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上痕

　　台浥尘立刻有一种迷惑的神情搁浅在眉眼上，他拍了下小哥的后脑勺，纠正他：“正经工作，有上岗营业执照的那种，别多想。”

　　小哥揉着后脑勺说：“哥，这种工作要是还有营业执照的话，那不就是……卖身契吗？”

　　“古惑仔呀？是叫你去看大门，从底层做起。”台浥尘顿时上气不接下气地喊道，又有想法在脑海中绕了一圈，他摸着下巴问：“那你愿不愿意继续上学？我供你。”

　　小哥眼睛登时睁圆了，“好啊！我想上学！”

　　台浥尘终于叹气似的笑出声，摸了摸他的头，货船也跟着到达渡口，台浥尘再次将小哥塞进后备箱。

　　这时几乎临近海港的正午，港口迷雾重，看什么都跟被砂纸打磨过一样，人物被研磨成成片成团的色块，连小哥眼中都出现了迷路的表情。

　　台浥尘说：“几年不回来，再见到的时候是不是觉得有点陌生啊？有什么感想？”

　　小哥不应声，再抬头，脸颊上倏然垂下两道笔直的湿湿的痕迹，他有些不敢睁眼，仿佛这是他的梦境，他想把自己从梦中唤醒，于是被旁边的台浥尘狠狠掼了一下后背，他就有些“醒”了。

　　小哥又惊喜又奇妙地说：“我回来了。”

　　台浥尘把车开到酒店大楼下，他在车上等了两三分钟，看有没有AS的成员跟踪他，虽说他对去酒厅的路烂熟于心，但那总归不是周折的长久之地，他得找个合适的理由跟机会，带小哥去见林青渭。

　　两人伪装成服务生，穿戴好灰蓝色工作服后，推了一个餐车到20层的26房前。

　　房间被打理整洁，恢复了原样，台浥尘看着手机上被禁言的提示，一时间陷入沉思。

　　走廊传来脚步声，两三名整理房间的服务生从那边走过来，台浥尘立刻推餐车躲进2026房中，浴室没有灯略显得昏暗，安静中又听得到水流流速偏急的声音，不远处悉悉索索，似乎坐着一道人影。

　　台浥尘立刻屏息凝神起来，他望向对面，预习拿出枪爆头的画面，可他黑暗中的视力并不好，他在心里咒骂卡罗琳取下他右眼的决定，仔细听着脚步声。

　　忽然，台浥尘感觉到一双手滑行着束起他的腰，凉丝丝的嘴唇贴紧他的肩膀，不留一丝间隙地靠近他，台浥尘从头凑过去，拿出枪来。

　　黑暗中的人不说话，视力一定比台浥尘要好，他按下台浥尘手中的枪，漠然推回他腰侧。

　　台浥尘霎时便不敢动了，眼下他只是少了颗正常的眼球，如果腰间的枪再不小心走火，他恐怕余下的半辈子都要坐轮椅。

　　台浥尘想着便深呼吸一口，下巴忽地被手掌捏住，身后的人开始吻他，给他意乱情迷的湿湿的缠绵的吻，烘热他被雨丝浸得凉凉的手指，抚他身上带着缺憾意味的气息。

　　吻中有熟悉的味道，甜滋滋的，昨晚也尝过。

　　他立刻感受到对方身下的搏动，像心脏一样有力，他愈是清晰，愈要推开林青渭，眼下不是肆意的时候。

　　卡西安的话里藏着的意思很明白，他们主动靠台浥尘肩膀中的追踪仪释放小股电流引发他的成瘾反应，观察他的解决方法从而引申到第一批受害者中，可惜他在AS中的名声并不好，几乎是个只会靠下半身与武力解决问题的疯子。

　　从昨晚的反应来看，至少目前只有卡西安知道了林青渭有能消除成瘾反应的办法，台浥尘心中惴惴不安起来，也许他的右眼已经暴露了，林青渭猜的到他经受过什么，所以那条领带本该好好地待在手腕上和他玩强制，却出乎意料地蒙上他的眼睛，几乎是个毫不拖泥带水的动作，甚至瞒过了他的思维。

　　台浥尘不敢细想，如果林青渭知道他如今这副模样跟14年经受了长达7年的药物折磨会作何感想，恨自己踏入药利局吗？

　　难以呼吸。

　　林青渭抚他的动作极轻柔，有薄茧的掌心有历经沧桑的、成熟中不乏青涩的韵味，台浥尘仰起头喘气，后脑勺磕在房门上，碎碎的亮光中，林青渭漂亮的眼睛如小鹿似的盯着他，薄而红的嘴唇叼着他的下巴，与他接吻。

　　浴室内水声泽泽，弥漫着潮热的气息。

　　台浥尘推开林青渭，餐车猛地震了一下，房间顿时归于静寂，林青渭哼了一声，手掌落在台浥尘眼睛上，打开了灯。

　　亮眼的光影下，台浥尘看到一双夺目的因睡眠不足而通红的眼睛，更像小女孩哭过，他抱上林青渭，似乎看一眼他的眼睛就会明白那神情中有怎样的忧伤往事。

　　林青渭顿了顿，问：“所以，你是来完成任务的？”

　　“你总对那个身份念念不忘，还是没有记起我吗？”台浥尘思索半晌，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话锋转向另个问题。

　　林青渭困惑的表情，因不理解而皱起的眉，他俨然一副不明白不清晰的表情。

　　台浥尘不免有些惊讶，目光转向角落，手掌缓缓推开林青渭，踢了下餐车，把小哥吓了一大跳，出来时磕到了头。

　　小哥看着随意搭着林青渭肩膀的台浥尘，张开嘴巴，闭上，张开，无法发出正确的音节，而后结巴地问：“你们是……什么关系？”

　　林青渭面无表情地与台浥尘十指相扣，牵起他的手放在唇边吻了一下，淡定道：“如你所见的关系。”

　　他没有理会小哥的反应，立刻转头面向台浥尘，问道：“所以呢？再次回来找我，是为了任务，还是？”

　　台浥尘被他凝视着，背后浸出冷汗，他咕咚吞咽一下，不知为何他总有林青渭没有遗忘那场爆炸的错觉，可他不敢赌，因此回答：“这个小孩，你帮我照顾他一段时间，保证他的安全，给他找一所学校读书。有时间的话，我会再来看他的。”

　　林青渭交抱手臂，倚着门框看他，挑了挑眉：“就这些？”

　　“嗯，我还有事情要忙，失陪了。”台浥尘急匆匆想要逃走。

　　林青渭哪肯如他的愿，伸手将他拦在面前，两人僵持着没有人退步谦让，台浥尘脸上出现扭曲的神情，他转头看着林青渭，仍不确定地问：“你的确是不记得了，对吧？”

　　这句模糊的话只有他们听得懂，而林青渭既没有动作又没有回应，台浥尘佯装轻松地笑了笑，立刻推开林青渭逃出他的视线。

　　林青渭看着他逃走的背影顶了顶腮，转头看向似是经历风花雪月的小哥，问道：“你跟他什么关系？认识多久了？都知道些什么？”

　　“啊，啊，报告！跟刚刚那位先生认识不到半天，没什么关系，我是他的司机，他是我的乘客，就这样。”小哥立正了像为上级汇报工作进度似的。

　　林青渭捏着下巴打量他，淡淡道：“可是，明明是他开车送你来的。”

　　“因为我没有驾照。”

　　“……”林青渭不响了。

　　台浥尘逃出酒店后开车返回港口，为了不那么明显，他选择从偏靠西侧的无人坚守的偷渡入口返回金苦什，在岸边破败的小木屋中找到一艘快艇，他开快艇到蓝塞，反复不停地计算时间，距离赶回去救皮埃尔的时间还有多少。

　　AS内关系网复杂，他没有直接出手救皮埃尔的理由，除非他想要傻傻地暴露卡西安对佐伊掌权的不满，否则这么做就等同于引火上身。

　　返回海港必定会引起佐伊的注意，趁他防备不完全的时候趁机内外配合救出皮埃尔，方案虽然不完整，好歹是一种拯救方法。

　　待他看到蓝塞的边缘，在黑色的海面上驶出两艘快艇，身后黑漆漆的人头冒出来，看样子法布里斯选择硬闯，与整个AS树敌。

　　台浥尘调转方向，快艇插入追捕军队与两人之间，他猛踩油门，在辽阔的海面上激起阵阵水花，黑烟滚滚遮挡了来去的视线，台浥尘在烟雾中穿梭，快艇的尾翼撞上后几艘抓捕人员驾驶的救生艇，火星四溢间，发生了大范围爆炸。

　　转瞬之间，海面被浓烟包裹，救生艇围绕在爆炸地点停下，无人再去抓捕法布里斯和皮埃尔，他们望向不断腾升的大团黑雾，用手电探索成员生还的可能。

　　远远的，他们看到漂浮着的黑黢黢的人体，半颗头颅与断裂的四肢，深红色的血液在海面下扩散开。

　　从队伍后驶来的救生艇上站起一人，佩戴着隔烟面罩，询问追捕的人发生了什么。

　　对方说：“回首席，我们在追捕路上遭遇了拦截。目测是从海港返回金苦什的菩提，我们刚刚联系了把守渡口的兄弟，没有人见他离开海港，所以我们猜测……”

　　他突然顿住不再往下说，佐伊狠戾地取下面罩，紧蹙的眉心中泛起冷厉的杀意，咬了咬唇，怒气盛天：“下我的命令，派人全力搜寻这片海域，抓到菩提，带回蓝塞接受审讯！”

　　旁边的成员一应几声，带回面罩散回天边的四角去。

　　焦黑的快艇翻转在海面上，漫无目的地飘荡着，火光熊熊中，半条挥动挣扎的手臂倏然没了动静，被舔入海的深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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