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树春

　　杨帆会永远记得那一天，她精心打扮，穿上漂亮的衣服。

　　然后跌跌撞撞跑到医院。

　　老杨病倒了，在她和许岚清在一起的纪念日这一天。

　　闵书婷特意帮她挑了裙子，还送了她一双高跟鞋，“配起来正好，你可一定要穿啊。”

　　可是跑起来真的不方便，所以她半路脱掉了，赤着脚往病房里跑。地上肯定很脏，但她顾不上那么多了。

　　病房很静，老杨像是睡着了，但医生说的是昏迷。旁边那些仪器她都看得懂，还是忍不住伸手去探他的鼻息。

　　很微弱。

　　杨帆坐在床边，小腿光着的，要是老杨醒着，肯定会把被子拉过来让她盖着。

　　“病人身体各项指标都不是很乐观，肺部的问题估计你也清楚，长年累月，还有胃出血病史，这一次昏迷，不排除脑部肿瘤的风险，具体还需进一步化验。”

　　这家医院就是杨帆大学的附属医院，医生她认识，所以才跟她说了这么多。

　　“你别太担心，结果还没出来呢。”

　　“嗯”，杨帆点头，她非常清楚大概率是安慰她，能说到这个地步，八九不离十，她只能祈祷是良性的，还有机会。

　　小时候她无法面对老杨进医院的情况，她以为是自己还没长大没能力处理，现在她发现，不论长到多大，她都没有勇气面对。

　　“你已经照顾我快二十年了，那时候你还挺年轻的”，杨帆把老杨的手用被子盖住，絮絮叨叨说起来，仪器的滴滴声不那么明显。

　　“你还挺伟大的，我这马上要开始挣钱了，你就生这样的大病，是不想让我孝敬你吗？”

　　“小时候老是问我，长大了会不会给你买大房子，会不会给你买好吃的，怎么，真到要买的时候，又不想要啦？”

　　“你真的讨厌死了，说话不算话，说了等我长大，你看我这样，像长大的样子吗？”

　　杨帆一流泪，就控制不住流鼻涕，随手扯了几张纸，擦掉。

　　一直说话，没有人回她，越发觉得难受。

　　情不自禁趴在病床上哭起来。

　　“其实我骗你的，那天晚上我不是想在外面玩儿，文丽走了，家里也很冷，杨明华死在那间屋子里，我很害怕，我只能呆在外面。”

　　“我说文丽从来欺负不了我，也是骗你的。那时候我多小啊，她那么高那么大，一下就把我推到门外去了，不让我进屋。”

　　“冬天真冷啊，我找来石头砸门，使劲儿砸，木门都要被我砸坏了，他们终于让我进去，后果是被杨明华打了一顿，疼得我几天都不能出门。”

　　“刚开始我想的是，挨打就挨打吧，起码不冷，后来疼得我，后悔了，应该冷就冷点，起码不疼。”

　　“人啊，就是对当下的痛苦更有感触。”
　　“你现在疼不疼啊？”

　　自然没人回复，杨帆又继续说。

　　“再后来，我发现我的屋子很冷啊，又冷又疼，真是失策啊。”

　　“他们一点儿都不喜欢我，文丽从来不会给我过生日，她说我冬天生下来，让她月子受凉了。”

　　“杨明华从来不会给我买糖果，只给杨成买。”

　　奇怪，明明都过去了好久，她为什么会这么难过，这么委屈，一个糖果而已。

　　眼泪控制不住往下流，妆花得乱七八糟。

　　“他们都不喜欢我，那些小孩子就会跟着欺负了，因为没有人帮我出头。”

　　……

　　杨帆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说了多少，她以前从来没有说过这些。现在她想告诉老杨，他的出现对于她而言，是多么重要的救赎。

　　她描述的那些，遇见老杨后，再也没有发生过。

　　“你把我惯得太好了，到现在我还不会炸鱼呢。”
　　“你要是……你要是不在了，我要怎么办啊？”

　　杨帆再也不压抑自己，蒙着被子哭起来。

　　哭到没有力气，就那样趴着，也不动。

　　许岚清在门外站了不知多久，一直听着她说，不知不觉也满脸泪水。

　　他走过去，把外套披在杨帆身上，蹲下身来，给她穿上刚买的毛拖鞋。

　　“你跑这么快，万一摔倒了怎么办？”

　　“跑慢了来不及怎么办？” 杨帆红着眼眶，肢体僵硬，任由许岚清打整，一想到万一老杨走了，便又忍不住开始流泪。

　　“老杨会好起来的。”

　　“你什么时候来的？”

　　“刚刚”，许岚清把手腕处的衬衫扣子解开。

　　许岚清穿着很正式，披在杨帆身上的还是西装。

　　“你怎么穿这么正式？” 杨帆有点累，找话题聊天太累了，发问不需要深入思考，随便问一个问题就行，等许岚清来说。

　　原本以为这是一个很简单的问题，没想到许岚清思考起来非常认真，纠结片刻，果断开口。

　　“我今天打算跟你求婚的。”

　　杨帆又哭了。许岚清用大拇指给她擦泪。

　　“所以你和婷婷是串通好了。”
　　“嗯，我让她帮个忙。”

　　“可是老杨还没醒，我得问他的意见”，杨帆看向病床上的人。
　　“不着急，我慢慢等，等他的答复。”

　　远处突然响起烟花的声音，透过窗户望去，灿烂又绚丽。

　　杨帆由衷感叹，“真美。”
　　“这就是为你准备的”，许岚清把她揽入怀里。

　　布置的那些鲜花，气球，蛋糕，红酒都浪费了，好在这里还能看到烟花。

　　天空中的美丽让人印象深刻，也难免觉得过于短暂。好在他们已经准备好了面对生活。

　　床上的老杨，还有脚上的拖鞋，都让她无比安心。

　　她有信心面对婚姻，只等老杨醒来，她要亲口告诉他。

　　—

　　过了许多年，老杨真的变老了，杨帆依然没有改变称呼，她习惯喊他老杨，但许岚清习惯，从他们订婚那一刻开始，就一直叫“爸”。

　　还有他们的女儿，叫“外公”总是叫得很甜。

　　“我想要外公送我去幼儿园。”
　　“我想要外公陪我去游乐场。”

　　“嗯……我觉得骑马有点危险，还是让叔叔陪我一起去吧，外公可以牵着我。”

　　许岚昀巴不得，陪侄女儿出去玩比在家被方女士盯着写作业轻松多了。

　　好不容易趁放假来哥哥嫂嫂这里放松一下，方女士也追着来了，“你不太自觉，我不放心。”

　　“你可拉倒吧，不就是几个月没见许靖瑶，想得很咯。”

　　“对啊，我就是想她，人家那么可爱，又那么懂事，不像你……”

　　许岚昀不依，“杨帆姐说了，我小时候可比靖瑶可爱。”

　　“才不是。再说了你现在不可爱了啊，每天还要我监督才写作业。”

　　“妈，你别管他了，我看他学习任务完成得还是不错的”，杨帆打断他们拌嘴。

　　“我就是不放心啊”，方会澜也不明白现在自己为什么老是爱操心，可能是年龄大了。

　　“走，我带你去放松放松，先去做个美容，然后逛个街，再开个小灶儿”，杨帆邀请方会澜。

　　许靖瑶高兴得要跳起来，“好耶，我，外公，还有叔叔去骑大马，妈妈和奶奶去逛街，爷爷在认真工作”，她最喜欢这种大家都有安排的氛围了。

　　许岚清：“那我呢？”

　　“爸爸的话……在家睡觉吧，你下飞机累着了。”

　　“好，宝贝真会安排。”

　　杨帆和方会澜可能是命定的母女缘分，她没有妈妈，方会澜没有女儿，彼此都很需要对方。

　　而且，方会澜也很开明，从不过分参与他们的生活，又能在恰当的时候给予陪伴。杨帆安排的活动，她也不扫兴，每一样都很喜欢。

　　两人进了商场，不仅玩得开心，吃得饱饱，还买了一大堆东西。

　　回家的时候，后备箱都装满了。

　　到家已经是晚上，许靖瑶早就睡了，老杨不知道在厨房忙些什么，许岚昀没见到人。

　　“哎呀，好累啊，今天应该能睡个好觉”，方会澜打着哈欠回房间了。

　　杨帆没什么事，也回了房，看样子许岚清还在睡，没开灯，她也不愿意打搅他，蹑手蹑脚走过去，只想着看一下他。

　　刚靠近床边，就被人给拉下来。

　　“你不是在睡觉嘛，合着是装给我看的。”

　　结婚后，许岚清就侧重于幕后了，反正他以前也不怎么露脸，区别不大，就是偶尔还是要出差。

　　“老婆，我好想你呀。”
　　又是出差小半月实在是思念得很，说着就把头埋进杨帆的颈窝。

　　“你别闹，我得洗个澡，一身火锅味。”
　　“哪里有味道呀，我只闻到老婆的香味。”

　　太肉麻了，杨帆实在是受不了。平时就粘人，更何况十几天没见面。

　　“衣服脏……”
　　“没关系，我来洗，床单被套一起换掉。”

　　“万一岚昀突然回来……”
　　“不会的，他打游戏，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每一个借口他都有对策。

　　“那……你收敛着点儿，他们都在的。”
　　“好。”

　　最后累瘫在床上，杨帆就知道自己又上当了，这种时候就不能信他的鬼话。

　　下了一场夜雨，后半夜杨帆睡得很沉，醒来的时候整个人都蜷在许岚清怀里，迷迷糊糊喊了一声“早安”。

　　“早安，继续睡吧。”

　　杨帆又要做梦了，梦里都是鲜花和云彩。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