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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雪宁却跟没听见似的,继续道:“你看,上天多不公平呀。明明我跟你是被换掉了,便该拥有对方应该有的一切,有的东西,至少我也该有一份的。可偏偏,婉娘知道我不是她的女儿,她真正的女儿在京城;而我的生母却恰好不知道你不是她的女儿,把你当成了她亲生女儿来养,倾注了十几年的感情。于是,我不仅没有生母的那份喜欢,连婉娘的那份喜欢也没有。你享受着她们两个人的爱,什么都有,可我……我什么也没有。婉娘临死前都念着她的亲女儿,我都要嫉妒疯了,可你不屑一顾……”
姜雪慧那张永远温和淡然的脸终于冷了下来:“我为什么要在意?你嫉妒,那是你得不到;可你嫉妒的,未必就是我想要的。”
姜雪蕙的声音有一种难得的凛冽:“婉娘固然是我生母,可我从没见过她哪怕一面,更不用说是她居心不良故意换掉你我二人,才招致后来的种种。一切可怜,皆起于可恨。宁妹妹你是重情任性之人,我却不能够。母亲对我悉心教养,她纵然对不起你,可没有对不起我。你要我如何才能狠得下心肠去伤害她?”
说到这里时,她竟也显出了几分悲色。只颓然地重新坐下来,道:“我知道你与母亲之间如今已隔了鸿沟天堑,可四年前你刚回府时,母亲也是想要补偿你的。但你总是提起婉娘,又不服管教,处处戳着她的痛脚,便是有十分的愧疚都磨没了,反还叫她时时想起婉娘。我劝过你的,可你也恨我,你不听。”
姜雪慧坐在那垂眸不语,姜雪宁却是一下没有忍住笑出声来,好像今日才真真真正地认识了她一般。
姜雪宁笑着抬手摸着她的头,轻飘飘道:“这样的姐姐倒是有了几分人气。”
姜雪慧错愕,看着面前这个笑地异常好看的妹妹一阵恍惚。待回过神来后,又恢复了往常的淡然,只不过语气中却不那么平静。
“你该走了。”
“我确实该走了。”
姜雪宁抬脚离开了,姜雪慧深深望着她离去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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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早起来,尤芳吟就悄悄上门来了,姜雪宁抬头一看,笑道:“来的挺早。”
尤芳吟紧张的行了礼,姜雪宁让她坐下后,棠儿此时却突然急急忙忙进来通报。
“姑娘,长公主殿下来了。”
姜雪宁一愣,还没来得及反应,沈芷衣已走了进来。
姜雪宁起身行礼:“参见长公主殿下。”
尤芳吟顿时吓了一跳,原来昨夜轿中之人是长公主,难怪二姑娘对她如此恭敬,尤芳吟后知后觉的跪下行礼。
沈芷衣点点头道:“起来吧。”
姜雪宁问道:“殿下您怎么来了?”
沈芷衣挑眉道:“本宫不能来?”
“民女不是这个意思………”
“本宫只是想来看看你有什么事要交代她。”说完沈芷衣看了眼一旁的尤芳吟。
姜雪宁为难的看着公主,她只是想继续让尤芳吟做生意,但是现在公主在,她开口怕惹公主怀疑。
沈芷衣似笑非笑的说道:“怎么?本宫在这,你不方便说?”
这时莲儿棠儿端了茶进来,尤芳吟因公主在,太过紧张,忘了自己手上还有伤,接过茶盏时无意间碰着,猝不及防的痛楚让她没忍住颤了一下手,险些惊呼了一声,茶盏没端稳,顿时打翻在地摔碎了。
棠儿都吓了一跳:“尤姑娘,你没事吧?”
“没、没,没,我没事。”尤芳吟用自己的一只手攥住了自己另一手的手指,满面的慌张与局促,一时羞愧极了,“都怪我,刚刚又走神了。”
姜雪宁发现了她的异常,径直将她刚才攥着的那只手拉了过来,一下就看见她手指尖上竟然有一道豁开的口子,指腹上的外皮都翻了起来,露出里面的血肉,看着都疼。
她忙道:“昨天回去太高兴,不小心在府里台阶上摔了一跤,划着手了,没有大碍的。”
姜雪宁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直接将她那手臂长袖翻开,原本就已有着不少斑驳伤痕的手臂上,旧伤都尚未痊愈,竟然是青一道紫一道红一道,又添了好些新伤!
一旁的沈芷衣看了倒吸一口凉气,差点惊呼出声。眸中生出几分不忍来:“你这是怎么回事?!”
“我…我…”尤芳吟畏畏缩缩的说不出话。
姜雪宁问道:“昨天你二姐尤月也从宫里回府了是吧?”
听到尤月二字,尤芳吟忙抽回了自己的手,期期艾艾地道:“没有的,我的伤和二姐姐没有关系的, 都怪我自己不小心。”她不敢再给自己的东家惹麻烦,她知道自己这个二姐有多难对付。
姜雪宁慢慢道:“我只是问问你二姐姐有没有回来, 又没有说你的伤是你二姐姐弄的,你这么急着为她辩解干什么?”
尤芳吟这才意识到自己漏了馅儿,嗫嚅着道:“芳吟知道二姑娘是真心对我好, 怕二姑娘误会了,和二姐姐之间生出龃龉。二姑娘和我二姐姐都在宫中为公主伴读,往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应该好好相处。我家二姐姐挺厉害的……”
“你是怕我管了这件事, 得罪了你姐姐,在宫里日子不好过吗?”
“是…”
沈芷衣笑道:“你倒是对她处处着想。”
“因为二姑娘对我好,是在这个世上唯一一个对我如此好的人了。”
姜雪宁沉默不语,尤芳吟怕她是生气了,也顾不得公主还在一旁,连忙解释起来:“我二姐姐在家里就很讨爹爹和嫡母的喜欢,脾气又不是很好。听说重阳宴那天连勇毅侯府的燕世子和临淄王殿下都来了呢,而且她画的画还被长公主殿下点为了第一,想必很得长公主殿下的喜欢。若因为我这一点误会,让二姑娘和我二姐姐之间起了冲突,芳吟实在不敢想……”
姜雪宁差点笑出声来,这姑娘一副生怕她被尤月欺负了的模样,所以才这般忍气吞声。姜雪宁看了眼身旁的沈芷衣,幽幽地叹了一声,唇角竟挂上了一丝逼真的苦涩:“这倒是了,你二姐姐极得长公主殿下的宠信,很厉害很厉害的……”
见姜雪宁情绪低落,沈芷衣忙道:“我何时宠信她了?!”
尤芳吟也问道:“二姐姐她…她欺负二姑娘了?”
姜雪宁幽怨的看了一眼公主,难以启齿道:“就前天晚上,还在宫里的时候,我们本来在好好地聊前朝一位大人的事情,我正说着,也不知道是哪句话触怒了她,她便叫我走去她那边。我过去了,可哪里料到,她竟忽然动手,好凶好凶地把我、把我……”话到此处,已是带了几分哽咽,还故意飞快地抬起手来擦了一下压根儿没有眼泪的眼角。
尤月把她怎么了??尤芳吟不敢再想,眼眶已是发红,手指悄然紧握。
一听姜雪宁竟受了委屈,气的沈芷衣不顾形象拍案而起,怒道:“这厮品行竟如此恶毒,我等会儿回宫与皇兄说,让尤月不再做我的伴读。”
姜雪宁只是想刺激尤芳吟,可并不想公主去插手此事,忙道:“殿下切莫因我而伤神,唉,都怪我,毕竟像我这样在家里不受宠的,在宫中又没有贵人的喜欢,自然不能跟尤月相比。在宫里面哪里有不受委屈的呢?我忍着就好了,算算也不过半年而已。”
姜雪宁这一副泫然欲泣样看的沈芷衣又心疼又生气,说道:“谁说宫中没有贵人喜欢你?我就是你的贵人,你只能我欺负!以后谁敢欺负你你就来与我说。”
“谢…谢过殿下…”
姜雪宁嘴角抽了抽,这公主还真是霸道啊,什么只能她欺负,就不能不欺负我吗,接着又故作轻松地对尤芳吟道:“瞧我,光顾着看你的伤,都忘了说正事儿了。我听人说,最近一个多月来,有一位来自四川的盐场主,似乎姓任,叫任为志,一直都在外面奔走,想要募一笔银子回去继续开发家里的盐场。很多人都知道他们家的盐场已经煮盐一百多年,地下早就没有盐卤能打了,所以即便这位小任老板说愿意按大家出钱的比例给以后盐场的分红,大家也不愿投。可是这位小任老板也说,他发明了一样新工具,能打到盐井的更深处……”
姜雪宁将需要让她做的事说完后又嘱咐了些细节,接着便道:“今天你也出来够久了,家里还有那么个厉害姐姐,可不敢再多留你,我送你出去吧。”
姜雪宁将她送到门口,又往她手里塞了个药瓶:“这是给你的药,好好地把伤处敷了,很快就能好。”
尤芳吟眼泪差点掉下来:“您待我真好。”
尤芳吟前脚才走,姜雪宁先前那一份我见犹怜的柔弱,顿时散了个干净。前后变脸之快简直让沈芷衣目瞪口呆。
“你刚才……”
姜雪宁解释道:“殿下,本性懦弱的人,要改正起来不容易,但也不是没有办法。”姜雪宁上辈子好歹也是能把男人哄得团团转的本事人,如今不过是把哄男人的手段用到了哄女人上面,反正效果都是那么立竿见影。
“尤芳吟这傻姑娘在清远伯府处境太差,而尤月这人心胸狭窄,又心肠狠毒,尤芳吟若自己不支棱起来,生意做不成事小,就怕命也没了。”
沈芷衣这才明白姜雪宁的用意,皱眉道:“何必如此麻烦,我寻个由头惩治了尤月不就行了?”
“殿下若是如此,容易落人口实,而且治标不治本,天高皇帝远,殿下救得了一时但救得了一世吗?”
沈芷衣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此事确实是她想的太简单了。
姜雪宁笑道:“殿下放宽心,对于尤月我自有办法。”
沈芷衣一想到刚才,气道:“原来你刚才又是在戏弄本宫!好玩吗!”
姜雪宁连忙伏低做小解释道:“我怎敢戏弄殿下,刚才只是为了尤芳吟才不得已为之,殿下恕罪。”
沈芷衣正欲说什么,却有府里的下人脚步匆匆地抬着一筐新鲜的梨过来,满面都是喜色,道:“拜见公主。”
“免礼。”
姜雪宁奇道:“这是什么。”
“二姑娘!这是斜街胡同周府锦衣卫周大人派人送来的东西,说是刚从安徽快马运来的砀山酥梨,上面刚赏下来的,特送来给您尝鲜。”
姜雪宁见了,又听得下人这般禀报,面色却是微微一变,看来周寅之已得着了千户的缺,恐怕现在燕临已从周寅之口中知道皇上在调查勇毅侯府与平南王逆党有关一事了。在内宅之中,她数来数去也没什么能用的人,且勇毅侯府的事情即便没有周寅之,也还会有别人。既然如此,用了周寅之总比不用好,好歹知道根底,还能为勇毅侯府通风报信,让燕氏一族有个准备。
“怎么了?”沈芷衣见她面色凝重,不知在想些什么。
姜雪宁笑了笑道:“没事。”
沈芷衣狐疑的望着姜雪宁,似乎想从她脸上看出点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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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家休息了两日便回宫了,一重重宫门在眼前次第地开启,如同环扣一般连接着从长长的静寂宫道,点缀着高高的朱红宫墙,姜雪宁没摆脱入宫的命运也就罢了,这一世还被谢危给盯上了,且勇毅侯府出事在即,她不敢想此次入宫自己会是怎样的处境。
到了仰止斋,姜雪宁便直接回了房,这时姚惜冲了进来。
两天不见,她看着似乎清减了一些,姜雪宁悄然皱了皱眉头。
姚惜将一封信扔在了姜雪宁面前说道:“张遮要跟我家退亲了,你满意了?”
姜雪宁打开一看,这一行行字用笔细劲,甚至显出几分一板一眼来,透着些许冷沉静肃。
“兹奉姚公亲启,晚辈张遮,承蒙厚爱,赏识于朝堂,许亲以令爱。念恩在怀,不敢有忘。然今事变,遮为人莽撞,为官刚直,见弃君王在先,开罪奸佞在后,步已维艰……”
姜雪宁认出了这是张遮亲笔所写。
姚惜在看了这封信后又羞又愧,知晓这该是何等月朗风清似的人,也知自己是错过了怎样好的一位良人,她泪盈于睫夺过了信说道:“我倒想问问姜二姑娘当日同我说若我不想接受这门婚事,安心在家等着便是,你这分明就是知道张遮会主动退婚对吗?你与他究竟是什么关系?”
“当初想要退婚的是你,如今后悔的也是你,与其迁怒于我,不如问问自己,你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姚惜柳眉低垂,险些又要落泪:“我不知道……他修书给父亲退亲竟是怕他仕途有变,恐我嫁给他后跟着他受苦,她人品贵重又处处为我考虑,女儿家最要紧的不就是嫁个良人吗?”
姜雪宁低垂着眼帘,看着悲伤的姚惜,心里忽然想:不肯牵累旁人,主动退了亲。那么,如今的张遮,该没有婚约在身了吧?不如将他抢过来。
可是一想到她曾答应张遮做个好人,姜雪宁叹了一声:“姚小姐本未铸成大错,迷途知返殊为难得,若能与张大人成就姻缘,令尊想必会很欣慰的。”
姚惜惊讶道:“你真这么想?”
“我先前阻止,并非与他有什么关系,只是看不惯背后毁人清誉之事,张大人是比这世间任何人都要好的人,若你决定了,还请善待他。”
姚惜听了姜雪宁这般话,跟吃了个心丸似的,唇边的笑意也压不住, 融冰一般溢散出来:“我…之前是我错怪你了,我现在就去写信给父亲,多谢。”
姜雪宁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喃喃道:“张遮,我又有什么资格去争取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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