么算下来，最大的可能性还是卡麦尔殿下吧。”
巴贝雷特昨天击碎了天使牢狱最内层的天窗，纵身跳下了望不见底的深渊。设立在五重天的天使牢狱，已经处于天国的最北方，而最内层的牢房已经不在结界之内，只身跳入充斥着死灵的暗世界与自杀无异，即使侥幸活下来也会坠入地狱的最深层，或许成为大恶魔刀下的口粮。巴贝雷特作为在第一纪元初期就被创造的撒拉弗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但他依旧选择了离开天国，所有撒拉弗都为此感到震惊，他们还同样不相信水火风雷的四重封印关不住巴贝雷特。
流言蔓延如同暴涨的潮水，巴贝雷特的逃狱被看成了一个筹码，所有人都在猜测这是哪一位对副君之位有野心的大人步下的棋局。
“如果诸位没有什么事，那今天就到此为止”，御座之上的冰冷声音被微风送往大圣堂的每一处，打断了天使们纷乱的思绪。
“一切荣耀，权柄，归于我主”，齐声的致礼之后炽天使们都陆续离开了圣殿，再没有繁杂的念想蜂拥过来。
除了依然停留在御座下方没有离开的路西法。
光耀晨星总是喜欢在朝会之后依然留在大圣堂，从前是为了学习剑术，现在却不知道为了什么。
而耶和华也早就习惯了这一点，路西法总是有无数的理由。
“父神，我想知道那个传言，是真的吗”，路西法从白玉阶下走上来，就站在离神座不到半米的地方低头注视着耶和华面无表情的脸，他少见的没有维持一贯优雅的微笑，而是轻微的皱着眉头。
“哪一个传闻。”
“您将选定一个副君，代替您执行神的旨意，您还将赐予他代表神威的权杖。”
“我将选定一个副君，他的地位将在天使长之上，代替我管束每一重天的领主，但也仅此而已”，耶和华微抬起眼对上路西法的视线，眼角弯下一点，这是他和路西法独处时才会显露出的表情，“因为我将不再离开这里。”
“不，我不希望这样”，路西法的眉头皱的更紧，又朝前踏近了一小步，蹲下身去伸手握住了创世神放在椅背上的手。
“我将作为神族的信仰，长久立于神座之上”，耶和华转过头去看着突然靠近的小天使，手背上传来的暖意让他眼睛里不自觉的流露出笑意。光耀晨星的光芒已经太过耀眼，甚至让不少天使感到敬畏，但他面对自己的时候总是像个小孩子。容易紧张，情绪就贴在那张精致的脸上，有无数的问题，水蓝的眼睛看着自己格外认真。
“我不相信”，路西法有些气恼的睁大了眼睛，又在看到银白瞳孔中的笑意时也同样笑起来，“您说过大圣堂里没有爱欲，可您割舍不下这些。”
“你有时候太过自信——”
“我会证明”，笑容突然带上了狡黠，路西法握着神座的扶手抬起头慢慢凑近了创世神已经近在咫尺的脸庞，然后歪过头亲吻上了那张紧闭着的淡色嘴唇，眼皮开始合上，睫毛铺落洒下一片颤动的阴影。
耶和华依旧没有动，却是睁大了眼睛，淡漠的伪装被突如其来的暧昧打碎。他感受到路西法的掌心在越来越热，指尖细细摸过他手背上骨节然后交叠入他的指缝。大圣堂不会存在爱欲，这无疑是不敬神的行为，是跟一切礼法对立的堕落，而路西法却用一种任性的方式将他的私心无限放大，放大到既不想处罚，也不想推开。
金光铺落在路西法的脸上，距离近到睫毛的微小颤动都清晰可见，眼前的小天使虽然任性却依旧紧张，温热的呼吸扫在他脸上带着细痒。
路西法只是将嘴唇贴了上来，长久的紧贴的自己双唇，再没有下一步动作。
窗外掠过的金雀鸟遮住一缕阳光，不适时宜的脆响揭开了大圣堂森严的寂静。然后他张开眼睛慢慢退离开去，金发因为歪头而垂落在一侧，露出另一边的脖颈和耳垂，隐约可见耳朵背后淡淡的红痕。
“但不是在这里，我对您的感情不只是出于爱欲和私心。我不希望您长久立于神座之上，我想有一天您能成为我真正的爱人，像普通的爱人一样，可以拥抱，可以亲吻，可以受到所有人的祝福。”
耶和华收起了眼中的动荡，盯着那双水蓝的眼睛摇了摇头，“路西法，我不可能成为一个普通的爱人”，他伸手摸过路西法的脸侧，指腹揉过耳垂，按在那点已经淡去的红痕之上，“我无法作为一个普通人，但我会留给你一样的东西，欲望，占有，触碰，痕迹——”
“和所有人的祝福？”
路西法总是急于证明所有事，这一点也像个孩子，他要证明自己的诚意所以将耶路撒冷造的如此盛大，他要证明自己的政见没有错误所以忌惮出言反对的巴贝雷特，他要证明爱情所以需要所有人的祝福——耶和华并没有回答，而是持续的按着那点突兀的红印，又撩开他的长发找到了耳垂后方的另一点痕迹，轻笑了一下，“你总是长不大。我给你留下的圣痕快要淡去了，有时间我会给你补上新的，要比之前留的更深更久。祝福就是所有人都能看到这块痕迹，然后恭敬的称呼你为殿下。当然也不是在这里。”
“耶和华，你说过大圣堂里要谨言慎行”，路西法躲开了耳后微凉的触碰，站起身来退开了一步。他不喜欢耶和华将他当做一个孩子，一个可以用任性换取特权的宠儿，他希望神座之上的淡漠眼神能正视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而不是每次都用诡计或者冲动的□□去化解。
“我在大圣堂说出的话都是圣谕”，看着眼前天使泛起微红的耳垂，笑意逐渐浮上了耶和华的整张脸庞，“路西法，你也总是在找些不着边际的留在大圣堂的理由。”
“但今天不是，我想知道……您想选谁成为副君”，难得的欲言又止，路西法已经走回了白玉阶下，恭敬又不失优雅，表情却格外严肃。
“水晶天的所有眼睛都看着这个位置，最优秀的统治者会成为副君。路西法，你是希望我在这件事上帮你吗。”
“不，我想成为您的副君，但不希望借助您的私心”，路西法抬起头，水蓝眼睛盯着御座，坚定到不容置疑，“我想向您证明我的成长。”
“嗯，那从现在起我不会再教授你任何事。你要明白得到的同时一定会有失去。”
“我想得到的跟从前没有不同。您的信任和您的理想，光明国度的和平与繁荣。还有所有人的祝福——对我们的祝福。”
“路西法，你从来没有思考过你想得到的有多宏大，所以才说你总是长不大”，光芒闪烁在那双水蓝的瞳孔里，路西法每次说起这些话的神态都是如此自信又泰然，荒唐恰到好处的点缀了他的自信，成就出一种耀眼而凌厉的骄傲，这是耶和华不忍心去反驳的，“除此之外呢，今天你还有什么留在大圣堂的理由。”
“巴贝雷特，他昨天从天使牢狱的悬崖坠落了下去，我不明白谁会这么做，卡麦尔，米迦勒，乌利尔？还是您指示了他们这么做。”
弹劾巴贝雷特也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路西法的表情显露着明显的纠结。他坚信自己当初对拉贵尔的指控是出于公正而非私心，但巴贝雷特却将这一切看做阴谋……众人都为自己的利益说话罢了，他没有伪造拉贵尔施加过魔法封印的信件也没有伪造莱拉·瓦迪斯的死因，他输不起当下所有的东西，也一定要走到最高点去。
“巴贝雷特真的罪无可恕吗。从现在起我不会再教授你任何事，所以你要自己去寻找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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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还是请先回去吧……谁也不知道大人今天会不会回来”，现在已经半夜十二点多，而路西法自从晚上突然出现在雷之宫殿以后就没有要回去的意思，侍从头上已经冒了一串冷汗。他根本不敢让这位大人等，可是他的主人每次出门，都不会说去哪也不知道几点才会回来。
“没有关系，你先退下吧”，路西法坐在主殿大厅的沙发上喝下了第六杯朗姆酒，朝那紧张到哆嗦的侍从挥了挥手。
“不了不了，我在这里服侍殿下，如果大人回来不小心看到酒杯没有放在合适的位置合适的方向地毯上的纹路有哪点不整齐会大发雷霆……”，想起之前被革职的无数个管家，座天使侍从还是坚持留在这个大厅内，和同样可怕甚至听闻更加可怕的路西法一起。
“……我没看出来他这么苛刻”，路西法有些烦躁，想要知道巴贝雷特如何从天使牢狱逃脱，最直接的方法无疑是问五重天的领主乌利尔，但他从来不知道除了朝会以外这个大天使还会出现在什么地方。自从搬出由加花园后时间过得格外快，他都快记不起来上一次他们谈话是在什么时候，对乌利尔的印象也停留在千万年前。
事实上，从最后一次异端清扫后，他们也确实没怎么交谈过了。乌利尔并不是一个容易相处的人，阴冷又挑剔。但路西法还是从别人那听到了不少评价，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拉斐尔曾说他热衷于找刺激，酷爱猎捕龙类，恶魔甚至死灵，也热爱耶路撒冷城里一些违禁的东西，红灯区天宫城，赌坊卡西诺，总结起来，还是找刺激。
但今天的耶路撒冷城没有这位贵客，猎杀魔族则是无处可寻的。等人本来就是一件很烦的事，而侍从的支支吾吾让他更加烦躁。
跪在地上的座天使更是想哭的心都有了，比惹怒一个大人物更严重的事就是惹怒两个，好在平常最令他害怕的主上终于回来了。
“现在去准备浴室，那个管家呢”，守在门外的小天使匆匆离去，主殿的门终于被推开。将近凌晨一点，乌利尔终于从不知道什么地方回到了自己的主宫，进而发现他以为消极怠工的管家正跪在主殿的沙发对面，而沙发上坐着明显有事拜访的七重天领主路西法。
“路西法殿下”，乌利尔扫了一眼那个颤抖的座天使管家，不耐烦的挥了挥手让他退了下去，又看了看神定气闲坐在沙发上等着发言的路西法。
路西法是个做事很讲究的人，讲究到平常出门会带上仪仗队，除非他是来办一件不能让太多人知道的事，而路西法现在依旧穿着早上朝会时的衣服，必然是等了有一段时间。“现在已经是半夜一点多了。”
“乌利尔殿下，如果我打扰了你的睡眠那我深感抱歉，但看起来你不像是要睡觉的样子。”
“殿下有什么事”，他不喜欢太多的客套辞藻，而路西法讲话总是充满了各种华丽言辞，就像他的穿着，永远是最为考究的三层缎带领结和纯白手套。
“放走巴贝雷特是谁的意思，米迦勒，卡麦尔，还是你自己”，路西法放下了手中的酒杯，双手交叠在胸前，眼睛眯起一点，同样问的很直接。
“巴贝雷特击碎了天使牢狱顶端的天窗跳下深渊，他自己一心求死，其余的我无可奉告。”
“水火风雷四重封印的黑曜石宫殿，没有人能从中逃脱。我曾经问过父神为什么要造这样一间牢笼，这样个规格对于撒拉弗而言都太过了。你不喜欢冠名堂皇的话，我同样也不愿意浪费太多时间。我想知道巴贝雷特如何逃脱。”
“路西法殿下，虽然你或许会是将来的副君，但目前我们还是同阶。我不希望与你为敌，希望殿下能够明白。”
“乌利尔，我同样不希望与你为敌，而且相反，我希望你能支持我。我之前承诺的黄道十二宫依然有效，在这个纪元之内我会实现它。除此之外，我会给你三重天一大片的领土，那里会建立起一个猎场，无论是龙，兽人还是死灵，都能存在于那里。”
“为了什么。”
“为了知道谁放走了巴贝雷特。”
“我是说为什么要建这个猎场。”
“你身上有血腥气”，路西法站起身走进了一步，答非所问，“死灵不再存在于天国但你依旧喜欢去猎杀他们，还有那些魔族。作为大天使频繁离开天国之门是不会让父神高兴的，而我能将这血腥乐园搬到天国，你才从地狱回来？”
“路西法殿下关心的问题似乎太多了。”
“你主动告诉我会比我查出来更好，乌利尔殿下。”
“你这是威胁我吗，我没有耐心听这些的，也不觉得我该听命于你”，乌利尔的脸色恼怒起来，转身就要送客，“你想我成为下一个巴贝雷特，就将罪证呈上大圣堂好了。”
“你认为巴贝雷特死于我的阴谋，拉贵尔也死于我的阴谋吗。拉斐尔真是说对了，你一点都不怕死的，从什么都怕到现在这样当真只要一次重伤的时间？！”
这又关拉斐尔什么事……拉斐尔早就觉得路西法危险又不正常了，总有人喜欢谈论起过去，恐惧这种东西真是再可笑不过了。乌利尔瞪了路西法一眼，却发现对方眼睛里才是罕见的愤怒神色，“你到底要说什么？”
“你想的不错，我连大祭司都能处决，你就更不在话下，加百列和拉斐尔，谁都不在话下。这表情真有意思，我这么说让你觉得不舒服了吗？” 路西法眯了眯眼，又回复了一贯的神定气闲，“因为别人的话而轻易动怒，你跟从前也没什么两样罢了。既然你什么都不在乎，为什么要在第一纪元争抢那么多的军功，又在现在猎捕那么多的异族，让所有人都知道你很厉害很不好惹。”
“……”
“我们都希望自己对这个天堂而言有价值，你为此做的努力早就够多了。拉贵尔的死不只是为了我自己，也是为了你们，我让过去被禁止的事有了可能，也会让你得到更多的。我从不将你视作敌人，用黄道十二宫中的一支换你在大圣堂的沉默，用三重天的猎场换你的一句话，也会用更自由和广阔的天堂换你的支持。”
“萨麦尔，萨麦尔说放走巴贝雷特，这是父神的意思。”
听到这个回答，路西法的脸上出现了一点迟疑，不再是那副自信从容的样子，而皱着眉头的时间不过几秒又恢复了平静。
他不明白耶和华要放走巴贝雷特，又为什么不能完全的信任他。针对巴贝雷特的指控属实，对方在大圣堂意图攻击的行为也被无数人亲眼所见，他却依然要背着阴谋者的称号。分明他对耶和华已经知无不言，也已经做了太多的努力。
银白的身影教会他这世间最纯粹的美，他曾经对耶和华无话不说，但耶和华对他又说过多少真话呢。他想要的不止于此，不仅是成为耶和华的木偶而已。
“路西法殿下如果没有别的事就请回吧。”
“我不会向父神提起你对魔族的杀害，每个人都该是自由的，教条不该束缚住我们”，路西法摇了摇头往门外走去，“乌利尔殿下，你确实挺不好相处的，不如学着如何说笑如何说谎，有时候这比杀人更加有用。地狱和天宫城，我也很喜欢这两个地方。”
他离开会客厅时停顿了一下，转头说道，“分明小时候你们都很喜欢跟在我背后的，总有一天你还会心甘情愿听命于我的。”
往下的几重天正处在黎明之前最黑暗的时刻，而水晶天的光芒依旧耀眼到发白，雷之宫殿的缩影被甩在身后，路西法张开背后的六只羽翼飞过一片寂静的撒拉弗广场。
月之天使沙利叶的宫殿有着淡蓝色的尖顶，静谧如同苍空。星相塔由无数大小不一的银环围绕，天使之羽散发着柔光，静静悬浮于半空。
“送信给魔界的领主，如果巴贝雷特堕入了地狱，留他一条生路。”
“明天我会亲自去找撒旦叶。”
“还有玛门，同样告诉玛门。让他们转告巴贝雷特，将他逼下地狱的是公正无私的天主，而让恶魔救下他的人是路西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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