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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青溪过了几天,福宛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自由。
在皇宫里,赵佶沉迷修道,自己以前因为受宠被多加关注,处处都是眼线,一言一行都要谨慎。如今抛却帝姬身份,反倒像是卸下了枷锁,连呼吸都畅快了几分。
休整几日后,福宛开始着手正事。她渐渐发现,方腊和芸娘等人似乎将她当成了主心骨,大小事务都要来征询她的意见。可她前世不过是个兢兢业业的普通社畜,最多管过自己手下一个工作小组,对治理一两万人口的县城实在谈不上有什么经验。或许比起这些古人,她对历史走向更为了解,但经历过汴京朝堂的明争暗斗后,她深知绝不能小觑这些人的智慧。
因此,每当方腊他们来请示时,福宛总是让他们自行决断。她自己则埋头研读青溪的户籍文书和税收账册,先摸清这里的底细。好在农忙时节的事宜方腊早已安排妥当,倒让她有了些喘息的空间,可以静下心来思考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
离开汴京,离开赵佶的掌控,意味着她终于能跳出局中人的身份,以更清醒的眼光看待即将到来的风云变幻。那个困在金丝笼里的茂德帝姬已经“死”在了皇城司,而现在——她深吸一口青溪带着稻香的空气——她只是福宛。
*
表面上看,大宋正迎来前所未有的鼎盛局面——东南民乱已平,宋金联军势如破竹,那个与中原对峙百余年的辽国即将土崩瓦解。待燕云十六州重归版图,大宋的疆域将达到开国以来的极盛。这般景象,任谁看了都会觉得一个太平盛世即将到来。
但福宛比谁都清楚,这不过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假象。她知晓北宋最终的结局,穿越至今,她确实改变了赵福金个人的命运轨迹,可每当想要扭转更大的历史走向时,总感到力不从心——就像螳臂当车,又似蚍蜉撼树,在滚滚向前的历史洪流面前,个人的努力显得如此渺小。
她能做的不多,但能做一点是一点,万一有些蝴蝶翅膀扇动了呢?
想到此处,她唤人喊来芸娘。
这些日子芸娘虽然强打精神,但一直又些神思不属。直到福宛告诉她,石榴早已被安排到赵金罗身边时,芸娘眼见的才放松下来,福宛有些自责怎么不早派人告诉芸娘,省得她白白担忧这许多时日。
“五娘子?您找我?”芸娘匆匆放下手中的农务册子便赶了过来,额角还沾着些汗珠。虽然福宛再三要求直呼其名,但方腊等人始终坚持用敬称,最后折中之下,便以“五娘”相称。
福宛轻拍身旁的木凳示意她坐下,将手中的户籍册子摊开在案几上。纸页上密密麻麻记录着青溪县的人口构成与职业分布。自方腊接管以来,涌入的流民让浙东四县人口激增。她指尖点在一组数字上:“青溪有多少青壮年?”
芸娘不假思索地答道:“本县约五成是青壮,其余三县也大抵如此。”这些数据都是她亲自挨家挨户登记而来,每个数字背后都对应着一张鲜活的面孔。
“其中无家无口的呢?”
“再去掉半数左右。”
福宛轻轻敲打着纸张:“若将这些人整编成军......”
“眼下青溪驻军五千,寿昌、遂安、桐庐各三千。”芸娘心算片刻,“若再征召,约能凑出三万兵马。”
福宛点点头,她想起当初在汴京看到的战报。童贯号称平定十万叛军,如今亲临此地才知虚实。这“十万之众”不过是虚张声势的数字,实际当时能战的不过五万,其中还混杂着大量老弱妇孺。随着饥荒疾病的侵袭,如今能整编出三万青壮,已是殊为不易。
“童贯原本要在四县驻军监管,”芸娘补充道,眼中闪过一丝锐色,“我们重金打点其副将,才让他改了主意。”这话说得轻描淡写,但福宛能想象当时暗流涌动的较量。
福宛思索片刻,又问了另一个问题:“最近百姓们都在干些什么?”
谈及民生近况,芸娘条理分明:占城稻、小麦等作物已按时令播种,但新迁流民家无存粮,多在县城打些零工。幸而市井逐渐恢复,酒肆商铺重开,总算让这些人有了谋生之处。
福宛静静听完,浙东四县就像一张刚刚铺开的宣纸,墨迹初染,尚有挥毫泼墨的余地。她来得正是时候,既不算太早,也不至于太晚。
“四县适龄女子有多少?”
“约莫三成。”
“我听百花说,衙门里还有一批娘子不知该如何安排的?”
“正是。”芸娘机敏得很,立刻懂了福宛的意思,“我这就带您过去。”
县衙后院原本是五进的大院落,前县令又强占了前院半数地方扩建,使得这片院落更显空旷。如今大多数女子都已归家,只剩下这寥寥数人住在这偌大的庭院里,愈发显得寂寥。
早有仆役通报了福宛要来的消息。这些女子手忙脚乱地收拾了一番,三三两两聚在中央的花园里候着。青溪花石纲盛行,县令的花园里比皇帝都要先一步种上名贵花木,后来遭了兵燹,方腊他们又无暇打理,如今只剩些焦黑的枯木和疯长的野藤,断枝残花间还散落着烧焦的太湖石。
福宛踏进园子时,正看见几个纤弱的身影瑟缩在荒园中。如今她们只算暂住在县衙中,平日里的吃穿用度都靠之前攒下的银钱,方百花忙不过来时也会吩咐她们帮着衙门里干些清简的活计,但终究都不是长远之道。
她们不知将来命运如何,有人不住地用帕子拭泪,有人小声啜泣,在荒园中显得格外凄凉。忽然有人瞥见芸娘的身影,抽泣声渐渐止住。这些女子都认得芸娘,能让芸娘如此恭敬相随的,除了那位传说中的殿下还能有谁呢?
福宛命人在园子里摆开一条长桌,芸娘将笔墨纸砚一一放好。众女子面面相觑,不知她要做什么。
“都听好了,”她站到台阶上,声音清晰,“从今天起,衙门里不会再负责你们的吃穿用度,你们得学着靠自己的双手吃饭。会针线的去织坊,识字的去学堂教书,有力气的可以帮着收拾这片园子,按天算钱。”
“现在你们谁想好了自己去做什么,就到芸娘这儿来登记。”
这番话像块石头砸进水里,激起一片哗然。这些女子中,有的因为伺候过人的身份羞于见人,有的还做着从前养尊处优的美梦,盘算着找个富贵人家嫁了才是。如今听福宛说得这般斩钉截铁,才知道她是动真格的。
园子里顿时议论纷纷。有人绞着帕子抹泪,有人咬着耳朵嘀咕,还有几个直接蹲在地上哭起来。福宛也不催促,只静静等着。
约莫过了一炷香时间,一个穿杏色衫子的瘦小姑娘怯生生举起手:“殿下,我、我会绣花......”
“好,”福宛脸色缓和了些,“去织坊吧。”
那姑娘走到长桌前,芸娘提笔记下“周小娥”三字,后面工整地写上“织坊”。
这笔墨落纸的声音,像是打开了什么闸门。紧接着,一个扎着蓝头巾的妇人站出来:“妾身识得几个字......”
“奴婢力气大......”
渐渐地,长桌前排起了队。福宛注意到,还有三四个女子站在原地不动,其中一个穿锦缎褙子的妇人神色激动,拉着两个同伴的袖子,嘴里不知在嘀咕什么。
队伍排到一个穿绿裙子的女子,她突然“扑通”一声朝着福宛跪下:“殿下开恩!奴婢从小在县令府上伺候,只会端茶倒水、弹琴唱曲,这些粗活实在......”说着就红了眼眶,声音里还带着哭腔。
穿锦缎褙子的妇人立刻帮腔:“可不是嘛!我们这样的体面人,就该......”
“体面?”福宛打断她,指着四周荒废的园子,“睁开眼看看,你们现在还有什么体面?”
那妇人被噎得脸色发青,却还不死心:“那......那也该给我们说门好亲事......”
站在一旁的芸娘暗自皱眉。这个刘姨娘最是难缠,之前给她说过好几门亲事,不是嫌对方家底薄,就是嫌年纪大。整日里不是哭闹就是撒泼,让她搬出去又不肯。她看看福宛,有些担心福宛不知此人脾性,误以为是个可怜的。
福宛脸上没有丝毫不悦,她也没再看那妇人,只对着所有人道:“不想做活也行。但你们要想清楚,靠别人养着,就得看别人脸色过日子。”
绿裙子女子咬了咬嘴唇:“那......我能去学堂教孩子们写字吗?我字写得很好。”
“可以。”福宛点点头,“芸娘,记下来。”
约莫半个时辰后,大部分人都领了差事。只剩下刘姨娘和两个跟班还站在原地,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福宛对芸娘吩咐:“告诉她们,还能再住三天。三天后,这后院要全部清空。”说完转身就走,再没多看她们一眼。
芸娘看着刘姨娘瞬间惨白的脸色,心里暗暗叫好。这位殿下处理得干脆利落,既给了机会,又断了她们的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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