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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九)若愚,木槿,芦荻,阴阳师,净土,诛心
(四十九)若愚,木槿,芦荻,阴阳师,净土,诛心
有一次,贺茂的临时祭,那时,花山天皇初登上位,行幸祭前,在正式祭典的前一日,关白,藤原兼家的贺茂参拜,尚未叙官的少年道长依在乳母怀中,看纷嚣的人群争相观赏东游骏河舞,年幼的贵公子安稳得出奇,完全不会挣扎,只是嘟喃了一句————“人,生来最大的悲哀是什么,是自以为纷嚣喧闹富贵非凡,却不自知自身的卑微渺小,在神明操纵的名为命运的河流中,人就是那种随时都会沉溺而不自知的愚蠢的生物所在。”
“生而为人,却自认愚蠢,也只有竹屣五公子才说得出这种话………”长嫂贵子挑眉掩袖,举面桧扇,带着女儿定子,栖身在涌动的人群中,窃笑,“汝等皆贵族世家子,何以如此妄自菲薄乎?”
“母上不晓,五叔叔从来淡言俗事,有时却会突发惊骇世人的风语碎言,大家都不解其意,连三叔叔这佛理达观的半藏法师都慨叹深畏,说五叔叔是少年长者,生而堪破人心,却无法超脱世相。”关白长男道隆的长女穿着棠棣花色十分耀目的衣服,樱色汗衫,衬着嫩绿的下衣,贵族家童女同样将衣裾长长地拖在身后,稚雅中显示着出身的与众不同。
雏偶一般美丽纯洁的小女孩突然被一身穿樱色直衣,蒲桃色折枝藤花缚脚裤,满身重叠白紫礼服的光华男子猛然抱起,空中旋转如柳枝摇摆之后,只听到秀庸飒飒之声矢口否道:“小丫头,你懂什么佛理,还敢品评你两位叔叔,你五叔叔不爱哭也不爱笑,那是因为他明白人生不能笑得太早,否则就会落幕得太早,此后的日子都会十分寂寥,为了让自己的人生更加有意思,他只好冷冷地看着这落花世界三千繁华………”
“咯咯咯,三叔叔,那你呢,你时时都在超脱世相,为何却不能与五叔叔一样看透人心,让主上满意,让阿翁高兴呀?”
满面嫩色的美丽女童在年轻的贵公子怀里撒娇调笑,直被逗弄地浑身苏痒挣扎,清润如花的脸颊绯红如霞,秋藕一般的可爱手腕戴着长命锁铃铛,在空中挥舞的时候发出脆玲玲的回响,实在好听,口里却是用稚嫩的莺莺细音说着些牙牙学语的不知从何处听来的成年人的玩笑话。
“说,三叔叔哪里未让主上满意了,哪里又让阿翁不高兴了,敢说我,小阿定淘气,说,不说,三叔叔便不带你去紫野斋宫的飨宴。”
“啊,呵呵呵,诠子姑姑上次说主上为何在御所朝会每次见不到三叔叔你就不高兴,还常送木槿花给你,可阿翁每次看木槿花都会不高兴,说主上已经长大了,实在不是什么好事——————”
没等到未来的棠棣中宫说完听到看来的无知世事宣泄而出,那玉树琼花一般的俊雅男子早已捂住了小侄女的嘴,抬头看着面前贵妇那张听闻孩童戏语后窃笑惊恐的脸,瞠目结舌到一个眼神,示意不要多管闲事,便甩开淡薄的春袖,随着子规惊叫的云回之音,拂尘而去了。
多年以后的葵祭正日那天,连天真纯洁的童女都早已经成为笼中的金丝雀,空顶着皇后名号,怀有一条天皇子嗣却只能幽禁二条邸,只能看着寝殿渡廊外阴沉冷陟的天,廊子上悬挂的晴天娃娃静静地看着宅邸周围冷冽的物是人非,雪片轻轻滑落在纹饰精美的唐衣上,当日爱与童女玩笑的三叔叔道兼早就化成了家族佛堂上的木牌,而五叔叔道长,此时,已经成为中关北家所有人的噩梦,那个自认生而愚蠢的少年,已经正式登上了平安京朝堂御所的华丽政治舞台。
曾经的中宫定子,再也看不到贺茂祭舞人插头上的棠棣绢花了。
芦荻蔓草,野狐黄花,贺茂祭后归还,行列逶迤整然,选子坐在御舆里等待,看到眼前道路干净,阳光炫目地洒进腰舆里,到云林院和知足院换乘停留的间隙,斋宫薰殿已经丢下葵枝匆匆离开了。太阳忽然躲进流云里,天空阴沉起来,听到子规声声,选子内心有些虚惊,虽然没有什么妨碍,同为皇女,姐姐薰殿是朝堂后宫公开占卜选定的贺茂宅院,村上天皇中宫藤原安子之女,自己则是女御之女,当日阴阳师晴明却对主上建言,说薰殿虽然是神选斋王,但命属玄灵,为防万一,当设影宫相伴左右,如此可保社稷天地长治久安岁社丰润风调雨顺,天皇依言,六年后选子着裳获封三品内亲王,亦成为贺茂斋宫。
御形宣旨女官明莜是知情者,展目远眺,似乎发现了什么,林中子规声中夹杂着老莺啼叫,穿褪红色狩衣的舆夫隐隐绰绰而来,选子方敛眉细问:“薰姐姐,走得如此匆忙,可带走了什么物件没有?”
“没有,只是换了青朽叶色的服装,与宫中女官无甚区别,哦,还有那个棋盘,前些时日去过山中夜祭森野里山神后,那个宫中带回的邪门的棋盘。”
“知道了,风吹白云,在峰头分别了,是绝无情分的你的心吗?”
“殿下说什么?”
御形宣旨呈上斋院的紫野飨宴名单,细看时却没有弟弟明风的名字,有些奇怪,忍不住问选子内亲王。
“没什么,原本,当日卜选,阴阳师就预言,姐姐不会长久地留在神社做巫女,这是当日先主上对姐姐母亲的一种抚慰补偿,不过是让薰姐姐随心而行。”
“可,在这世间,有几人可以随心,选子殿下,薰殿下,恐怕与我弟弟明风一样,不会再回来了。”
女官的神色暗淡下来,看着娓娓而来的穿着杂色青袍和白色下袭的藏人们的衣袍拂过水晶花开的篱笆,仿佛子规鸟永远躲藏进了树荫里叫唤,只听得声音,永远无法看到那背影了。
“是呀,已经听闻了,宫中大变,你也要节哀,薰姐姐现在,恐怕只能去求助那个狐狸一般的长者了,他已经不常在阴阳寮,森野里山中的白狐别苑,或许应该在哪里吧!”
“薰殿下,恐怕是找错地方了,去晚了…………”
“什么?”
选子坐在腰舆里,视线恰可看到出来游览后坐在车上的贵公子们端坐的样子,穿着二蓝的直衣或狩衣,旁边还有殿上童,偷偷掀起帘子,疯癫打闹,着急赶去紫野飨宴。忽听到御形宣旨的叹息,心内微惊,侧面,追问因果。
“上次吾陪薰殿下去过山中的别苑了,开门的的确是一只赤色山狐,晴明大人一直坐在钓殿饮茶,庭院里荒芜一片,似乎专为欣赏那种斜阳野趣,白发阴阳师越发像一只白狐,只是媚笑指点,说薰殿所求,只能进山夜祭山神,至于宇治川里失踪的那位,真不是斋宫可以办到的。”
“然后呢?”选子耳畔只听到身后车流滚滚,大家都争先恐后跟随而来,根本来不及观赏葵叶枫林,山村风趣,水晶花篱,男女混坐的车里还有殿上人弹琵琶吹笛子的声音。
“今早,元庆寺里来人,说那位善弈的长老失踪了,宇治川水边只找到了那串蓝砗磲佛珠,沙弥说师傅找河童问道去了,薰殿这才意识到出事了,急急忙忙完成祭典就中途离开了。”
选子内亲王低头,正巧腰舆经过的路上有一洼青水,水面青草依依,水底却清澈澄明,倒映出碧蓝的天,还有斋宫自己那张芷青澜漪的脸,水纹漾动,舆夫的木屐踩进去,飞溅起自己那破碎的泪痕,幼绿的艾草漫天遮眼,晴翠远接荒野,从此,前路漫漫,唯有她孤身一人了。
烦热的天气里选子斋宫与御形宣旨女官都忍不住涕泪而下,山风追逐着伤感的情绪一直蔓延到归祭的队伍走了很远很远。
此时,白发苍苍的老狐狸晴明却在宇治川畔没有见到斋宫薰殿,因为伫立宇治桥上迎风眺望,距离藤原佐为投水不远处,红桥连接的宇治上神社旁,一座净土庭园正在开路筑基,引水栽花,铺草种树,土木堆石的凌乱中,斋宫正与一个熟悉的身影凛风谈话。
一条金鳞鲤鱼溯流而上,吐出几个可爱的水泡,冲着白发阴阳师点点头,随着晴明口中念念有词,河流漫涌之音仿佛突然消失在那几个流光溢彩的水泡中,天地间,唯有风声,轻轻捎来了河畔的血泪私语。
“你这是做什么,道长,你以为你买下这块染血的土地,在这里修建极乐净土禅院,就可以震慑冤魂,你的内心就可以得到安宁吗?”
“斋宫误会了,臣下不解,我们藤原北家买下这里修建净土庭园私墅,与在下私德良心有何关联?”
“虽然是道兼有错在先,他罪有应得,虽然伊周和隆家亦无法独善其身,但纯姬和佐为,他们是无辜的,你无法掩饰你在这场宫廷血腥政治斗争中犯下的罪孽,道长,你虽然谋定而后动,先授人以渔,但并不代表你的手上没有沾染无辜者的鲜血。”
“斋宫严重了,殿下有何证据说明纯尚侍与棋士藤原佐为的死与吾有关,薰殿下离开宫廷太久,实在不谙宫中世事人情,纯尚侍的死是因为当今主上的生母东三条院诠子夫人震怒,三哥竟然敢与先法皇串通阴谋篡位,还派了不少细作混入宫廷,这件事,似乎中宫定子和她的兄弟们加上外戚高阶家是隐约知情的,当今主上年少不明真相,这还要感谢斋宫你的密报,你又何必在尘埃落定后送去和歌吓唬藤三位,说到独善其身,不知道斋宫你的手是否干净呢?”
“那佐为呢?你为何要挑拨纯姬与佐为的关系,让纯姬以为佐为对她的处境无动于衷见死不救?”
“说到挑拨,不知道为何此前我竟然听到什么藤原佐为乃是吾与桐壶清妙私生的传闻,藤原佐为御前受辱,不知道是谁人在幕后施行诡谲手段,说到权力游戏的高阶玩家,斋宫,我们都应该对我三哥道兼甘拜下风。”
“是,道长,纵然所有悲剧都是你三哥自取灭亡,可是,纯姬和佐为至始至终毫不知情,单纯天真,你为何要在东三条院面前落井下石,促使藤三位亲自动手处死阿纯,为何要让佐为被逐之后无路可去,为何要撺掇菅原显忠在天皇面前比试棋艺,你的险恶用心天知地知,其心可诛,道兼纵然该死,可你呢,你不要忘记,如果没有当日你三哥唆使先法皇出家,兼家,道隆,伊周,你,你们可以如此迅速地得到这个国家的最高权势吗?我今日来见你,道长,就是要告诉你,无论你如何回避推卸,你为了得到权势荣华抹黑了自己的良心,不折手段残害无辜这个事实,苍天可见,你逃不掉,终有一日,你会明白,你这种不顾天地神明报应的以黑腹黑做法,天地不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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