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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
日头再一次将要沉入西边云霞中时,无名城外的营地和前几天相比并没有什么异样,只是显得格外的安静。
斜阳将景物的影子拖得长长的,覆颜走上无名城的城楼,朝天军军营的方向看去。
城墙之内,是依旧安宁祥和华灯初上的无名城,而城墙之外,那片此时一片静谧的荒原,再过不久将再次成为厮杀的战场。
前两天王帐内的商讨一度让魔军众将有些沮丧,直到商成开口,他们才想起来,魔军这边如今也有一支无论是天庭还是伏雅都不了解的军队——包括魔军自己也并不完全知底的一支同盟军。
让覆颜听得昏昏欲睡的商讨过程就不提了,总之结果就是今夜由渊峥领军摸进天庭驻地,一是为探底,二是为偷袭。
在城楼上选了个视野比较好的地方,覆颜歪歪斜斜的靠到墙上望天,脚有一搭没一搭的踢着墙,神游天外捱时间。
“覆颜姑娘。”
旁边的声音拉回了覆颜的思绪,扭头看去,见息塬站在离她几步之外,手里递过来一条披风,忙收回脚站好。
“虽已入夏,但夜间仍是风凉,陛下见姑娘独上城楼,让我给你送条披风。”
息塬依然是公事公办的神色,但覆颜觉得他现在的神色跟印象中那种公事公办似乎又有些不太一样,一时没想清楚是怎么不一样,伸手接过了披风:“多谢。”
息塬回了声客气,却没有要走的意思,在一旁也靠了城墙站着。
覆颜见状只好把手里的披风披上,心里想着重璋倒是会挑人来送东西——如今重璋和他身边那几个她认识的人里,只有跟她交道打得最少的息塬,因为不熟悉,反而说起话来不算尴尬。
息塬站了会儿,大概觉得有必要解释自己为什么赖着不走:“渊峥指挥使出发前来找过陛下,说怕你不肯安分呆着,请陛下帮忙看着你一些。陛下需留心前方战报,就叫了我来。”
“……那真是麻烦你了。”覆颜先是一怔,随后无奈笑道,又自嘲似的反问了一句,“我长得没有这么让人放心不下吧?”
息塬笑了笑:“陛下只是怕你关心则乱。反正我今晚也无事。”
覆颜听他语气有些淡,像是心里有事,也不多说。两个人各怀心事的看着远处黑茫茫一片的魔林——渊峥此刻就在那林子中的某处。
今夜偷袭之所以是渊峥领兵,而不是其他南域的将领,是为了让出其不意打乱敌方阵脚的效果更加明显,出动的是南域独有的队伍,翼狼骑兵。渊峥此次虽然还是指挥使的头衔,但领的军职却是照应了他家世——放眼南域,确实也没谁比他更擅长指挥翼狼作战。
而率领身形庞大的翼狼却又不被人发觉,神魔之井旁边幅员广阔的魔林就是最好的掩护。
夜幕一点点笼罩下来,城楼上点亮了灯火,映得视线所及的荒野和魔林越发昏黑难辨,只看得到远处敌营连绵成一条细线的灯火。
站了一会儿,夜风果然越发的凉了,前方依旧是静悄悄的没有动静。覆颜知道按计划渊峥他们是要先摸进天庭驻地探查对方情况,而后才会发动偷袭,这个过程多少要耗费一阵时间,没有动静才是最好的现象。
但寂静无声的等待恰是最难熬的阶段,覆颜想找些什么来分散注意力,扭头看到息塬腰间别着一把十分眼熟的绢扇,犹豫片刻:“唔,息塬族长……我能借你这把扇子来看看么?”
息塬倒是爽快的把绢扇递了过来:“覆颜姑娘不必客气,往后叫我息塬便是。”
如今除了胡离,也就只有息塬还叫她覆颜姑娘了。覆颜垂眼笑笑,道了谢接过来:“以后也叫我覆颜就行了。”
紫檀扇骨握在手里沉沉的,隐隐透着幽香,慢慢展开来,十六档平滑绢面柔白如雪。
“听说在赤羽城时你没在这扇子上看到东西。”息塬见覆颜展开扇面后看了许久也没有移开目光,便开口问道,“如今可看到什么了?”
听说?息塬只能从一个人那里听说到这个事吧……覆颜合了扇面,抬眼笑道:“看到了。”
息塬看她,神色有些好奇。
覆颜知道他好奇的是什么:“这扇子用的大概是镜像的仙法,映的是心中所求。我那时候不记得自己是谁,扇面映不出本心,所以才会看不到东西吧。”
刚说完就发觉一没留神说岔了,果然息塬皱了皱眉:“不记得自己是谁?”随后似乎是想起那天覆颜在王帐里说的话,“因为陛下的缘故么?”
息塬冷脸花美男一个,长得花哨却以疏离冷淡著称,从来都不是话多八卦的人。覆颜沉默片刻,还是简略道:“是因为我的双生姐姐商娆……不过确实也是我跟重璋打成了重伤,才让她有机可趁。我封印了神识法力化作荒野魑魅自保,后来意外掉下神魔之井劈开了封印,才复原的。”
想想又补充了一句:“魑魅族的双生子,跟其他魔族的兄弟姊妹不大一样。”
息塬点头沉吟,覆颜目光又落回手中的扇子上。
在南域有放河灯许愿的传统,尤其受少女姑娘们喜爱。覆颜她娘担心她总是跟渊峥不归混在一起没个姑娘样,经常带她出去看其他家姑娘放河灯,有时也让她放几个,想熏陶一下她。覆颜基本都是应付了事,河灯上写的愿也都是随便写写,比如老爹变温柔,夫子不考试之类根本没有实现可能的东西。
唯独有一年她生日,渊峥带着她暂时逃了家里闹哄哄的寿宴出来许愿,她才正儿八经的想了一次到底该许什么愿。
她从小到大,在遇到重璋之前,基本上都过得顺风顺水,也跟大多数官家子弟一样少时混账热爱折腾,但由于从懂事起就知道她有个没见过面但因为她而差点一出生就没了命的姐姐,外加被课业负担和大祭司接班人的任务框着,所以压力还是比较大,心里整天只盼着能当个游手好闲的米虫,不用争不用抢,安闲度日足矣。
如今扇面里显现出来的,却是她最喜欢去的那个峡谷。山茶盛极的时节,漫山遍野尽是荼糜,被风吹得漫天飘散的花瓣间,有一双身影,几坛好酒。只是那双身影中她辨出自己的模样,却怎么也瞧不清身边那人究竟是谁。
对着这个画面看了很久,覆颜才想起自己当年唯独一次蹲在河岸边思考到小腿发麻才认认真真写在河灯上的愿。
并不是真的当一个除了安逸享乐就什么都不会的米虫。她想要的,是得一人相知相伴,醉卧花丛,不知流年换。
少年初生的懵懂心念,虽然显得不切实际的矫情,但现在回想好像还是这么个念头。而今显在了这扇面上,却是求而不得么?
回过神来,远处那一条细线已经出现了波动,火光似乎蓦地乱了。
覆颜两步走到城墙边缘,紧盯着遥遥的骚乱。饶是她视力已经算敏锐,黑暗中依然看不太清楚,只见火光中人影幢幢慌忙奔走,呼喝声号角声传到这边已成了乱糟糟的一片,偶尔能看到火光映出庞大的带翼身形。
骚乱持续了片刻,火光中突然多了另外的光亮——包围着整个天军营地一点点亮起的莹莹蓝光——是法阵结界特有的光影。
顺着夜风传来覆颜耳熟的翼狼嗥叫,覆颜手抓在城楼扶栏上紧紧盯着对面,指尖泛白。直到那片莹光像一个罩子把天庭营地护在中间,而荒原地面如万马奔腾般传来闷响,看到飞驰返回的翼狼群最前面的那个人,她吊了半天的心才终于放下来,松了口气。
息塬在旁边看着覆颜的反应,也凝神去看有序返回的翼狼队伍,片刻开口道:“几乎没有伤亡,南域指挥使确实不容小觑。”
距离近得已经能看到翼狼群身上战甲的色泽,渊峥毫发无损的立在领头的翼狼背上,冷峻杀戮的气势还残留了些在神色间。息塬以前没有见过渊峥,这几天下来,也是头一次记起来他虽然年岁不大,却在南域军中仅仅位居主帅商成之下,原来果真不是单凭意气或家世出风头的世家子弟。
渊峥目光遥遥却准确的投向城楼上的覆颜,面上浮起笑容,映着远处天军阵营火光纷乱的背景,越发显得他神采飞扬。覆颜已经激动得不行的跟渊峥挥手,绢扇往息塬手里一塞,竟直接从高高城头腾身而下,身上的披风被风鼓得呼啦直响。
息塬远远看着渊峥跳下翼狼接住朝他狂奔而去的覆颜,跟她说了几句什么,覆颜围着他转来转去上下查看,大概是在看他有没有受伤,周围翼狼上的士兵阵阵哄笑,渊峥便把他们骂了回去,然后跟覆颜一同朝营地走去。
息塬便也收起手里绢扇,转身下了城楼。
炴姬,你家陛下碰到的可是个劲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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