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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1.
暑假结束,第二学期开始。属于我高中时代最后的夏天走到了末尾。
排除掉考试安排,这学期大概是在学校上课的最后一个学期了。但我没有太多哀愁,也没有多少怀念,毕业前夕带着浅淡愁绪与迷茫的氛围与我毫无关系。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天气没那么炎热了。
开学后,我维持着与过去差不多的生活规律。周中期间住校,学习、复习和找老师补课,偶尔跟吉田爱一起开开小灶,偶尔还能收到未婚夫特地送来的加餐。等到周末就能短暂放松休息,跟家人平静相处。
忘记什么时候开始的……应该是很早之前吧。小缘从缘下家的友善阵营背景板NPC,逐步成为了我生活中重要的主线角色。
随着关系加深,我与他相处的时间越来越长。每次回来,除了陪伴妈妈,跟缘下家长辈维持亲近之外,其他的闲暇我总会本能地跟小缘联系和绑定——只要他在家。
乌野排球部正在为春高预选做准备,开学也丝毫没有松懈,训练安排得很紧。但小缘愿意为我预留时间,每周如此。
在只属于我和小缘的半天,或者几个小时之中,补课,复习,做饭,聊天,逛街,玩puzzle,看电视,甚至单纯彼此依靠着发呆……不管做什么,我们都要在一起,都要挨得很近。
就这么只有我和他。
度过一段毫无波澜的时光。
偶尔我会忽然毫无理由地发点脾气。一点点,也不算真的发火和吵架,可能只是语气很差。原因不明,大概率是迁怒。尤其在面临各种学习压力时,这种情况变得更为频繁。
在缘下力面前压抑内心,支撑外在形象,好像变得无比困难。
而小缘知道该怎么应对。
他极有耐心,他全盘接受。他会抱住我,轻声询问原因。会给我足够的认可,给我稳定的支撑。一次次的安抚与倾听让我得以恢复平静,不再焦躁。
于是零星的罪恶感随之上涌。
“不觉得讨厌吗……?”又一次被哄好时,我忍不住问他,“我总这样。”
“不讨厌啊,”他依然揽着我,望着我的眼睛,顺势亲一下我眉心,笑着说,“喜欢千树。”
……啧。
我别开脸。
变态一样。
在小缘无底线的纵容和默许下,我习惯了寻找他的拥抱,甚至不太顾忌场合。习惯了会被他索吻,说不上讨厌也谈不上喜欢。习惯了霸道地要求他陪我,让他提供膝枕或者抱在一起午睡的特殊服务。
那种时候,卧室门和大门都会落锁,房子里只有我们。在半梦半醒,迷迷糊糊的间隙,我有时会想,整个世界只剩下我和他两个人好像都无所谓。只要在午后,在傍晚,在一些我想休息却又不愿独自醒来的黄昏……
身边有他。
后来,秋意渐染。
一个周六的晚上,给小缘补课时他说,春高预选就在下周了。
我看看时间,比赛从周四开始,到周六结束。周六那天是决赛,周五下午半决赛,不知道乌野能不能打得进去。问题是周四和周五我都有课。
好麻烦。
“可以吗,千树……?”他小心翼翼问,眼中写着期待。
“看情况。”我这么对他说。
周四,从小缘那里得知乌野取得胜利,可以进入下一轮的消息。
周五的早晨,我毫无征兆地病倒了,请假离校。
出门上了妈妈的车,我立刻摘下口罩,捏捏眉心,瘫在座位上长舒了一口气。脸颊仍在发烫,耳朵也泛红,倒是真有点像发烧。
但这个不算伪装。
是因为羞耻。
没想到我从小到大上学以来,第一次装病请假,是为了去做一件……对我自身来说毫无帮助,毫无意义的事情——看自己不成器未婚夫的排球比赛。
而且是预选赛,不是全国赛。
未婚夫甚至很难上场。
堪称荒谬。
我真是疯了……
我在内心骂了他好多遍。
2.
坐车期间靠妈妈的手作饭团解决了早饭,我来到仙台市体育馆外,独自入场。
身上的白鸟泽制服还没有换下,但只能先这样,问题不大。此时时间还早,周围尚有一些队伍没进场馆。在一群五颜六色的鲜艳队服中,唯独乌野那边黑压压一片,气场强大,格外好辨认。
找到了。
我径直走向他们。
一开始乌野队员并没有注意我,直到成田刚巧回过头,与我对视。
我看见他瞬间瞪大眼睛,连忙去拽另一边的小缘。还没等小缘反应过来,西谷和田中先从队伍里窜出,随即开始大呼小叫,引来更多关注……于是那群人居然停下了脚步向这边张望,几乎所有人都锁定我,看向我,紧紧盯着我。
我:……
什么意思。
挑衅吗。
“加藤同学——!”西谷和田中在远处热情地对我打招呼,因为被人抓住衣领没办法跑过来,只能大幅度摇晃手臂,喊着,“记得给我们加油啊!”
“千、千树……!”小缘也总算脱离人堆,眼睛亮起,小跑到我面前。
我对那边见过面的几人礼貌点头,抬眸看向眼前的小缘。他下意识抿唇,脸颊和耳朵都有点红,大概是开心的,看得出来。
嗯,不枉我特地过来一趟。
“来随便看看,”我说,“能上场的话,好好表现,”
“……你是我上司吗?”
他无语吐槽,放松了几分,停顿片刻又勾起浅笑,配合地敬了个礼。
“遵命……加藤长官。”
“嗯,”我矜持点头,“一会儿去哪边看台看乌野合适?”
“啊、千树可以跟我们队另一个经理一起走。”
见队伍没走远,小缘又跑去找来一位浅色头发,貌似十分拘谨的小姑娘,让我去她身边看比赛。我对这位谷地同学打了招呼,对方战战兢兢回礼,转过身嘴里便开始嘟囔“白鸟泽学霸”“超级精英”之类莫名的词汇。
好像是神经极度纤细的类型……
怎么能拜托这种孩子照顾我。
我谴责地瞪了小缘一眼,表达不满。他很是无辜,少见地没懂我对谁有意见,凑过来低声问。我叹了口气,有点头疼,让他带着谷地同学先回队伍,正常准备比赛,不用管我。
到时候去谷地同学不远处的位置看比赛吧,交流就算了……不想给陌生人带来不必要的压力。
我对自身氛围很有自知之明。
不过谷地同学其实不像我想象中那样胆小。
乌野进场之前,她主动过来告诉我队伍的时间安排,并且给我指乌野看台的位置,说可以先去那一片找座位。尽管依然显得很不安,但她做事并不含糊。这让我对她多了点欣赏。
很负责的经理啊。
我点头答应,按照她说的前往看台。等到谷地也来到这边,我站去她身边不远处看乌野热身。小缘发现我,小幅度对我招招手,我点头表示看见了。
说起来,对面那些人应该是对手和久谷南的应援团吧……那个应援团看起来像,呃,家庭团队。好热闹,好多孩子。是我会避之不及的类型。有点震撼。
如果非要在极端寂寞和时刻吵闹中二选一,我无论如何都会选择前者。
我胡乱想着无关的事情。
没过太久,身边又多了两个人。一个戴着眼镜的大叔,一个是之前认识过的黄毛姐姐田中冴子。两人对谷地和我都打了招呼。
“……千树是来看力的吗?”田中姐姐笑嘻嘻问,“我听龙说你们都订婚了,真是不得了啊!”
“嗯,没什么,”我随意答,“顺路来看看他的队伍。”
“加藤前辈,之前没看过排球比赛吗?”谷地小声问。
“看过电视录像,没看过现场。”
“喔,还真是青春啊……”大叔发出了很大叔的感叹,“不愧是恋情的力量……!”
“……”我感觉这种话有点微妙,往另一边挪了半步。
恋情……我跟他真的有这种东西吗?反正我是没体会到。
恋爱关系不过是常识上的定义,中间的情愫无论存在与否,都无法影响到婚姻契约。我来到这里,是因为他的邀请,以及身为未婚妻与家人的责任,仅此而已。
目光投向场中。
哨声吹响,比赛开始了。
3.
最后一球落地,乌野获得胜利。
我第一次看完一整场排球比赛的全程,出来后却没有立刻去找小缘,而是到外面逛了几分钟。场馆内人多,有点闷,空气中弥漫着特殊的味道,让我有点头晕。
或许……不止因为这个。
上场了啊,小缘。
我回想起他的笨拙与狼狈,回想起他肉眼可见的紧张。我看到了他不得不踏出的一步与许多步,看到了他挣扎着摆脱自己那些坏毛病的模样。跟受伤退场的那位三年级队长相比,他显然差得很远。
真是蠢死了。
但是……
也不赖吧。
离开前我给小缘打了个电话,问他在哪里,有没有空见一面。一会儿我要回家了,下午想休息。他连忙赶来,在体育馆内的一个角落我看到了他。
小缘喘着粗气,脸上满是水珠,眼尾还带着点未褪的绯色。我走到他面前,扬起下巴。
“哭了?”
小缘目光游移,点头:“……嗯。”
我不解:“都赢下来了,哭什么。”
“就是……感觉自己做得还不够好,”他吸吸鼻子,像个犯了错的孩子,干巴巴解释,“我一直在失误……”
“对于上场经验少得可怜的家伙来说,失误才正常,”我声音平静,“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你又不能现场完成进化,没办法超越前辈。”
“我知道……唔。”
我的拳头捶在他胸口,心脏的位置。没用力,只是让他有一点触感。这让他低垂的眼眸看向我的手,然后是眼睛。
对视。
“挺帅的,”我说,“那个救球。”
“这不是能做到吗?”
“……!!”小缘屏住呼吸,慢慢地涨红了整张脸。
手上传来的心跳更明显了,一下又一下,有节奏地震颤。靠着与他胸膛的小小接触,我能触及他的情绪,他的悸动,甚至是他的生命。
——缘下力是怎样的人?
我总以为自己对他足够了解。但人会进步,会成长,小缘也一样。像是身高,每天都看到他,就难以意识到他的变化。只有某一瞬间回忆起过去,才能发觉这家伙偷偷长高了那么多。
内心亦然。
我对小缘从没有过“希望他更有勇气”、“能不能别总在原地踏步”的苛刻期待。从我认识他开始,他就是个喜欢龟缩在安定领域,善于得到满足,不敢面对陌生挑战的胆小鬼。哪怕有想迈出一步的心思,也很容易被打回去。
直到今天——甚至比赛之前,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可我亲眼看到了更多。
看到了他那几次不错的救球表现。看到他和队友沟通,被大家深切信任。看到那位队长回归后在场边站定,选择旁观。也听到身边的田中姐姐大声喊他的名字,为他加油。
谷地说,大家都觉得他会是下一任队长。
刚好在这一天。
说不定,我和他真的存在不少缘分——从他意外发现我家庭的秘密,到我见证他难得的上场——每一次更深入地了解对方,认识对方,又义无反顾地选择对方,都是在情感天平上不断加码。
所以才愈发沉重。
我将手向上挪,划过喉咙,捏住他的脸颊,轻扯了扯,说:“应该把你平时的傻笑放到现在。”
“那我、总不能平时哭吧……”他任由我拉扯,显出点委屈。
“别哭不就行了。好不容易赢了比赛,下午不是还有一场吗?”我不松手,命令道,“积极一点,笑一笑。”
“噢……”他艰难地配合我,勉强扯出一个笑容。
我看了几秒,眯起眼睛,一脸嫌弃地松开手。
“丑死了。”
“明明是你让我笑的……!”他揉揉被捏红的部位。
“有点后悔。”
“……”他更委屈了。
我勾起嘴角,后退一步,跟他拉开过近的距离。上下打量一眼,嗯,身上那股虽然赢了但还是好自责好不甘的心情淡化了许多,看来我的方式对他有点效果。
互相安慰,扯平。
算不算有点默契?
我打住思考,准备迈步:“走了,下午也加油。”
“啊、我送你去车站……!”他连忙开口。
“不用了,吃饭去吧,”我越过他,没回头,只摆摆手,“争取赢个决赛入场券回来。”
“……好。”
他停下脚步。
回答清晰而坚定。
“我争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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