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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面没了
“十斤!”十三叔攥紧布袋,下意识后退半步,“要不了,要不了,太多了……”
眼皮子稍掀,一班人一瞬不瞬的目光下,他难为情的绞着布袋。
老七家的坏小子诡的很,啥时候这么大方?
主动借十斤,怪不踏实……
他吭哧着扭头,莫老爹的眼珠子黏糊糊的,“七哥,你啥眼神,三斤借不了?”
怀疑的摩挲脖子,十三叔心里打鼓。
“能!”“能借!”
莫老二胳膊滑下十三叔后背,又想去搭肩时,莫老爹一个眼神制止,“没大没小!”
“十三啊,老二说的对,三斤你一家子哪里能饱了腹,我做主,给你多借几斤!”
“真的……?”十三叔小心询问,见莫老爹不似说笑,试探道:“那……我要五斤?”
“成!”他话尾巴还在风里飘,莫老爹一口应下,冲牛车边的莫老大喊:“老大!挖五斤。”
一个“诶!”回过来,莫大芳勾起唇角写借据。
把白面价钱说清楚,米色纸上黑色字又讲了一遍,流程迅速走完。
十三叔藏一肚子狐疑,脚步虚浮进入暗处后,迎着火光又来了两道人影。
都是本家堂亲,一开口,莫家人就爽快同意。
一勺勺面挖出来,借面的人来来去去,招来了差役。
两个差役过来查看,康里正自觉身为里正,村民的事儿该他出面。
三言两语听完借面一事,差役干脆守在篝火旁,以防生变。
两石面,二百四十斤,大半个时辰后已是剩小半袋。
送走一个相熟的村民,轮到个老太太和汉子。
莫老爹指腹搓着下巴,纳闷问:“您二位打哪儿来?脸生的很,似是没见过……”
“都是一个返乡队伍,缘分深的很!这不就见过了,您可别见外。”
老太太站在火光里套近乎,咧开的嘴里牙床光秃。
怀抱陶盆,她语气亲和,“驿亭里就晓得您一家不同。瞧瞧,真是大善人,队伍里有您一家真是沾了天大的福分。”
“是哩,是哩!”她身后的汉子紧跟着点头,“家里孩子饿了一天,嗓子都给哭哑了。能借我们面,真是救星!救了孩子一命!”
“我们借两斤,千恩万谢,真是感谢您了……”老太太欠身,怀里的陶盆递出来,嘴里还在感谢。
莫老爹一时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
看着莫大芳、康里正坐的地儿,他欲言又止,感觉就跟架在高处下不来一般。
毛笔舔了砚台上的墨,莫大芳出声打断连串的谢语,“老人家,您先别着急谢,我家的白面只借三羊湾的人,其它村不借。”
“啥!”后面的汉子脸上立即有了凶劲儿,“放话借粮,我们眼巴巴过来了,你却说只借三羊湾?”
“你们耍人呢?早不说?安的什么心!”
刚才和气的老太太一副天塌下来的模样,抠紧陶盆边沿哀求。
“小伙子,瞧你都做这份儿上了,便好人做到底,借我家吧!家里等着活命,不多借,就借二斤面,回去指定还。”
“我老太太求求你,发发善心,孩子要饿死了,人命关天啊……”浑浊的眼粘了湿意,老太太弯下膝盖,“噗通”跪下。
莫大芳早料到会有这种事,白晃晃的面亮出来,定有不请自来的。
搁下纸墨,过来扶起老太太。
“老人家,我们知会的是自己村,这是规矩,不能我们自己人没的吃就借外人呀!”
“就是我答应您,三羊湾的村民也不应啊!”
后面几个排队的原顾着看热闹,一听牵扯到自个身上,一个个不乐意了。
“嘿!你们哪儿混过来的,饿了不会找亲戚朋友借呀!”
“人都不认识你,借什么借!”
“就是……哪儿来的啊,骗吃骗喝呐……”
“快走快走!别耽误我们借面!”
一声声指责、驱赶,老太太和那汉子脸都黑了。
汉子破口大骂“什么的善心,骗好名声来的……”,老太太则哀嚎一声“老天爷哟……”
她手似鸡爪干巴巴,拽紧莫大芳的袖子,哭泣说:“老天爷不给人活路呐……”
“求求你呀小伙子,救救我家两个孩子吧!”哀泣的求助声里,她两条腿直往下滑,“老太太给你当牛做马,两斤面,你就当救个猫儿呀狗儿呀!实在没活路了……”
莫大芳没有说话,胳膊用力,死死托住老太太腋下,不让她再跪。
拎起人,强行拖到边上。
“你干什么?”那汉子见此冲过来,怒喊道:“想打人么?放开我娘!伤了她你得赔银子!”
莫大芳听话放手,朝聚过来的莫家人挥手,“你们忙,这里交给我。”
他抽出袖里的帕子,放老太太手里,“老人家,擦擦泪,不妨等等。三羊湾的人借完再借给您。”
汉子冷哼一声,瞥了眼快见底儿的白面,鼓起腮帮子阴沉道:“等?白面是不是要没了,你想耍赖怎么办?”
莫大芳也不介意他话语,只温和笑,“是不是耍赖一会儿就知。白面是要没了,等也不过花费片刻,何不等等。”
“我要真耍了赖,你再闹也不迟……”
娘儿俩怔了怔,生怕啥也得不着,又怕他说真的。
莫大芳抽回老太太擦过泪的手帕,微微点头,不再管他们,回来篝火旁。
母子二人望着他背影,边使眼色边嘀咕,眼睁睁看着白面一点不剩。
借粮的同村人还有二三十再排队,见莫老大停下收起勺子、面袋子,纷纷发问。
“面呢?咋没人去拿?”
“莫不是不借了?”
“这怎么行,我啥没借到!”
“大狗子,取面呀!”
这头一言一语叫唤,远处围观的人发觉变故,好奇走近了些。
莫老爹拦在大儿子身前,眼神犹豫的扫过牛车,硬着头皮宣布,“我家只带了两石白面,如今都借出去了,大伙儿回吧。”
“什么!不借了!”
“几个意思!”
“借别人不借我!瞧不起人?”
“老莫家怎么办事儿?没那本事装什么胖子……”
“……我都排半天了……说不借就不借?”
眼看人群闹起来,康里正和两个差役没着急吭气,反而拿眼去看莫大芳,想知道他怎么应对。
莫大芳把笔墨摆地上,小心把借据交给莫老二,劝他别气。
并排站在莫老爹、莫老大身边,两人求救的目光转来,他在莫老大耳边轻言两句,这才面对一众怒气冲冲的人。
“大家静静,白面确实没了!想借给大家也有心无力。”
“果真在耍人!”边上等待的娘儿俩气个仰倒,那汉子双眼喷火,“他在耍咱们,指定还有,就是不肯拿出来!”
“好啊!有粮不拿!黑了心!”
二三十人逐渐激动,莫大芳手举火把,吩咐莫大郎,“大郎,去叫人!刚才借面的人都叫来帮忙!”
莫大郎惊慌间胡乱点头,撒腿就跑。
“安静!容我说两句!”莫大芳扯起嗓子大喊,瞬间压下吵吵嚷嚷的声音。
“一场洪灾,死了多少人?借面是为了帮扶咱三羊湾撑不过去的人,让村里多活一个。”
“咱都是三羊湾的,能拉一把,我莫家怎会狠心不管?眼看要回家乡,这要死在路上多冤?”
目光缓缓扫过,有那不甘心的人还在埋怨。
莫大芳再次开口,扬起声音,字字清楚。
“我莫家以前过得什么日子大家清楚,不比你们好多少!去了郡治城也不过是卖豆腐,能有多少家当。”
“哟……他家是去卖豆腐了?”
“我知道,过年那阵听说了……”
“这我也知道。”
“两头牛……卖豆腐挣不少吧……”
“我们想把三羊湾的人都拉扯一把,可大家看见了,我莫家终究能力有限,没办法帮到所有人!让大家失望了……”
后头陆续有借过面的人过来,应和莫大芳说的话,叫嚣的一群人慢慢听了进去。
有了帮忙说话的人,那些激愤的人虽不痛快,可情绪开始下头。
康里正这时站了出来,他抬手往下虚虚一按,有条不紊的说:“行了,你们也别委屈,莫家若是不借粮,你们上哪里去闹?”
“不能因着人家的善心就得寸进尺,看看你们刚才说了什么话?”
“你们自己听听,这些话搁你们身上寒心不?下次还有谁敢帮你们?这是帮人帮出仇了不成?”
“我三羊湾可没这么忘恩负义,一个个的也不怕出门让人戳了脊梁骨!那些话是怎么说出口的?”
借到面的人得了好处,谴责那些闹事儿的人。
不同的声音压过激愤而起的恶意,紧张的气氛终究是缓和了下来。
两个差役对视一眼,拿头一点,手拎大刀斥责,“我看谁还敢再吵,这里可是驿站,在官府的地盘闹起来,你们长了几个脑袋!”
“想死不成!”
大刀的刃口举起,一刀劈在篝火边的藤篮上。
四分五裂的藤篮摔在地上,莫大芳动了动腮帮子,沉默望天。
刚才激动的人再不敢大声说话。
差役的刀在路上是真敢砍人,谁也不想做出头的鸟。
莫大郎回来了,这里人越来越多,莫大芳看时机成熟,接着出来收尾。
“大伙儿心里苦我懂,既然说了要帮,总不能让你们空手回去。我莫家还有一些饼,也还能顶顶饿,只不多了!”
这事儿峰回路转,没得到饼的人“嗡”的着急了,忍不住催起来。
莫大芳让莫老大把藤筐搬来,揭了盖子,“饼是自家备的豆饼,我们一家返程路上的口粮。因着不多,只一人借一个,多了没有。大家若不嫌弃,就领一个回吧。”
“再多真就没了,愿意的,过来画押,往后回乡再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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