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爱如山海

　　晚市苏浔在前厅做服务，他一改平日里严肃的样子，反倒成了个灵巧的人。不仅服务到位，还会活跃气氛，跟顾客打趣。

　　苏父也仍旧在后厨忙得热火朝天，午后的混乱，竟转眼像桌上的残羹，一抹而去，竟看不见半点痕迹。

　　可指尖轻触，还是能感觉到遗留的不适。

　　高立麟的眉头紧皱，引起了奇欢欢的注意：“想什么呢？”

　　“我在想……”高立麟砸吧砸吧嘴，目光一直盯着苏浔，“会有人理解他吗？纪录片上映以后。”

　　“你觉得不会？”

　　“不知道，我只是很担心。”

　　“为什么？他可是明星，自带光环。就算别人不能理解，粉丝总能吧？”

　　“明星……”高立麟有些微妙地笑了笑，“说实话，我认识他以来，经常会忘了他是明星这件事。”

　　奇欢欢微微瞪了他一眼：“不许搞人身攻击。”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护短的气势，“再说了，他长得也没那么差，就只是没那么让人惊艳而已。稍微收拾收拾，做做妆造，加上他身高上的优势，还是很出挑的。”

　　高立麟摇头否认道：“我不是说这个。再怎么普通，萝卜青菜也各有所爱，这道理我还是懂的。”

　　“那你什么意思？”

　　高立麟记得自己第一次见苏浔，是在风国。

　　大学还没，他便成了导演。当时他手上有个短片项目，某天某一场戏……

　　“Lynn导，钢琴老师说他因为签证问题回国了，所以我们这边来不了了。”

　　“所以呢？临开拍了你跟我说这个？”

　　“所以怎么办？我们已经在找人了，但是……”

　　人生地不熟，时间对得上，还得会弹钢琴，手还得好看，听得懂中文能沟通的夏国人，并且愿意帮忙拍摄……一点也不好找。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苏浔出现了。在风国冬日的海边，所有人都唯恐避之不及，只有被工作绑架了的人在的时候，他在人群中突然冒了出来。

　　“或许，我可以帮上忙。”

　　他带着口罩，头发被海风吹得像个鸟窝一样。没人知道他从哪来，也没人知道他实力到底如何，只是因为没有选择。结果一个连自我介绍都没有的人，直接救人于水火。

　　“朵朵走了以后，我就没再听过那样的琴声。没有技巧，全是天分，都生疏成那样了，偏偏……就是好听，还好看。”

　　镜头与灯光从未对准他本人，可落日余晖下，他像是在发光。

　　“后来回国以后，看到他的海报宣传什么的，才知道他原来是个大明星。我们当时穷得揭不开锅，结算都是按群演价格给他结算的……他平时开一场演唱会得多少钱啊？但他也没说，就只是帮忙，然后默不作声地消失。而且我也是后来合作多了才知道，他……不弹琴，不弹键盘类的一切乐器。我见过的，就只有那一场。问他原因，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就你感觉这个人吧……很神奇，非常神奇。”

　　也是今天才知道，这样一个人多年前早已下定决心，不再弹琴。

　　奇欢欢一点也不意外，甚至觉得高立麟说的事情，很苏浔，一听就知道是他能干出来的事情。

　　高立麟讲完瞬间觉得缺氧，深吸了一口气，越发觉得自己脑海中的印象差别巨大，半晌才匹配到精确的词回道：“他身上，没有算计。”

　　“算计？”

　　“嗯。”高立麟点了点头，眼里浮现了些许厌恶，“没有人比我更清楚身处名利场的人长什么样。他一个娱乐圈的人，出道这么多年，圈子里生存该有的精明和算计一点也没染上。像他这样的人，偶尔我会忘了他是个明星，偶尔也会惊醒，如果他真的有野心，凭他的实力和运气，现在会火到什么程度？”

　　奇欢欢看着不远处的苏浔，和初见时区别不大的样子，但多了些从容。关于事业上的野心，她想象不出来他渴望的样子，记忆里更多的时候他都只是在等待。即便是他最为热切盼望的她，他也从不曾强求，只是尽自己最大的努力，然后将一切交给时间。

　　就只是……温柔。

　　她笑了笑，回道：“现在这样……不也挺好的吗？精明和算计，有我们就够了。”

　　高立麟没有否认，但疑虑也没有消失：“如果……没有这个纪录片的话。”

　　“有，又怎样？”

　　“人在太阳底下行走，那些被光照亮的地方，引人耳目，受人追捧，很正常。可背后的影子，不是每个人都有足够的理由去包容和喜欢。”他面上的凝重里藏着些许后悔，说着说着便忍不住叹了口气，“是不是对他太残忍了些，拍这些？”

　　“你担心他妈妈的事不会被人理解？”

　　“我是担心这件事会被有心之人拿来做文章。是非黑白，很多事情很难说清，每个人都有每个人自己的立场和见解，你很难说谁对谁错。可最终所有的伤害，都得由他自己一人承担。我们再想帮忙，都不过是局外人。”

　　离打烊还有半小时，后厨已停止接单。所有人都在忙着做收尾工作，准备最后的清场。

　　苏浔作为主角，需要走到人群中做最后的感谢。感谢大家的配合，感谢大家的支持，也感谢大家的包容，最后在掌声中暂时走回到没有光的地方。

　　空间很小，也没有机器，只有奇欢欢在那等着他。苏浔只觉得整个人都松了下来，脱下身上的围裙，将心爱之人拥入怀中，只想闭上眼睛，停留在此刻。

　　“还好吗？”奇欢欢问他，明明也没做什么，声音里却是藏不住的疲惫。

　　或许是他的过往太过沉重，竟压得她也快喘不上气来。可人就是这样的，一个人的到来，总是浩大的。要去爱一个人，就需得承受这样的浩大。

　　苏浔点了点头：“我以为你走了。”

　　“还有后采呢。”她提醒道，时间已是晚上10点，等忙完可能都已经是第二天了，想着就有些心疼，“辛苦了。”

　　苏浔倒是觉得没什么，只担心她：“你要不先回去？我把房卡给你……”

　　他话没说完，奇欢欢就摇了头：“等你一起。”

　　苏浔没再坚持，问起明天：“明天要回学校拍摄，你也在吗？”

　　奇欢欢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你希望我在吗？”

　　本该毫不犹豫地回答，却不自觉地想起午后那场混乱，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苏浔眼神有几秒的游离。

　　他不是个太喜欢沉浸于过去的人，可偏偏过去的一切，都犹如因他而死的冤魂，总是在他生活的间隙中时不时地出现，所以那种濒死的窒息感，也会不时地出现。

　　他不知道奇欢欢会不会喜欢这样子的他。

　　犹豫与退缩，在那短暂的几秒中，过分地充斥在空气中。

　　奇欢欢松开他，但没放开他，只是换作紧握的手：“高立麟有没有跟你说过，我为什么会加入到拍摄里头来？”

　　苏浔摇了摇头，他只知道自己很开心，十分乐意接受这样的安排，至于原因他没去深究。

　　“因为我跟别人不一样，你知道是哪里不一样吗？”

　　“哪哪都不一样。”他只笼统地回了一句，真要展开说，他能说上三天三夜。

　　“不是说那些浮于表面的，而是本质上的。在我这里，你也和别人不一样。”

　　“哪不一样？”

　　“不一样在……跟你在一起的时候，从来没有想过要你去做些什么，来满足我的期待。反过来也一样，你也没有想过要我去做些什么，来满足你的期待。”

　　人是社会关系的总和。

　　奇欢欢一直知道，身边有很多人爱她，对她很好。可是无论对方如何作想，她都做不到不受“关系”的影响。

　　她是谁？是谁的女儿，谁的姐姐，谁的妹妹，谁的上司，谁的下属，谁的朋友……她是无法摆脱这些关系的存在，只要她活着，就得活在这些关系的期待里，去成为一个好女儿、好姐姐、好妹妹、好上司、好下属、好朋友……

　　只有在满足了这些关系里的期待，她才能足以成为社会口中的——成为更好的自己。

　　“可你对我，从来没有这样的期待。你不会要求我去成为一个好女朋友，好爱人……好女朋友应该是什么样，好的爱人应该是什么样，你从来不在乎。你只在乎一件事，就是我爱不爱你，只要我爱你就够了。我只需要做我自己，然后爱你，在你眼里，就已经是最好的女朋友，最好的爱人……”她抬眼看他，平静地求证，“对吗？”

　　会有一丝的忐忑，他会给出她意料之外的答案吗？

　　奇欢欢知道他不会：“嗯。”

　　在苏浔心里，从一开始，她就已经是最好的样子，且只会更好，越来越好。

　　奇欢欢知道那不是自欺欺人的情话，因为：“我也一样。”

　　他爱她的本身，爱她原本的样子，爱她的一切。她于爱人的眼光中知晓，于相爱的点滴里无数次感受并验证。

　　她也一样。

　　“所以，你别害怕。我会在，我会一直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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