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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辞青山,相随与共
夜深人静,明月高悬,龙隐村的轮廓越来越远。沿岸一处山崖上,两个黑色的身影伫立在山坡之上,安乐站在船尾望着那两个身影出神。
安顺走了过来,顺着目光望去,道:“是叶婶婶和长川叔叔。”
安乐低低嗯了一声,一动不动的遥望着越来越小的两个人影。
过了半晌,安顺抓了抓头发,极不自然地问道:“你们…..你和安小鱼,吵架了?”
“没有。”安乐强迫自己收回目光,冲着安顺漏出一个极浅的笑,故作轻松道:“你怎么和林眠她们说的?”
安顺又挠了挠头,小声道:“没敢说,只留了封信。”
安乐笑道:“那明早醒来,她们肯定很生气。”
安顺也笑了下:“明早眠眠的第一句话肯定是骂我’王八蛋’。”
安乐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甚至能想象到安林眠咬牙切齿吼出“王八蛋”三个字的模样,有些遗憾看不到那场面。
安顺眺望着正前方的龙隐村,片刻后又道:“等我带着他回来,她们就会消气了。”
闻言,安乐默然。
安顺耸了下肩,换了个话题,道:“你和安小鱼这段时间怎么了?他很不对劲。”
“他怎么了?”安乐瞬间紧张起来。
“不知道啊,”安顺一脸茫然看着安乐,“总是找我打架。”
安乐无语:“你们之前不也总打架。”
“这段时间不太一样,”安顺认真晃了晃头,扭头瞧了一眼专心开船的安小鱼,悄声对安乐道,“真不怪我,是他一定要用长矛打的。”
“所……所以呢?”安乐突然结巴了一下,问道。
“我手下留情了的,”安顺极力为自己低声辩解道,“是他非往矛尖上撞,我躲都躲不开。”
安乐脑子嗡的一下空白了。“他…….”
“他是不是有自虐倾向?”安顺紧接着道,“我问过麦子了,麦子说这种情况可能是精神出问题了。”
安乐蹙起眉头,道:“还有什么?”
“别的……没了吧。”安顺思索了一会,摇了摇头,“别的不清楚了。你们是夫妻,你没察觉到吗?”
安乐哑然。这段时日,他为了走出失恋的阴影,白日基本都在安爷爷家抄书,而只有午饭安小鱼去安爷爷家为他们做饭时会见到。再就是晚上两人在安母家吃完饭后,一起回家、睡觉。在这段时间内,安小鱼的表现并没有什么异常。非要说,那就是话更少了。平日里,他说一句,安小鱼回一句,他不说话,安小鱼就不说话。这段时间他话少了很多,安小鱼自然也话少了很多。但这是他的异常,不是安小鱼的。他知道自己有异常,所以他一直没觉得安小鱼有什么异常。
即便到了此刻,他也没觉得安小鱼有什么异常。
安乐眉头紧蹙,抬头望着前方低着头专心致志摆弄舵柄的安小鱼。今晚东北风,他们要朝正东行驶,上船后,他们一起调整了船帆,现在刚出发不到半小时,风向也未改变,其实并不需要再守着舵的。
安小鱼是在躲避他。
但这也理所应当。他擅自作主揭露了真相,让他失去了家,他生气,他羞愧,所以他躲着自己,避免和自己接触。
很正常,很符合一个做错事的人该有的表现,他的金毛闯了祸时也这个心虚样,没什么不对劲的。
那他在自虐什么?
他总是搞不懂安小鱼在想什么。搞不懂这人是怎么做到一边拒绝自己,一边又表现的很需要自己,甚至不惜惹自己生气也要让自己陪他离开。
被揭露身份时他真的很对安小鱼生气,但看到安小鱼失魂落魄的样子,他又忍不住心疼。
说到底,安小鱼并没有做错什么,他只是揭露了真相而已,揭露真相不是错。安乐不自觉的为安小鱼开脱。
还是哄一哄这条别扭的美人鱼吧,安乐想。
毕竟是他拜了堂的老婆,只是做了一点点不对的事而已,又不是出轨了。
再说,夫妻没有隔夜仇,而夜晚快要结束了。
安乐这样想着,迈动脚步正要朝安小鱼走去,忽听一声熟悉的狼嚎声。
“嗷呜~”一声悲鸣响彻海面,安乐心中一紧,下意识回头去看。他们刚出发不久,船只尚未行驶太远,安乐看到海边有一人一狼两个身影正用力跑来,人的身影只比狼身高了小半个身子。
“苏苏!”安乐脱口喊道。
狼嚎声带着悲鸣一声接着一声,安乐听的心中一颤。
“小金他下海了。”安顺惊喊一声。
安小金跑得很快,将身后的人影甩在了身后,追着船只的方向跑到了海岸线却仍没有停下,而是一头扎进了海里,嚎叫着冲船只游来。
“回去!回去!!”安乐指着安小金,吼道。“掉头!”这一声是对身后的安小鱼吼的。
船只很快调转了船头方向。
一层一层白色海浪中,安小金正奋力朝船只游来。
船只挂满帆极力朝岸边驶去。
“苏、苏苏!!”突然间,安顺惊慌失措嚷道。
无需安顺出言提醒,一瞬间,安乐心脏骤停,遍体生寒。
“快点!!小金,回去,回去找苏苏!!”安乐扯着嗓子吼道。
安苏苏跑过海边线,小小的身影在安小金身后,同样一步未停地踏进了海里。
龙隐村人人都会水,即使是五岁小孩,也能在水中来去自如。
但现在是寒冬深夜。安乐全身血液仿佛凝成了冰,冷颤不止。
“回去!安小金!回去!苏苏!!”安乐指着安苏苏的手因恐惧的而颤抖,声嘶力竭的嗓音劈了岔。
安小金似是听到了,浮出海面的脑袋回头看了下,又看了眼竭力探着身子指着安苏苏的安乐,立马转身朝安苏苏游去。
安乐盯着海中那两团小小的身影,整颗心脏如在快速收缩的渔网中一般,紧紧揪在一起,酸楚疼痛不已。
隔着遥远的海面,他似乎听到了苏苏的哭喊声。撕心裂肺,肝肠寸断。
“叶婶婶,长川叔叔来了。”是在宽慰安乐,也是宽慰自己,安顺不断重复道:“没事的,没事的,不会有事的……”
在安小金用力将安苏苏朝岸边拱去时,安父、安母也快步跑进了海里抱回了浑身湿透的安苏苏。安苏苏身上只穿着棉质的冬天睡衣,睡衣滴着水紧贴在安苏苏身上。
安父把安苏苏搂在怀里,用身上的裘衣包裹着苏苏,用身体暖着安苏苏的身体。但安苏苏却在安父怀里不断扑腾,一手指着安乐,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好似要昏过去一样,泣不成声地哭嚷道:“哥—哥、哥哥—要走——”
“苏苏,苏苏,”安母搂着安苏苏,红着眼眶,吐出的声音颤抖不已,“听话,苏苏,听话,哥哥只是出去玩几天,听话,别任性…..”
“苏苏。”船只终于靠近岸边,搁浅在浅水区中,安乐跳下船,淌过冰冷刺骨的海水,径向三人跑去。
安小金跟在安乐身后,身上的茂盛的毛发湿漉漉地贴在皮肤上。
“呜——哥哥。”一见到安乐,安苏苏就从安父怀里挣脱了出来,脸上鼻涕眼泪流了一大堆,跌跌撞撞跑向安乐。
“苏苏,你怎么能跑海里!”安乐红着眼睛喝斥道,同时蹲下抱紧苏苏,用身上狐裘包裹着安苏苏。
“呜呜—”安苏苏哭得说不出话来,只紧紧抱着安乐的脖子不撒手。
“不哭,不哭,苏苏,”安乐心疼不已,紧紧抱着安苏苏,柔和了声音,“这么冷怎么能下水,生病了可怎么办。”
“哥哥,”安苏苏伏在安乐脖颈,眼泪鼻涕又流了安乐一脖子,抽抽噎噎哭道:“不要走,哥哥,苏苏陪你玩,苏苏每天都陪你玩,哥哥别走。”
“不走,哥哥不走,先回家。这么冷,要生病了,怎么这么不听话……”安乐抹了把眼泪,一边说着,一边抱着安苏苏大步回家。
安苏苏房里的火炕还热着,安父添了几把火,将炕烧的更旺。被厚厚的被子裹着的安苏苏仍扒着安乐的脖子不可撒手,哭的眼睛红肿,一双大眼睛小了许多。
安乐轻拍安苏苏的后背,不停地安抚着安苏苏:“好了好了,哥哥不走,哥哥保证,不会丢下苏苏的……”
过了许久,安苏苏的情绪方平复下来,伸出右手小拇指,抽抽嗒嗒道:“哥哥……拉勾勾。”
“好,拉勾。”安乐边为安苏苏擦去脸上的眼泪,边像安苏苏一样,伸出小拇指,和安苏苏拉勾。
“金勾勾,银勾勾,小小指头盖印章,骗人是小狗!”随着一大一小两个大拇指碰面,安苏苏笑得见牙不见眼。
“嗯,骗人是小狗。”安乐带着浅淡的笑,捏了捏安苏苏的脸,道,“下次不能再跑海里了,再有下次,哥哥要罚你了。”
安苏苏大力点头:“只要哥哥不走,苏苏就不去海边了。”
安乐笑着揉了揉安苏苏脑袋,转头望向床边站着的红着眼睛的安父、安母两人,挠了挠头,垂眸征询道:“我…..可以留在你们家吗?”
“当然当然!想留多久留多久,”安母激动地将安乐抱在怀里,过了好半晌,抹了把眼泪,双眼含泪而满怀期待地望着安乐,道:“然然,然然,娘、娘想问你,娘白日就想问了,你愿不愿意,做我们的家人。”
安乐鼻子一酸,眼泪又控制不住的要落下来,低头埋到安母肩头,哑声道:“愿意。娘,我想做你们的家人。”
“好,好,谢谢,谢谢。”安母激动的不知该说什么,只会颤抖着声音一直重复着“谢谢”,拍着安乐的后背,眼泪断了线的从眼眶留下来。
“谢谢,谢谢。”良久后,安母方放开安乐,用衣袖擦着眼泪,道:“大海带走了我一个孩子,龙王又给我了一个孩子。娘知足了。”
“娘,哥哥,小金弟弟脖子上有东西。”就这时,安苏苏忽然指着挨着门口的安小金说道。
安乐注意力一直在安苏苏身上,这才想起安小金还湿着呢,闻言立即扭头去找安小金,却见安小金身上毛发已经半干了,脖子上挂着一个白色玉佩,嘴里衔着竹筒。
安乐认出那枚玉佩正是安小鱼的那枚,心跳忽然乱了一下,慌张地四顾张望,却寻不见安小鱼的身影,急切询问道:“安小鱼呢?爹,娘,安小鱼呢?”
安小金扭着高大的狼身,走了过来,晃了晃嘴示意安乐接竹筒。
安乐接过竹筒的手忽然颤了下,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颤抖地取出信,展开。
是安小鱼不辞而别的告别信。
“安然,对不起,我用如此卑劣的方式想要逼迫你和我离开,我为此深觉羞愧,亦无颜祈求你的原谅。安然,和你做朋友 的这四个月,我很开心。一直没有机会告诉你,我想起来我是谁了,所以我必须要回去了。安然,我走了。没有什么可以留给你的,这枚玉佩就当作我的谢礼和道歉吧。安然,对不起。如果…..如果有一天你出来了,如果你还愿意见我,那就去一家叫’安然’的灯笼铺,买一盏美人鱼花灯。”
“蠢鱼。”纸片被捏得皱皱巴巴,安乐低骂了一声,大步朝海边跑去。
东风呼啸,船帆张成了饱满的弧形,船只朝着启明星的方向全速前进。安乐弯着身子,扶着腰,气喘吁吁地望着渐行渐远的船只,被寒风吹的通红的眼眶中燃烧着熊熊怒火。
“安小鱼!!!你个蠢鱼!!你最好!别让我再抓到你!!!”
东方天际露出一抹鱼肚白,太阳从海面冉冉升起,云彩被染成绚烂的绸缎,船只的最后一点痕迹消失在红日中。
安乐爬上龙吟坡,太阳的光芒照亮龙王庙。半人高的的龙王像在晨光中飞舞着长长的胡须。安乐捡起那支被他仍在地上的毛笔。
“你好,龙王。”安乐凝望着龙王,认真道:“重新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安然,十七岁。我爹叫安长川,是个药师;我娘叫安叶,是个医师;我有两个手足:弟弟叫安乐,他出去玩了;妹妹叫安苏苏,可爱又任性;我们养了一只比狗还听话的狼,它叫安小金,是我们家的老幺。我们住在在龙隐村种有梨树的院子里。
“我仍旧无法说服自己相信有神的存在,不过,我也无法证明神不存在。如果供奉你有亿万分之一的可能性让我的家人获得幸福,让这片土地得到庇佑,让这片土地上的人获得安宁,那么,从此以后,我都将诚心诚意地供奉您。”
安然提笔,一抹红点落在龙王像金色的瞳孔中。
晨光普照大地,颜色亮丽的龙王像在金色光芒中熠熠生辉。
“对了,”迈过门槛之际,安然忽而回头,嘴角上扬时盈盈笑意在眼角荡漾,“刚刚忘没说完,我结婚了,他叫安小鱼,是我的合法配偶。我们的家在龙隐村,门口有一棵粗壮桂花树的院子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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