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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郡新象
春雪消融,万物复苏。当玄枢台的筹建在朝堂掀起新一轮热议时,北凛的边陲六郡,已率先将帝后那“如火燎原”的宏愿,化为了生动而滚烫的现实。
沈澜立于刚竣工不久的邬江新渠堤岸之上,身后跟着一众地方官员与天工院匠师。河风带着湿润的水汽与泥土的芬芳扑面而来,不再有昔日烽火硝烟的味道。宽阔的河面上,新式的“轻便启闭闸”如同巨人的臂膀,稳稳地控制着水流,两岸是望不到边的、已被平整好的沃野。
“娘娘,去岁冬日,六郡共兴修大小水利十七处,皆配以此闸。”身旁一名肤色黝黑的天工院官员激动地禀报,“去秋播种的冬麦,长势是往年的一倍有余!依此看来,夏收之后,六郡粮产非但能自足,必有余粮输入北地!”
沈澜微微颔首,目光掠过那些在田埂间好奇张望、脸上已不见惶惧之色的农夫,落在那一片片青翠欲滴的麦苗上。生机,是这里唯一的主题。
不远处,新设立的互市更是人声鼎沸。西凉部族的商人带着成群的牛羊和雪白的羊毛,高声叫卖;北凛的商队卸下满载的、由天工院改良的新式铁器与陶器;更有南靖的绸缎、茶叶、瓷器,在阳光下流光溢彩。各族语言交织,讨价还价声不绝于耳,昔日你死我活的战场,如今成了财富与梦想交汇的漩涡。
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农,在家人的搀扶下,颤巍巍地走到沈澜不远处,不顾地上泥泞,便要叩拜。
“老人家,快请起。”沈澜示意左右扶住他。
老农抬起头,浑浊的双眼含着热泪,他指着田里的麦苗,嘴唇哆嗦着:“皇后娘娘……小老儿活了七十岁,打了大半辈子的仗,饿死了三个孩子……从没想过,这辈子还能看到这样的庄稼……这、这不仅是农具,是粮种,是您……是您给的活路啊!您就是我们老百姓的圣人啊!”他说着,又要跪下。
沈澜亲手扶住他的手臂,温言道:“老人家言重了。安居乐业,本是朝廷分内之事。好好过日子,看着儿孙满堂,便是对朝廷最大的回报。”
周围的人群中,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圣人皇后万岁!”,随即,感激的呼声如同潮水般蔓延开来,回荡在邬江两岸。
这呼声,也随着商队的车轮和信使的快马,传回了帝都,回荡在巍峨的宫墙之内。
朝堂之上,支度司使满面红光地奏报着六郡税收的惊人增长,以及商贸往来带来的巨额利润。殿内一片嗡嗡的议论声,多是惊叹与赞誉。
然而,当沈澜提出,要借鉴六郡经验,将水利、农技、互市等一系列新政,在全国范围内择要推行,并需加大国库投入时,不同的声音出现了。
“陛下,娘娘!”一位须发花白的老臣出列,正是宗室中颇有威望的礼亲王,他面带忧色,“六郡新附,施以恩惠,稳定民心,自是应当。然我北凛立国之本,在于铁骑弓马。如今将如此巨资投入沟渠、工坊、商道,是否本末倒置?长此以往,恐军费拮据,动摇国本啊!”
另几位保守派大臣也纷纷附和:“是啊,陛下!商贸固然有利,然商人重利轻义,若举国趋之若鹜,谁还愿安心耕种?谁还愿驰骋沙场?”“愚民易治,此乃古训。让百姓专注于田亩,方是长治久安之道。”
龙椅上,元祈神色不变,目光投向沈澜。
沈澜缓缓自御座之侧站起。她今日未着繁复宫装,仅一身玄青色常服,更显身姿挺拔,气度沉静。她没有立刻反驳,而是命内侍抬上了一张巨大的、标注着北凛及周边各国山川地貌与交通要道的牛皮地图。
她手持一根细长的玉杖,走至地图前,姿态从容,宛如一位即将指点江山的统帅。
“礼亲王与诸位大人的担忧,不无道理。”她开口,声音清越,瞬间压下了殿中的所有杂音,“国之大事,在祀与戎。‘戎’之一字,从来不只是沙场搏杀。”
玉杖点在地图上帝都的位置,然后向西,划过通往西凉部族的商路。“昔日,我军与西凉交战,为此路耗费粮秣无数,死伤儿郎几何?”
玉杖又向南,指向如今已成坦途的南境六郡。“昔日,为突破邬江天险,我军又付出了何等代价?”
她放下玉杖,目光扫过全场,最终落在礼亲王等人身上,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诸位将军请看,昔日我等在此处设伏,因它是咽喉要道。今日,我们在此处兴建工坊,因它是原料产地与销售市场的中心。昔日我们囤积粮草为备战,今日我们囤积技术人才、畅通商路,是为了一场不流血的、更为长久的‘国运之战’。”
她微微一顿,让这番话在众人心中沉淀。
“资源调配,如同用兵,贵在精准。将银钱投入于水利,产出的是足以供养百万大军的粮草;投入于工坊,产出的是更锋利的兵刃、更坚固的甲胄;投入于商道,换来的是战马、是资金、是四方归心的情报与影响力!”
“今日投入的每一分银钱,都会通过税收、贸易顺差和边境稳定,十倍报于国库。这,才是真正的‘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她再次拿起玉杖,在北凛辽阔的版图上划出几条清晰的脉络:“故而,全国推广,非是漫灌,而是依地理、物产、民情,重点布局,使其如臂使指,连点成线,织线成网!此网一成,我北凛将筋骨强健,气血充盈,进可攻,退可守,方为真正的——万世不移之国本!”
一番论述,掷地有声。她没有空谈仁政,而是用最务实、最冷硬的军事与经济逻辑,构建了一幅宏伟的蓝图。许多原本持中立态度的将领,眼神都亮了起来,他们听懂了这背后的战略意图。就连最初反对的礼亲王,也捻着胡须,陷入了沉思,不再出声。
退朝后,夜色已深。元祈与沈澜摒弃仪仗,在宫中漫步。初春的晚风带着寒意,却吹不散两人心头的暖意。
“今日你在朝堂之上,真如当年运筹帷幄,指挥若定。”元祈握紧她的手,语气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激赏,“一番‘国运之战’论,可谓四两拨千斤。”
沈澜微微一笑,靠在他肩头片刻:“皆是实话。慕容宸送来的‘考题’,我们算是答完了上半卷。如今六郡景象,便是最好的答案。”
元祈停下脚步,望向南方,目光似乎穿透了重重宫墙,看到了那一片生机勃勃的土地,更看到了更遥远的未来。
“澜儿,”他沉声道,声音在寂静的夜色中格外清晰,“商贸与技术,强国之基已现。我们有了贯通南北的商道,有了改良万物的工坊。然你是否觉得,我们虽有了这四通八达的‘血脉’,却还缺一根能定鼎江山、贯穿上下的‘脊梁’?”
沈澜会意,抬起头,与他一同望向那片沉静的、孕育着无限可能的夜空。
“陛下所言极是。”她轻声道,眼神清亮如星,“血脉已通,下一步,该是‘立骨立人’了。我们需要一条新的、畅通无阻的‘人才之道’。”
夜色温柔,将两人的身影拉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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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南靖,金陵皇城。
一份由北凛朝廷正式发出、由沈澜亲自署名确认的民生简报,被恭敬地呈送至御前。
南靖新帝李琰,独自在御书房内翻阅着这份报告。上面详细记录了六郡的水利兴建、农事改良、互市繁荣、税赋增长乃至人口回流的数据。字里行间,全是属于治理者务实而高效的平静。
他的目光在“沈澜”的落款上停留许久,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御案。
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在他胸中翻涌。是欣慰吗?自是有的。那六郡的百姓,有一半是他的旧民,能得安居乐业,他心稍安。是挫败吗?亦是有的。他未能做到的事,沈澜做到了。
更有一丝深沉的落寞与释然。或许,他当年那份掺杂了算计的“赠与”,阴差阳错地,反而为这片土地找到了它真正该有的、更好的归宿。他所有的谋划与手段,在这样实实在在的生民福祉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他端起手边微凉的茶盏,一饮而尽。茶水苦涩,却让他混乱的心绪渐渐沉淀。
“澜儿……”他低声自语,目光再次投向北方,仿佛能穿透千山万水,看到那个立于邬江堤岸上的身影,“你这六郡之主……做得很好。”
她赢得的,已不仅仅是权利和地位,而是人心。
夜色温柔,将相隔千里的两国帝都一同笼罩。
国家的车轮,在碾过政治的阴谋与经济的繁荣之后,正坚定不移地,驶向那片关乎根本、触及灵魂的更深邃领域。
而旧日的对手与故人,也在这一份沉静的报告面前,完成了心态上更为深刻复杂的转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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