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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
任己钻入野丛,进了地道。
没有灯烛,他小心摸索着墙面,在里头绕了许久,终于寻到一处可出去的口子。
他爬上去,推开活板,外头被伪装成了一件箱子,放了不少白麻布头。
任己爬上布堆,将箱盖顶开一道缝。
隔着大片垂下的白缦,他看到一口黑漆漆的棺材。
他回到了灵殿。
守夜的人躺了一地,包括罗承,他们个个昏睡不醒。
一位白衣女子在棺前叩首不停,边泣边诉。
任己模糊听了个大概。
此女孙家庶妻巫氏,怀胎十月,临盆在即。丈夫不知何故,将她腹中胎儿生机换给他人,以致胎儿出生即死……
巫氏:“小女斗胆,求陛下恩典,若要怪罪,就全数报在那姓孙的身上。”
她说完起身,近前推棺盖。
棺盖纹丝不动。
巫氏细瞧,这棺材竟已入了长钉。
“奇怪,怎么这么早封棺?”
巫氏弹指,丢出几条蠕虫。
虫蚀长钉,片刻之后,这棺上现了数个深窟窿。
巫氏推开棺盖一瞧,大惊失色。
她想想道:“刘湘娘,你做的好事。”
巫氏自袖中取出尖刀一把,探身入棺。
不一会,捧出团血糊糊的脏器。
她垂眸棺中,心有计量,冷笑数声,“刘湘娘,你完了。”
话罢合住棺盖,离开灵殿。
任己猜到不妙,他爬上高台,废力推开棺盖。
棺内置着孟章尸身,胸口豁开,内里空无,一柄匕首斜穿咽喉,刺入下颌。
“……”
任己探身,将匕首拔下,塞进自己袖袋。
他从高台跳下,“咚”声落地。
他身后的棺木竟同样“咚”的一声。
任己一愣,他垂眼下看,发现自己仍在高台之上。
身前棺木大大敞开,内里躺的,不再是人,而是一具腐败的龙尸。
龙头狰狞,怒目圆睁。爪分五指,半截隐没在积蓄于棺的龙血之下。
它躯段溃烂,血肉间生出繁杂花枝,野草般一捧一捧,枝末绽放紫色花朵,大如人面。
花苞在任己眼前盛放,拥上来,挤上来,将任己密密包裹起来,像是一枚花束成的茧。
任己呼吸一窒,昏了过去。
——
待他醒来,白花花的灵殿变了一色。
他身后的木头棺材里伸出一只龙爪。
四处散落不少血桃子,稍一捏,便汁水淋漓。
任己坐在台前,既觉得昏沉,又觉得前所未有的畅快。
他再见着了那个宫侍,软趴趴地瘫在地上,颤声:“别,别过来。”
什么时候由得你了。
鲜血涂地。
任己闻着浓厚的腥气,又觉得作呕。
殿内忽卷进一股清风。
白缦飒飒而动,血色一闪化作红粉桃花,落地成席。
殿中屋梁顶柱桌椅摆架,凡是木质,横生枝杈,无一例外,迸发鲜蕊。
任己两眼圆睁,只瞧那突然出现在殿中之人。
仅一个照面,任己便有些发痴犯傻,他盯着那人愣愣道:“你,你……”
那人手中一把金枝剑,听任己结巴两字,像是对上了暗号。
“就是你了。”他道:“同我走吧。”
灵殿中百花盛开,花瓣纷纷扬扬,快将人埋了。
白岩鼓起腮帮,左右“呼呼”,仰头吹花瓣玩。
剑宝则专注看向殿中。
任己听了那句“同我走吧”,神智一清,不可思议道:“你,你居然和世家一伙?”
桃花君笑:“不是。”
任己:“骗人!”
龙爪自棺木拔出,亮出五根尖甲,刺向桃花君。
桃花君一甩袖,龙爪登时化为五枝枯木。
他金枝出鞘,一道金光飞斩。
那剑光没有落在他身上,任己却觉剧痛,好似天旋地转。
激痛过后,他身后一松,听哒哒几响,似是有粘连的东西脱落,
他低下头,看见几截碎木。
任己呆住。
桃花君近了他身,一指点向任己胳膊。
猛火乍现,烧掉任己半截衣袖,露出的皮肉焦黑参半,内里还有花枝攒动……
桃花君:“果然沾染上了。”
任己双目垂泪,“你欺负我。”
桃花君:“小傻子,是救你。”
鬼才信!
任己拔腿就跑,边逃边呼道:“谁来!谁来救救我!……”
桃花君轻松赶上,一把抓他后领,提拎起来。
任己双脚离地,回头又是这个坏人一脸坏笑,禁不住哇哇大哭。
桃花君姑且算是哄道:不哭,给你变个戏法。
他另手一抛,丢出个纸人。
纸人落地一滚,生头躯四肢,化成个人。
他与任己生的一模一样,面对上面,还做了个鬼脸。
任己:这……
桃花君:“走了。”
桃花君带任己身入夜幕,不见影踪,哭声越来越远,剑宝终于可以将捂着两耳的手放下了。
他走到棺前,看向内里。
孟章残躯遭枝杈贯穿,破破烂烂勉强维持住人形。
剑宝一近,那尸骸睁眼,神情淡漠。
剑宝问:“你到底是因何而死?”
尸骸张开嘴巴,他喉咙生出一根嫩枝,“嘭”炸开一团花球。
剑宝倚棺而立,道:“哎呀。”
他拨弄花球,入得花芯,窥见一点猩红。
是根红色线头。
他拉着一扯,梦相溃散。
他与白岩立在一片乌漆之中。
白岩:“你在哪?”
剑宝应:“这。”
白岩:“我看不见你了。”
剑宝:“喏。”
白岩觉出有人捏了捏他的小指。
剑宝:“我就在你旁边。”
白岩忽然:“嘻嘻。”
剑宝:“傻乐什么呢。”
白岩不答,他转移话头道:“我看到了一根红线。”
他眼前确有一根红线,泛着微光,浮在空中。
“一根?”剑宝:“低头看看。”
白岩低头。
他脚下亮了起来。
密密麻麻红线交织,如毯如席,不见头尾,绵延不绝。
这些线都是活的,浪似的起起伏伏,低陷处偶尔会露出些别的东西。
有物,有人。
白岩找到任己。
他双目紧闭,除了簇拥缠绕的红线外,还有一根贯穿胸口。
“他看起来好难受,”白岩碰了碰任己胸口那根红线:“要弄断它吗?
剑宝:“断了才麻烦呢。”
他将手衬在细长之下,“再仔细看看,它真的是线吗?”
白岩贴近细瞧,有了掌心作衬,他才发觉这细长并非红线,而是经脉,缓缓蠕动,汲取任己内里,输往别处……
剑宝:“情之一欲,宿于一脉。”
剑宝上手,一捻任己胸口“红线”,从原体竟又分出一根。
这根并未连上任己,断在半道,末尾切口整齐,似是利刃裁剪。
它贴着任己,又不属于任己,会是谁的呢?
剑宝:“……”
他半响叹了一气,向白岩伸出手来,“抓紧。”
白岩握了上去。
剑宝手指绕了那半根两圈,勾着一扯。
两人即被牵引,落在一处陌生殿内。
殿中有一女子,着星袍,蒙面纱。
她工整一礼,道:“小女彭明月,拜见桃花君。”
桃花君身似虚影,“你可知我为何来?”
彭明月:“巡彭地。”
桃花君:“你可知我见到什么?”
彭明月:“小女困在闺中,少能出门,外头的情况,一概不知。”
桃花君:“我来之时,见彭水生了一只巨蚌精,好掀船食人,尤其偏爱幼儿。”
彭明月眼露迷惑,“桃花君说这个,我不大明白。”
桃花君:“梦魇自生,长睡不醒,身周造九重虚境。最外一重名海雾,外散眠香,一旦沾染,物化精怪,人入长眠。”
“我一向不出内宅,”彭明月:“即便有此精怪,也与我无关。”
桃花君:“那你现在是醒得吗?”
彭明月:“……”
“悬崖勒马,时尤未晚。”桃花君:“若再见面还是如此,休怪我无情。”
撂下此话,桃花君身影散去。
彭明月:“……”
她向虚处一抓,手上多了一截“红线”,摸到尾处切口……
居然断了。
彭明月自语:“难怪他敢入我梦中。”
麻烦。
彭明月来回走了两道,听门外侍女报道:“小姐,有客来访。”
彭明月:“迎进来。”
侍女应喏。
不一会,客人领到。
侍女身后跟了一名黑袍怪人,将头脸遮得严严实实,踏进门来。
彭明月屏去左右。
来人除去袍衣,露出脸面,竟是刘湘娘。
她发尾湿漉,衣衫沾水。
彭明月:“娘娘怎么如此狼狈?”
“来时不幸,船翻了……”刘湘娘微摇摇头,不愿多说,她问:“仙器,备好了吗?”
“当然。”彭明月取出。
刘湘娘端详,可不管怎么看,都是普普通通的红线一团……
“它真能判出是否良配?”
彭明月微笑道:“再真不过。娘娘与其抱疑,不如想想那易氏卜得之人若真是太子良配,该如何是好?”
刘湘娘脱口而出,“怎么可能。”
彭明月扬眉,“娘娘心中若已有答案,为何还要多此一举?”
刘湘娘:“……”
彭明月:“易氏卜算太子姻缘,总不可能只有个名。究竟是占出怎样的以后,叫娘娘如此担忧?”
刘湘娘默半响,只道:“你逾越了。”
“……”彭明月嘴角含笑,欠身施礼,“娘娘恕罪。”
刘湘娘垂眼审她,不言声。
彭明月继续道:“不过这样我就明白了。”
刘湘娘:“明白什么?”
彭明月:“娘娘真心想要的,是补救之法。”
刘湘娘:“你猜的不错。”
彭明月:“需到何种程度?”
刘湘娘冷哼一声,道:“什么命定,不过叫人徒增痛苦。为他考虑,最好让他们从不遇见。”
彭明月:“……”
刘湘娘:“怎么?难办?”
“不,简单。”彭明月:“但娘娘得告诉我,这易氏卜得的太子命定之人姓甚名谁。”
刘湘娘:“……非得不可?”
彭明月:“非得不可。”
刘湘娘迟疑良久,才一咬牙道:“是桃花君。”
“……”彭明月掩唇而笑:“的确并非良配。”
她问:“太子现在何处?”
刘湘娘:“就在殿外。”
彭明月眼一动,留意刘湘娘衣上血珀,她问:“娘娘,此物可否借我一用?”
——
四周景象一转,移至殿外。
剑宝与白岩瞧见长阶之上,蹲个奶娃娃。
比方才的任己更幼几岁。
他身旁一圈重兵,严密把守,几乎窥不见缝隙。
任己两手捧着脸蛋,神色无聊极了。
他候了许久,终于等到刘湘娘出来,唤他进去。
任己见到一个蒙面女子。
在他面前跪下
“殿下,”彭明月:“请恕我无礼。”
她一指点任己胸口,抽出根“红线”,虚飘飘伸向远方。
彭明月:“……”
她微微笑,将“红线”缠住血珀几圈,“线”与珀相融,越发光彩熠熠。
彭明月另取一团红线,将血珀缠死,成作盘红线结,跪地捧着交予任己。
彭明月:“娘娘,成了。”
刘湘娘:“只要不拆下红线……”
彭明月:“两人便不会相见。”
刘湘娘得了应诺,仍惴惴不安,她:“真能如此?”
彭明月:“必然。”
“除非……”
除非?
任己抬头。
殿顶消去,刘娘娘不见踪影。
四周漆黑,唯有彭明月。
“殿下。”
任己:“除非什么?”
彭明月笑笑。
她捧着任己的手。
红线自解,露出内芯。
血珀与情脉交融,光泽动人。
“他会永远将你放在心上。”彭明月:“只要你将此物送给他。”
任己抬眸,“母亲拜托你的,并非此事。”
彭明月:“您是殿下,亦是未来陛下,总该有选择的机会。”
任己:“……”
明月:“此地是我梦境,发生了什么,外一概不知。”
任己:“……”
“请将刚刚发生的一切,”彭明月:“当作我们共同的秘密吧。”
——
任己朦胧间听到雨声。
各式各样的。
打在屋瓦,落在泥壤,融在水洼。
他鼻端也嗅到浓厚的水汽。
他睁开眼,发现自己起身了,光脚踩在地上。
凉意自脚心传至他内府。
而他的眼前……
开窗挂竹帘。
帘外细雨蒙蒙,帘内高台矮桌,左右置两团软垫。
桌上置一炭炉,内里点着红星,上坐瓷壶,咕噜咕噜煮着什么。
水雾缭绕……
仔细一闻,像是甜酒。
一人坐在桌前,持杯小饮半口。
任己称呼他道:“陶阁主。”
那人闻言,放下杯子,向任己道:“你生我的气了?”
任己:“怎么会。”
那人:“那为何唤我作陶阁主?”
任己:“……我有些不知道该如何称呼你才好。”
那人想了想,道:“说的也是,如今提起桃花君,该指的是你了。”
任己:“……”
“你给我起了个名字,叫什么来着?”那人明知故问。
任己:“……”
那人笑:“还要想吗?”
哪里用想。
“昭远。”任己:“陶昭远。”
那人:“你就这样称呼我吧。”
任己:“……”
“不中意?”陶昭远:“还是说,你更喜欢唤我“主人”?”
“!”任己两颊唰地通红。
陶昭远就想看他这幅模样,乐道:“不枉我忍到现在才出现。”
任己:“你,你早在附近?”
陶昭远:“我可是一直跟着你。”
“不对,”任己:“你不该在这。”
陶昭远:“为什么?”
任己:“你现在老宅,由医仙给你调理身体,物阁的每个人都是这么报给我的。”
陶昭远:“我还不能偷偷跑出来了吗?”
任己:“难得有机会可以去除顽疾,跑什么?”
“你不晓得,”陶昭远苦恼万分,“那医仙开出的方子诡异,熬成一碗一碗的黑糊糊,酸腥苦涩,难喝吐了。”
任己:“良药苦口。”
“这还不算,”陶昭远:“喝了药身体是舒坦了,困的厉害,每日能醒半个时辰都算多的。”
任己:“大概是身体在恢复元气,慢慢会好的。”
“若是不会呢?”陶昭远。
任己:“嗯?”
陶昭远:“若一直如此,是愿意身体康健长睡不醒,还是愿头脑清醒,身上病痛?”
任己:“……”
“我选醒着。”陶昭远问任己:“你呢?”
任己垂下眼。
桃花君伸手触任己的脸。
此刻任己才发觉,他贴上来的手指,僵冷如冰。
桃花君:“任己,你醒了吗?”
任己:“……”
任己听得梦境之外传来一声呼唤,剑宝问他:“任己,你醒了吗?”
他眼前高台矮桌,竹帘人影皆如雾般散去。
他好像是无知无觉地走出房门,踏入院中。
他陷入一汪湖,水没过膝。
对面空无。
顶上暗夜。
不见日,不见月。
任己回身见剑宝借纸化作的人形,旁边立着白岩,再旁站着贞三不。
他答:“是,师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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