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火

作者: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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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彩排结束后不久,麻里奈在网球场那里找到了向日。
      他正在独自指导几个一年级的后辈。麻里奈没有立刻走过去叫他,而是站在不远处观察着。
      一年级的学生们看起来大多还残留着小学生的身影,同他们比较起来,一直被说小个子的向日就显得不是那么矮小了。他给后辈们示范的挥拍动作潇洒利落,纠正起他们的错误来也是一副前辈的派头,一年级的新人们几乎都在用崇拜的眼榊盯着向日的一举一动。
      向日在打网球的时候有一种特殊的专注,这种专注在他日常生活中很难见到。只有一次,他跳起来帮麻里奈拿挂在树上的鞋子的时候,那种熠熠生辉的姿态麻里奈现在仍然记得。
      两年前,麻里奈曾在一个相似的地方注视过一群同样有着这种专注的人们。
      那个时候,少年们挥洒着的汗水与热情曾深深感动过她。而如今看着向日的时候,那种感动已不复存在。在这漫长的几分钟里,麻里奈只是隐约能听到不远处传来的清脆的击球声。
      社团里的其他人都不在,这几个新人也许是因为表现不佳而被要求留下练习。麻里奈心想他们应该不会练习到很晚,她告诉自己要有耐心一些。
      终于,向日允许一年级们回家了。几个像小学生似的一年级大概早就想回去了,于是一溜烟就跑得没了踪影。有两个人还懒得换制服直接穿着运动衫走了。球场上留下向日一个人,他独自收拾着散落在地上的网球和球拍,把它们都放回社办。这些事情平常应该都是由一年级新人来做的,但向日却一个人把这些杂活包揽了下来。他好像是在刻意消磨时间,将一些别人不知道的情绪发泄在这些事情上面。
      麻里奈朝他走了过去。一边走,她一边调整心态让自己看上去显得轻松些。
      向日把最后一筐网球放回社办后顺手锁上了门,准备离开。但他刚一转身就看见了麻里奈。
      连招呼都没有打,向日好像看见了什么骇人的怪物似的,下一秒就从麻里奈的另一侧逃开了,而且他跑得飞快。
      麻里奈愣了一下,她怎么也没想到向日会是这个反应。她着急了,赶紧追上他。
      [岳人!等等!]
      勉强追上他的一瞬间,麻里奈一把拉住了向日的手。
      [我可以解释。]麻里奈说。她很担心向日会甩开她再走掉。
      慢慢她松开了手,因为向日站在那里没有要再走掉的意思,他回过头来看她。
      [解释什么?]向日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愤怒。麻里奈听出来了。
      她不喜欢这种气氛,也不喜欢向日现在的表情。但她还是得向他道歉。
      [对不起。]
      [用不着你说对不起。]向日说。
      这是向日头一次对她说话这么粗鲁。
      [对不起。]麻里奈又重复了一遍,如果她没记错,她好像已经很久没对谁这样道过歉了[我之前不知道你要出国的事情,是忍足告诉我的。榊在那里问起我有关你的事,我不太确定——所以——]
      [你什么时候开始跟榊监督那么要好了?]向日没好气地打断了麻里奈。
      麻里奈皱起眉头。[没有很要好。请你不要那么咄咄逼人,我只是在解释。]她回答。
      [反正你和他们一样很希望我快点出国吧。]
      [我从来没有这么说过。我只是觉得很突然,因为你没有告诉过我——]
      [我老爸。]向日说,[他很早就希望我出国了,所以这一次他开心的不得了。侑士也好大家也好,都觉得我出国很棒,可是我不这么觉得。我没马上告诉你是因为——因为我还想跟你在一起多呆些时间,因为有你在所以我不想马上出国。可是你呢,你都做了些什么。]
      麻里奈望着向日受了伤的表情,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似乎也解释不出更好的理由。所以她还是再度说了“对不起。”
      而向日显然不愿意就这么接受道歉。
      [你根本就不在乎我出不出国吧,因为我对你来说只是“朋友”而已啊。我以为我们经历过那些事情以后已经可以正视我们的关系了。结果,我真是逊透了,宍戸说得一点也没错。]
      麻里奈几乎无言以对。[我真的很抱歉。]她只能说。
      她也希望自己能说出些好听的话来,但做不到。似乎她越是道歉,向日就越是生气。这场对话变得有点无法控制了。
      [够了。]向日泄气地说,[反正你不是认真的吧。我发简讯你从来也不回,也从来没有一起出去约会过。我们怎么看都跟真正的恋人不一样啊。既然这样的话,我就这么走掉你反而比较轻松吧。]
      也许他下一句就要说出那个叫人无奈的词了。麻里奈呆呆地想,例如“分手吧”。
      但向日并未说出来。他望着麻里奈在等她的回答。也许是错觉,他的目光里带着一份期许。
      [我会尊重你的决定。]
      麻里奈没来得及阻止自己说出这句糟糕的台词。结果显而易见,向日的脸沉了下来,接着他掉头走掉了。
      随后麻里奈把她正在离家出走这回事忘记得一干二净。她慢慢走出学校,发现她的保姆车一如既往地停在路边。她走向车子,每走一步耳边就回响起向日的声音“因为有你在所以我不想马上出国——我还想跟你在一起多呆些时间。”
      车门打开了,伦子正坐在里面等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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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伦子看起来面容憔悴而且情绪不佳,看来她被各种各样的麻烦弄得筋疲尽力。回到越前家时,客厅里静悄悄的,南次郎老老实实地在看报,甚至没有按时收看他最钟爱的泳装美女节目。想必伦子刚刚发过火,所以连龙马和卡鲁宾都不见踪影,不知道跑去哪里避难了。
      尽管如此,伦子还是帮麻里奈提了她早上带出去的那只旅行包,并且另外帮她做了一些吃的当作晚饭。
      伦子没有朝她发火,麻里奈也什么都没解释。她相信是龙马那个小家伙向她通报了自己的去向。
      她偶尔注意到伦子向自己投来微妙的眼色,但她什么也不说,也没有把手机还给她。沉默如果能化解矛盾,麻里奈觉得这是求之不得的。
      临睡前,麻里奈把合唱团伴奏的事告诉了伦子。
      [你要我说多少次,公司规定你不能私自进行公开演出,如果引起什么麻烦——]
      [没有录像,没有采访,持票入场,限150人。]麻里奈掏出了两张票给她,[家长坐前排。]
      伦子接过票,表情紧绷着[好吧。不算太过分。]
      [叫南次郎一起来。]麻里奈说。
      [南次郎?从你嘴巴里听到这个名字真新鲜。]
      麻里奈耸耸肩,[我们要支付多少违约金?]
      [谢谢你还记得。一支广告两通取材。]伦子沉着脸算了算,[大约200万左右。]
      [我可以在接下来两天尽量补回去减小损失。]麻里奈想想说,[不过老实说我今天也过得很糟,所以……拜托你别老是那副表情了。]
      苦着脸的伦子认输似的叹了口气。
      [早上我有不对的地方,但我想告诉你的是我不后悔那么做。我是你的经纪人,我有责任保护你不受伤害,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出于好意,这一点我问心无愧。]
      [嘿,]麻里奈说,[其实我的手机里没有什么危险人物。]
      [那也别指望我还给你。如果你什么都不肯告诉我,我只能自己去调查。]
      [如果你的调查不巧也伤害到了我呢?]麻里奈问。
      伦子愣了一下,她没想到这一点。
      [秘密大多都是伤人的,别忘记这一点。]
      说完麻里奈走开了。

      ---------------------------------------------------

      秘密大多是伤人的。被人竭力想要隐瞒的秘密必定是如此。
      没有什么人的过去完美无缺,纵使麻里奈现在的身份光鲜亮丽,但那也是被人刻意打造出来的并不完全真实的模样。
      伦子曾经以为自己知道她去掉外表的里头一层是什么模样,但去过青学以后她了解到,自己所知道的不过是仅仅一小部分。也许连一小部分都还算不上,如果她能继续深入调查那一切的话。
      驹田对麻里奈的印象很深,毫无疑问,她在音乐方面的天赋很小就已经显露出来。人们总说世界上没有百分之百的天才,即便是天才也要经过后天的努力与练习才能有所成就。但麻里奈并未在小时候受过任何有关音乐的正统的、系统化的训练和教育。
      就是这样一个沉默寡言但极具天赋的孩子。驹田老师形容说。
      麻里奈并非参加青学的统一受验入学,和其他参加考试的孩子不同,她当时是作为特招生被收入学校的。她和她的母亲户口都不隶属于青春台区内。因为弹得一首叫人啧啧称奇的好曲子,当时的招生人员才决定让她入学。
      因为钢琴弹得好而被收进学校的学生每年出不了几个,所以在当时,麻里奈一入学就几乎被大家所认识。
      [但是现在想起来,那并不是什么好事。]
      驹田说这话的时候,伦子还能想起他那逐渐蒙上阴影的表情。
      驹田说,那时的麻里奈性格内向,她一直没能和班里的其他同学相处融洽。但这并非单方面的,并不是她不愿意和其他同学交朋友,而是大家似乎有意排挤她。
      大家似乎有意排挤她——是什么意思?伦子问驹田。
      驹田老师的回答让伦子心里很不是滋味:
      [我觉得,那时候原同学应该是受到了欺负。]
      她在班级里没有朋友,总是孤零零地一个人。驹田曾经看到她独自打扫教室,独自在操场上收拾运动器具,独自跑步做下蹲。甚至——爬到学校种植的樱花树上去拿她的鞋子——没有人知道是谁挂在那里的。
      在驹田老师的形容里,伦子找不到任何一点同现在的麻里奈性格相似的地方。
      她感觉自己就是在听一个陌生人的过去,一个被欺负的——因为自身的音乐才华而被嫉妒的——孤立无援的女孩。
      [有时候学校里会有这样的孩子,]驹田说,[她们不愿意看到比自己更优秀、更出色的人存在。一旦有了那样的人,她们就会想尽办法搞她——]
      驹田顿了顿,请伦子原谅他用“搞”这个字眼。伦子回忆着老师额前深深的皱纹。
      [——那些手段的恶毒真叫人难以置信,你不能想象那是孩子做出的事情。她们会不择手段把嫉妒的那个孩子毁掉。]
      [所以我认为——]
      驹田没有清楚地说出来,但伦子已经明白他的意思。他认为麻里奈正是因为那个原因,才会被逼到要自杀的地步。
      但若真是如此,是谁在拼命地欺负麻里奈?是“她们”吗?“她们”又是谁?为何没有人阻止“她们”的行为?
      当伦子向驹田询问这一切的时候,他几度沉默。伦子原本等着驹田可以提供给她可靠的信息,但见驹田不说,伦子只能旁敲侧击,她记得当她提起那个失踪的女孩时,驹田显得很惊讶。
      [您怎么会怀疑那个孩子呢?她是当时的学生会干部,是个非常好的孩子,虽然她失踪了这一点很遗憾……但她绝不会和原同学这件事有瓜葛的。]
      在驹田看来,当时作为一年级新生的麻里奈不太可能和高年级学生有来往,因为她连同班同学都无法相处,又怎么可能去跟高年级学生有联系?总之,他一口咬定不二沙也加的失踪和原麻里奈的自杀没有牵连。
      往下,伦子没能再问出更多的来。驹田带她去了青学的校史展览室,那是个放满了各种奖杯和奖状的储藏室。在那里,驹田从柜子里翻出来一份看起来已经很旧的报纸。
      那份报纸上刊载着两年前青学发生的学生自杀事件的报道,也就是麻里奈那次的事件。报纸报道的篇幅不大,约摸整个版面的四分之一大小。最要命的是,报纸虽然对当事人使用了匿名,但却刊登着其详细的学校和班级信息,以及家庭情况等。伦子简直难以置信,驹田告诉她,当时学校已经努力采取了措施阻止媒体搀和进来,但仍然还是有一些漏网之鱼,竟然不顾当事人的立场发表了这样的报道。
      [我们也很无奈。除了这份少量发行的报纸之外,其他的我们已经尽全力阻止发行和收购销毁了。原本我们考虑过要投诉这些无良的发行商,但考虑到避免事情进一步扩大化,搞不好会引起一些其他方面的关注,得不偿失,所以最后还是放弃了。]
      这是学校留下的最后一份他们能够找到的报纸。驹田把它交给伦子,告诉她之前曾经有一个记者想打这里的主意,但被拒之门外了。从驹田提供的各方面信息来看,伦子已经知道了那个记者是谁。她郑重其事地把这份报纸放进自己的包里。
      他们离开校史展览室时,伦子看了一眼墙壁上挂着的照片。照片里大多都是各个校队获奖时的留影,她在其中发现了儿子龙马那个队伍的照片。当然了,那是两年前的照片,里面并没有龙马的身影。但里面的人和龙马穿着一样的青色制服,看起来生气勃勃,那一定是个充满欢声笑语的场景。不知为何,她注意到在照片里那群男孩之中,有一个留着长发的女孩。那女孩看起来很美丽,她站在男孩们旁边,和他们一样带着喜悦的笑容。
      驹田注意到伦子在盯着照片看。他像是不经意地提起说,照片里的那个女孩就是后来失踪了的不二沙也加。这个女孩的弟弟现在还在校队里,跟他姐姐一样也是个很优秀的孩子,不过就快毕业了。
      伦子记住了这个女孩的长相。她是那么漂亮,这一点出乎伦子的意料之外。简直是叫人一眼就难以忘却的美丽容貌。难怪驹田会一直说她十分讨人喜欢,是个很好的孩子。
      他们离开校史展览室,在走廊上碰到了驹田的学生。
      那个戴着眼镜的男孩十分有礼貌,这是伦子对他的第一印象。这个学生似乎是来跟驹田请假,具体的伦子不太了解,她听到他们说起比赛和练习日程之类的词。驹田同意了那个学生的请假后,向伦子简单介绍了一下说,这是我们学校的学生会长,手冢国光。
      叫手冢的学生彬彬有礼地向伦子鞠了躬。然后告别离开。
      就在那时,伦子竟觉得自己好像在哪里见到过这个人。她想了一下,反应过来,叫手冢的学生就是她刚才在校史展览室里那个照片上看到的孩子。照片上的手冢看起来似乎还是一年级左右的模样,比现在看到的他要瘦小了许多。最近的孩子个头总是长得很快,伦子想。
      离开学校后,伦子心榊不宁。照片里戴着眼镜的瘦小男孩似乎是那些人里面唯一一个没有在笑的,也许是镜头对准他时没有来得及,也许是他本身就不怎么开心。伦子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对那张照片念念不忘。她打了一个电话给石川校长,再度和他确认当时的一些情况。
      当她问起是谁在社办里发现了麻里奈的时候,石川校长告诉她是当时网球社里的一名队员。她又问了具体的名字,石川校长想了想,伦子觉得他好像有所顾虑。但最后石川还是告诉了她,那个学生的名字叫手冢国光。
      事后她听南次郎提起,叫做手冢国光的孩子正是现任的网球部部长,而且还跟龙马比赛过。
      [龙马赢了吗?]
      [当然是输了。没出息的臭小子一个。]南次郎回答。
      伦子回家后仔细阅读了那张报纸。她记下了报纸的发行刊号,打电话查询这家报社的情况,得知这家报社已经在半年前关门停刊了。她来到厨房,取出打火机点燃了报纸,然后把它丢在水槽里,看着报纸一点一点化为灰烬。
      她真心希望这是这个世界上仅存的最后一张报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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