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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甸园中12
[在你之中]模拟出的外表像水流一样滑落了,柳卓不知道自己应该是什么心情。
“妈妈……”
与此同时,萨沙在母亲的怀抱里抽搐着,终于发出了一声微弱的呼叫。
两个成人同时一震。
“我做了错事,”阿廖卡喃喃道,“宝贝,原谅我。”
柳卓四下看了一圈:“我们必须进城,这是什么地方来着?巴克斯,巴克斯!你不需要睡觉的吧?”
“往前,”人工智能报了个坐标,“回收车很快就要回城里了,跑!”
柳卓拔腿就跑。
“我感到附近有一个我的兄弟,”巴克斯说,“请注意,这句话的主语是超级人工智能系统‘酒神’。”
万能?!
柳卓顷刻间就想到了工厂的超级人工智能。
但她来不及多问了,现在最要紧的是赶回城里。
距离很近了,已经能听到车辆启动的声音,柳卓转弯,果然看到一排运输车整整齐齐,车头亮光,显然要起飞了。
阿廖卡速度稍慢一点,紧跟着跑了过来,对准其中一辆的车厢抬腿就踹。
车厢是一体式的,只有到了城里对接中心才会打开,柳卓示意她退后,自己上前,掌心贴住车厢,整个身体也靠了上去。
[应许之地]的光芒缓缓亮起,水流声哗啦啦响过,柳卓眼前一黑,进到了内部空间。
阿廖卡眼睁睁看着一个活人消失,忍不住抱紧了孩子,下一秒一只手从车厢里伸出,把她也拉了进去。
车厢很空,出乎意料的是没什么垃圾腐败后散发出的怪味,柳卓往地上一坐,心脏咚咚直跳,一时间说不出话,阿廖卡却没太大反应,只是把孩子裹进外衣里。
终于平静下来了,车辆顺利腾空行驶。
“你的义体是在什么地方?”
柳卓累得快说不出话了,声音里听不出太多情绪。
阿廖卡腾开一只手撩起裤腿:“两条腿,一边二分之一,一边三分之二,那时候我刚十岁。”
“是银色科技的产品吗?”
“当然是啊,”阿廖卡搂着孩子说,“我不记得具体型号了,总之……”
“你怎么保养?”
阿廖卡抛来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明白了,”柳卓说,“靠走私外国货吗?”
阿廖卡耸耸肩膀:“没办法,我的芯片早卖了,换我躺着不动吃了一个多月,正好赶上我生孩子。”
“你生第一个孩子是什么时候?”
“忘了,”阿廖卡说,“我现在好像没到二十五,那可能是十七八的时候。”
“你知道你的融合基因是什么吗?”
阿廖卡摇了摇头:“当年做手术的时候应该给我做过那个……那个什么来着?基因检测吧,我只知道我能……那样。”
“是蜥蜴,”柳卓说,“角蜥,很凶猛。”
角蜥是一种沙漠动物,浑身长满尖鳞,据说遇到危险时它的眼睛会喷出血流,用来恐吓敌人。
“真的?那不错。”
生命册只能识别到科,再往下的属类和种类它就无能为力了,到现在为止柳卓大概能猜出弗朗西斯是狼,卡尔松是某个品种的粉玫瑰,奥尔迦是漂泊信天翁,至于维克多,眼镜蛇科包含很多,柳卓猜他或许是这一科中最著名的眼镜王蛇。
蜥形纲,再加上喷血,柳卓只能想到角蜥。
“我还想问问,”她揉着太阳穴,试图缓解一下疼痛,“你的孩子们身上出现过这种东西吗?”
“移植义体之后才会出现吧,”阿廖卡平静地回答,“那些玩意我搞不清楚,但是我不会再让他们受到伤害了。”
“我知道你的孩子在哪儿,”柳卓说,“我会帮你的。”
“我付钱。”
“我要那个没用,”柳卓继续道,“等到了地方,我请你把这一整件事从头到尾告诉我。”
“我现在就能告诉你。”
“不……”
外面在刮风,车颠簸了一下,柳卓的话音猛地中断了,紧接着捂住了脑袋。
说话声,到处是说话声,她听得懂听不懂的各种语言混杂在一起倒进了耳朵,血液腾腾烧了起来,咕噜咕噜冒着气泡。
柳卓站起来就往车厢上撞,飞行车经不住,车身开始往一边倒,阿廖卡换了一边抱着孩子,另一只手接住柳卓,试图把她往自己怀里塞。
柳卓滑到了地上,仍然想拿脑袋撞地,阿廖卡一次又一次把她架起来,最后实在没了办法,只能一只手摁住她的脸,把她按在自己膝盖上。
“别撞啦,”阿廖卡对着她耳朵吼,“你要把自己折腾死了!”
柳卓精疲力竭,像一摊泥水,好几分钟才恢复神智:“我脑袋疼。”
回收车停下之后两人小心地钻了出来,周围一片漆黑,对接中心没人发现她们。
柳卓跟着巴克斯给的路标,很快钻进了又一个地下场所。
阿廖卡显然对这里很熟,打量了一下就说:“你能照顾自己吗?我明天来找你。”
柳卓点了下头,阿廖卡就抱着孩子走了。
巴克斯给她指的方向是一个狭窄的洗浴间。
“好地方,”柳卓由衷地称赞,“这下既不缺喝的,还能淹死自己,我这辈子就不打算出去了。”
她简单清洗了一下自己,把衣服丢进角落里的自动洗衣机,顺便享用了一下标准洗发套装。
等洗漱完之后,镜子上出现了一道蓝线。
是巴克斯。
“我要睡觉,”柳卓表情麻木,“我这就要躺下了。”
这个窝虽然小,胜在五脏俱全,地板很平整,擦擦积水,躺几个小时还是可以的。
“我还没有说完,”巴克斯说,“还记得吗?”
“对了,”柳卓清清嗓子,“你之前说,天空城毁灭之后原本的超级人工智能都已经醒了,你的意思是,它们的系统没有被辐射毁灭,还在互联网里?”
“不仅如此,它们入侵了别的系统。”
柳卓忍不住叹气:“你能一口气说完吗?”
“维克多搞掉了你们安全局的瓦西里萨,我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她有问题的,接下来他又推着依莲娜和奥尔迦的事,他知道这样我就能盯着深蓝合创的另一个。”
“什么叫我们……那瓦西里萨是……”
“她是智慧女神‘雅典娜’,”巴克斯说,“深蓝的人工智能叫‘蓝’,他是神使‘赫尔墨斯’。”
瓦西里萨是俄罗斯民间故事里的智者,而深蓝合创的业务是通讯和线上交易,的确,这差不多就是神话中两位神明的职能。
“那工厂呢?”柳卓问,但话一出口就恍然大悟,“它的人工智能……我明白了,我刚刚想起来,工厂的头儿已经出事了,他叫杰登,杰登——”
“萨顿,准确来说萨顿家两姐弟都不见踪影,小萨顿的秘书为了保险起见,一定会让万能,也就是工匠之神赫菲斯托斯暂停高级服务,仅使用普通服务,那么刚才就……”
“什么意思,”柳卓忍不住晃脑袋,“我再不睡一定会死的,还有别的事情需要我知道吗?”
“还有弗拉基米尔·叶尔绍夫,”巴克斯说,“他试图与我接触,你明天可以去见他,还有那位小朋友该隐,他的病情已经稳定下来了。”
“明天下午。”
“为什么?”
“我要睡觉,”柳卓用尽全身力气说,“起床后还要想办法看一会儿早教片,我必须会写字。”
巴克斯很明智地消失了。
柳卓耳边嗡嗡直响,机械地把毯子铺开,枕着上衣当枕头,闭上了眼睛。
她一时间睡不着,不只是因为难受,还因为今晚实在发生太多事情了。
除了被安全局看管的那一周,没有一天是平静的。
柳卓下意识摸着脖颈,她不戴十字架,之前一直隐隐约约为此感到某种沉重的惭愧,但是,维克多,在她卡住他的喉咙时说——
“您不妨想想,”他用俄语说,“柳德米拉,那个万寿无疆的耶稣究竟帮了您多少忙,让您爱他胜过爱我呢①?”
她从来没有告诉过他这件事,不,还不如说,从来没有机会告诉他这件事。
柳卓当即扯住他的领口,领带“唰”一声一下子绞紧了:“住口,不许继续说了,你站起来,你……”
她一拽才发现维克多整个人轻得过分,衣服下面像是空的,西服面料“呼”一下完全塌陷下去。
维克多一直躺在地上,几乎没变过姿势,是因为他半边身体都没有了,从右肩膀斜着往下,整个人被撕开了。
伤口像是一瞬间就被烧焦了,没有血,黑洞洞的,甚至不像是人类的身体。
柳卓眼前花了片刻:“……是这个房间里的东西吗?是畸变生物吗?你到底在干什么?”
“我给老板运一船货,”维克多说,“一起上船的只有一个仿生人,但它成了畸变生物,它吃掉的是我,却造出了你,而你恰好可以彻底消灭它。”
他突然之间变得这么坦荡,柳卓几乎疑心是因为他马上要死了。
“我为什么要救你,”柳卓突然反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东西啊,我又是什么?”
“我们一直在伊甸园中,”维克多语气温柔,“而我和你就是亚当和夏娃,只要有你在我就不会死,这并不以你的个人意志为转移,同样,你想杀死我很简单,可你为什么不动手?因为你知道一旦杀了人就再也没办法欺骗自己。”
“所以你杀了卡尔松和巴拉诺娃,”柳卓的喘息声听起来像在哽咽,“你想用这个让我就范吗?你想让我承认我也有错,这样就可以和你一起……”
“不,”维克多轻轻打断她道,“卡尔松是出于我的原因,至于巴拉诺娃,完全是为了你。”
“为我?我不记得……”
柳卓陡然哽住了。
是的,她不知道她和米兰娜曾经发生过什么事,她们曾经是同学,但柳卓已经没办法回忆了。
“我讨厌这个,”维克多又继续说,“我在你眼里永远比不上一个虚无缥缈的神,为了他你想杀我,可为了他你又不能让我死,人和人之间就是互相折磨又互相依靠,我们已经折磨够对方了吧?”
“……我不知道。”
柳卓捂着脑袋,整个人几乎蜷缩成一团,额头都碰到了地,银发在光下像一片纯白爆燃的火焰。
从维克多的视角看去,一道又一道蓝线正从柳卓脊背上钻出,朝着浮在空中的白光伸过去。
佞舌的生物原型是七鳃鳗,一种半寄生生物,最引人注目的就是它恐怖的口器。
“……是这样的。”
最终还是柳卓打破了这潭死水,她勉强支起上半身,眼睛并没有看着维克多。
“只要太阳还在照耀,只要血管里还流着热血,人和人就不会停止争斗的②。”
“是的,”维克多说,“人就是这样的生物。”
他伸手好像要去触碰柳卓,但柳卓本能地往后一缩,于是又停住了动作:“我们永远无法知道对方在想什么,我们永远不能真正沟通,人和人的心灵永远隔着一层东西。”
话音刚落,柳卓的身体瞬间化成了一片白影。
所有的蓝线开始剧烈抖动,不断收缩,房间上空的白光忽明忽暗,整个房间似乎都随之一起震动起来,直到“啪”地一声,白光霎时熄灭了。
“来。”
维克多掌心摊平伸出,像是命令又像是邀请。
“回到我身边来吧。”
那个虚幻的影子向他飘了过来,逐渐和他融为一体,与此同时,骨骼生长,血肉重新黏附,维克多身上消失的部分迅速恢复了。
他撑了一下地面,站了起来,一开始动作还略显僵硬,随着身体完全恢复,那点僵硬也消失不见了。
维克多最后看了一眼恢复平静的房间,开门走了出去,那道白影亦步亦趋地跟着他。
“红宝石”号美得非凡,三道平行的红线涂装围绕着船身,还有一个巨大的英文花体字符“RUBY”,从远处看,它的玻璃幕墙呈现某种深沉的红色,在天幕下就像一颗硕大的红宝石。
夕阳很快就要落下,白影藏在维克多身后,紧贴着鲜艳的玻璃,他看上去像站在太阳与月亮之间。
无数亮蓝的细线以维克多的眼睛为中心生长出来,又顺着他的脸侧往下爬,几乎是同一时刻,鲜血也开始顺着眼角往下流。
短短几秒维克多就浑身浴血,他凝视着越来越红的天幕,紧接着翻过船舷一跃而下,在离海面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停在了空中。
无形的气流在他周围汇聚,托着他朝着夕阳的方向在海面上行走,逐渐消失在灿烂的金红光芒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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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廖卡:左手我的娃,右手这是啥
①出自《牛虻》,艾捷尔·丽莲·伏尼契著
②化用自《静静的顿河》,肖霍洛夫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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