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洋葱
之后的事情,就如曾椽所说,泛善可陈毫无亮点,他妈二婚后开启了全新模式,在家悠享富太太生活,不仅厨艺大涨,保养美颜各个不落,终于是达成了心目中的理想状态。曾椽至今想不明白曾梁怎么看上邹畅的,或许是因为吴向东这个绊脚石,让他低估了这个女人吸引异性的能力。
后来,他的生活非常平静,家庭氛围过于融洽,有时候会让他产生不真实的错觉。他时常会觉得自己在做梦,或许某一天老天爷又看不惯了,一巴掌把他打回去。
他有时候在想,曾檩每天笑眯眯的,但到底是装的假面,还是因为怜惜他的身世而给到了同情。可陈晓玟却非要说,这男人虽然对外人装得狠,对你大概是真的。
“为什么?不喜欢才对啊。”曾椽表示,“他爸妈离婚了,他爸又重新找个了女的,还带个小孩,搁谁都看不惯吧。”
“直觉。”陈晓玟回答,“我觉得他压根就不喜欢他妈。”
“他亲妈对他不好吗?”曾椽问。
“他妈出轨了,然后离婚的。”陈晓玟回答,“老一辈门当户对的联姻,时间长了到头来发现谁都不喜欢谁,不离才怪。”
曾椽:“……”
“他啊,就是太聪明了,活得累。”陈晓玟叼着烟,“什么都要做到最好,做不到的就要装到最好。啊,霸道总裁不都这样,小吴哥你以后可别变这样啊,我会嫌弃的。”
“滚你的,别这么喊我,老子已经不信吴了。”曾椽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糖,“你还是担心担心你男朋友现在人在外地、三天两头不回你消息这件事吧,我的姐。”
“啧。”陈晓玟把烟掐了,骂骂咧咧道:“真他妈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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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两个当时为什么分手了?”张冬余问,“谁先提的?”
“我哥先提的,具体原因不知道。”曾椽回答。
“不知道?”
“哎呀,问就是感情淡了,不想谈了什么的,反正就是敷衍人的那套说辞。”曾椽回答,“不过感觉我哥不像出轨,他是个学习狂,出国读书哪有心情想谈情说爱的东西。再说了,一般的他还看不上呢,他口味多重啊,陈晓玟那种的可少见了。”
“陈晓玟当时被甩的时候,还没成年吧?”
“是啊,不过她一直穿的挺成熟的,看上去不像高中生。”曾椽解释道,“你懂我意思吧,就好比你当初认识我的时候也没看出来我刚十八吧?”
张冬余:“……”
“你什么表情啊,我看上去难道不成熟?”曾椽反问。
“成熟。”张冬余棒读道,“成熟。”
“切。”曾椽撇着嘴,“就是嫌我小呗,嫌我没老男人味呗。”
张冬余的白眼直接送到了曾椽的脸上,“是不是困了,困了就睡觉吧,别说什么故事了。”
“哎哎哎,我还没说完呢。”曾椽收回了他贱兮兮的表情,“还有好玩的没说呢,你知道吗他俩可离奇了,你猜猜他们小时候怎么认识的?”
“我怎么知道,小时候定过亲?”
“不是,比这有意思多了。”曾椽摆手。
“猜不出来,你直接说吧。”
“你听我说,他们两个不是住一个小区吗?陈晓玟这个女的也不知道遗传谁的基因,从小就是个二流子,她们家养了五六条狗,其中有一只藏獒,我哥当时大概也就八九岁吧,爸妈刚离婚心情不好,逛小区游神的时候路过她们家被这女的撞见了。你想这是多少年前啊,陈晓玟当时还是个小毛孩坐推车呢,谁知道她抽什么疯,拔掉木桩上的圈绳就喊藏獒咬我哥,我哥当时被这狗追了大半个小区,后来还是陈晓玟他爸追出来把狗牵回去的。”
“就那次事情以后,我哥就对狗有心理阴影了,死活是不愿意养狗。好在长大以后自我克服了,我们家才同意我养条萨摩,得亏安藤听话还可爱,我哥没表现出什么异常。”
“难怪。”张冬余说道。
“是啊,关键是陈晓玟完全不记得自己当初犯下过如此滔天大罪,也是绝了。”曾椽笑着说着。
“他们两个后来复合过吗?”张冬余问
“分分合合都好多次了,要说复合吧其实也不算,就硬拉扯,好像恨不得要再纠缠个几年似的。”曾椽回答,“不过我爸急,摧我哥结婚,好几次了。”
“你爸知道他们两个的事?”
“不知道,我哥才不会说,我爸一直以为我哥是性冷淡,谁知道还搞未成年呢。”曾椽笑了,“曾梁这老头都给我哥介绍过好几个相亲对象了,我哥也不拒绝,但是每次吃完饭后都能把人家女孩子气跑,哈哈!”
“故意的吧。”张冬余说。
“肯定啊。”曾椽回答,“哎,也没搞懂我哥到底怎么想的,干嘛不结婚,陈晓玟家里也不差啊,我爸不能看不上啊。”
“陈晓玟家做什么的?”
“你绝对想不到,他们家也做房地产的。不过她不喜欢,出国读的服装设计,回来以后开了家工作室。”
“学的设计……那她们家公司以后怎么办?”
“过几年等他爹老了干不动了,硬着头皮接下去呗。”曾椽唉声叹气道,“所以还是像我们这种冒牌的活得自在,我们家反正有我哥顶着,怎么着也轮不到我,躺平就行。”
张冬余大概是听明白了,曾椽的意思就是他以后不会继承家业,所有一切有关房地产的生意都会由曾檩接管,他只用做一个自由自在的富二代就可以了。这其中也同样包含了另一层含义,就是曾椽可能在未来分不到他爸的财产,说到底还是因为不是亲生的。
“挺好的。”张冬余评价,“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
“我想做的事情……那可太多了,有钱了以后好像突然从沙漠转移到了绿洲一样,你应该明白吧?”
张冬余莞尔,“我怎么明白?我又没钱。”
“我不信啊。你老实交代,你这些年到底攒了多少啊,我怎么算你也不该穷啊?”
“问这个做什么,没多少。”
“你说你要是个隐藏的土豪,我干脆不工作摆烂吧?”
“你要是敢这样我就把你赶出去,吃软饭的臭小子。”
“软饭怎么了,软饭多香啊。”曾椽又恢复成小痞子样了,“余哥的软饭,我爱吃。”
“滚。”张冬余哭笑不得,拉过被子就要钻被窝,“你还听不听我说了,不听真睡觉了,困死了。”
“不许睡!”曾椽把张冬余提了出来,“你还没告诉我你哥为什么抢你东西呢,我不得知道以后给你报仇啊?”
张冬余莞尔,心说大概是找不到报仇的人了。
“好……”张冬余那曾椽没辙了,“说。”
他枕着脖子下面曾椽的手臂,缓慢地诉说着往事。他已经想不起姨夫姨妈的模样,虽然这个名字还是他们取的。他只清晰地记得回城那天的平江和河流中的船声,城里往来的大二八丁零当啷的,他喘着兜里钱,背着书包去往了他最期待又最失望的地方。上学以后,他只想在班里当个小透明,却还是被截道的小混子抢了钱,误会一场后他打伤了他的哥哥,自此以后被父母永远地嫌弃。
曾椽听到这里,寒毛直立,他意识到自己曾经也是个小混子,竟然和抢钱的是一类人。他虽说没犯过什么校园霸凌的错事,却也经常跟着陈晓玟在小巷子里和其他学校的混子们打架,而自己刚才口出狂言说要给张冬余报仇,结果到头来需要报仇的人和自己从前也没什么区别。
“怎么了?”张冬余见曾椽神色不对,问道。
“真可笑啊。”曾椽心里歉疚,“我还说给你报仇,可我曾经也是个混子啊。”
“怎么,你也抢过别人的钱?”张冬余又问。
“没。”曾椽否认,“还没到那个地步。”
张冬余没吭声,往曾椽脑门上敲了一记毛栗子。
“哎呦。”曾椽捂着头喊道。
“你最好不是。”张冬余冷冷的回答。
曾椽慌了,“不是,你听我说……”
张冬余笑了,“怕了?”
曾椽:“……”
“你现在应该庆幸比我小十二岁,要是我们是同一年代的人,你还抢我钱了,我一定不会原谅你的。”
曾椽愣怔着,思索着张冬余说的话。张冬余没给曾椽插嘴的机会,继续讲述着接下来的故事。被刁家人嫌弃后,他是如何遇见了张建,他们两个孤独的人又是如何相依为命的;高考成绩出来之后,张建是如何带着酒气敲开了河对过的门,又是如何将自己的学生变成儿子的。
张冬余说着说着,睡着了。他没有流泪,没有为张建提前离去的回忆痛哭流涕。他只一带而过地说自己的父亲走了,他将骨灰洒在了老家门口,然后换了个环境开始了新的生活。
可曾椽知道,那个时间点同样是他们分离的日子。在他当时还在埋怨张冬余欺骗他逃避他的时候,对方却在默默地承受着亲人离世的重压,在悲痛中孤军奋战着。他开始庆幸,幸好当时张冬余当时把他拒了,十八岁的自己,又如何配得上这样一个人呢。
过去的伤疤已经愈合,可缝线的痕迹却难去除,张冬余行为中的点点滴滴,诸如讨厌身体接触,下意识喜欢去有垃圾的地方,喜欢攒钱和拼命工作,一切都能追本溯源了。可曾椽也知道,就算这一百块钱还在,也是改变不了什么的。家庭的影响永远不可抹除,他是从支离破碎里走出来的,当然是感同身受,也对这样的故事了如指掌。
他轻轻地拉上了棉被关上了床头灯,在黑暗中聆听着对方平静的呼吸。他想,我们这对师生,真的太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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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四下半学期开学了,设计课换了个新老师,也姓张,于是这一事件被大家戏称为“真假张老师”。曾椽也不知道院长怎么想的,天天就喜欢乱安排,百家姓这么多名字非得来姓张的是不是?
这下好了,这称呼只能便宜外人了,于是他决定去掉姓氏只喊“老师”二字,可他同学们都是满脸不在乎的“张老师张老师”的乱叫,气得他捏着铅笔狂点桌面。
“椽哥,你干嘛呐?”赵振竹猎奇地看着他,“从早上开始我就觉得你不对劲儿了。”
“我怎么了?”曾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我没怎么啊……”
“哎呦,还没怎么。”赵振竹砸吧嘴,“你还真别说,不知道为什么我也有点郁闷。”
“你有什么郁闷的,小孟扣你私房钱了?”陈皮在对过戏谑道。
“滚你的,哪儿哪儿都有你。”赵振竹朝陈皮扔了一块橡皮,“我特么就是……哎,就是张冬余不教我们了,怪不适应的。”
陈皮:“你是不是被骂习惯了啊,换个老师轻松点不好吗?这都大四下半学期了,要还这么严考研的怎么办?”
赵振竹这才猛然惊醒,心说是啊,要准备考研了。快乐的日子到了头,同届四学年制度的同学已经踏上了工作岗位了,他们也快了啊。
“你考不考研?”老袁问。
“考啊。”赵振竹回答,“必须考,现在大学辅导员都要求是研究生,不考卷得过人家?”
“那你要抓紧准备了。”老袁提醒。
“啥意思,你真不和我一起考啊?”赵振竹问,“老袁,你成绩这么好保研都行啊,真不干了?”
“我……不考了。”老袁说道,“这次春节回家和爸妈商量过了,毕业之后我就回去准备考公的事情。”
“好吧。”赵振竹哀叹,心说没人陪他复习了,“那椽哥呢,还出国吗?”
曾椽哪敢出国,陈晓玟和他哥的前车之鉴铁证如山地摆在他的面前,异地恋就是个大坑。他和张冬余好不容易在一起了,怎么可能接受再一次分离,况且就对方那个社恐加工作狂,要让他一起出去的话,国外那个环境岂不是要了他的命。
张冬余会怎么想呢?如果他真的要出国的话,张冬余愿意跟他一起走吗?其实答案显而易见地摆在他的面前,他却有些退却了。
他不敢问,他害怕得到否定的回答,哪怕这种可能只是万分之一。他有时候不敢肯定张冬余是怎么想的,毕竟他的自信基本上都在这个男人身上挫败了。
“不急,我再考虑考虑,这学期先实习再说。”曾椽回答。
知道内幕的老袁,轻轻地叹了口气。讲台上新来的张老师看起来平易近人,第一节课就和学生们打好了关系,大家都笑嘻嘻的,聊些和学习无关的事情。曾椽有时候在想,张冬余教书这么多年,送走了一批又一批的毕业生,到最后也不知道有几个学生会记得他,若是真的记得,那也一定是这人生气时的臭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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课后他有些沮丧,老袁偷偷摸摸地问他是不是还没和张冬余和好,他说不是,是自己太焦虑了。老袁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后来又问他打算什么时候告诉赵振竹和陈皮真相。
“再说吧。”他依旧打着马虎眼,“现在还不是时候。”
到家的时候,他整个人还沉浸在消沉的情绪里。玄关口多了一双本不该出现的运动鞋,张冬余今天竟然提前下班了。
“你回来了?”曾椽惊诧,“怎么这么早,你们老板大发慈悲了?”
“没有,我辞职了。”
“什么!”曾椽大吼,“你说什么?你又辞职了?!”
张冬余大概是嫌曾椽的反应太激烈,声音太吵,下意识地把耳朵捂住了,“吼什么?”
“不是……”曾椽鞋都没来得及换,径直走进了厨房,“什么情况啊?”
“我不是都说了,我从设计院辞职了。”张冬余表现得很平静,“周五最后一天,还有一些工作和手续需要交接,这几天不用来接我了。”
砧板上,是切过的洋葱跳,旁边碗里是打匀的蛋液,曾椽走近一瞧,张冬余手握菜刀,眼眶里是湿润的泪珠,他这才明白过来这家伙为什么不转身和他说话了,大概是被洋葱呛出来的眼泪让他不好意思了。
“知道怎么切洋葱不流眼泪吗?”曾椽说道。
“不知道。”张冬余这个几乎不下厨房的,怎么可能知道这些生活常识。
“切开之后放水里泡十分钟,让里面含硫的气体溶于水就行了,或者你放抽油烟机下面让风把气体吸走,哦还有,可以先放冰箱里冷冻……”
“切个洋葱还要这么麻烦,你怎么不说让别人帮忙切?”张冬余调侃。
“行啊,让你对象帮你。”
张冬余:“……”
菜刀利落地切在砧板上,洋葱条被切得更细了。曾椽老实地闭上了嘴,看着张冬余抬起手臂用卫衣袖子擦掉眼角的泪花。他憋屈地发现今天不仅仅是讲台上的老师换了人,家里的设计师也辞职了,他有感而发,开口唱道——
“如果你眼神能够为我片刻地降临,如果你能听到心碎的声音。”
“沉默的守护着你,沉默的等奇迹,沉默的让自己像是空气。”
“大家都吃着聊着笑着,今晚多开心,最角落里的我,笑得多合群。”
“盘底的洋葱像我,永远是调味品,偷偷地看着你,偷偷地隐藏着自己。”
“如果你愿意一层一层一层地剥开我的心,你会发现,你会讶异,你是我最压抑最深处的秘密。”
“如果你愿意一层一层一层地剥开我的心,你会鼻酸,你会流泪,只要你能听到我看到我的全心全意……”
张冬余停下了手中的菜刀,听着曾椽唱着这首十年前的老歌。这小子不知道是闹着玩还是真伤感了,唱得不仅在调子上,竟然还挺有感情。他仔细辨别着这里面的歌词,觉得像是在说曾椽,又像是在说自己。他没打断对方,拿起菜刀继续切着。
几分钟后,曾椽唱完了,张冬余将洋葱放入备菜盘中,说道:“你不问问我为什么辞职了?”
“你说啊。”曾椽丧着脸,“不会是又要换单位吧。”
“你以为我是因为你辞的?”张冬余起了油锅开始炒蛋,“不是因为我们的事情。”
“我没这么以为,我就是……今天课上看到张学年在讲台上的时候有点不爽。”
“你这是迁怒。”张冬余莞尔,“张学年教得挺好的,院长愿意把他请过来花了不少心思呢。”
“我也没见有多好啊……啧。”曾椽嗤之以鼻,“所以你辞职以后打算怎么办,不会是昨天晚上听说我太有钱了打算在家吃软饭了吧?”
张冬余哑然失笑,将洋葱倒入了锅内,“怎么可能,我打算当个自由职业者了,不想加班了,年纪大干不动了。”
洋葱和鸡蛋在油锅里噼里啪啦地发出响声,抽油烟机轰隆响,曾椽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说什么?”
“我说……”张冬余拔高了音量:“我不想再加班还没钱了!”
曾椽愣了几十秒,不知道应该如何评价这如马后炮般的醒悟。他忽然开始大笑起来,觉得这话从张冬余嘴里说出来像是冷笑话。
“真的假的啊,你确定你不加班在家闲着能安心?”曾椽想起张冬余的过去,忽然又觉得有些心疼,“自由职业可没人帮忙交社保啊,收入也不稳定,你可想清楚了。”
“我早想清楚了,还用你说?”张冬余见对方没立刻支持,反倒是不自在起来,“你不同意?”
“怎么可能,你做什么决定我都不会反对的啊。”曾椽立刻表态,并调侃道:“我就是……有点惊讶,你怎么啦,昨天谈心彻底想开啦?”
“闭嘴。”张冬余想起昨天晚上的事情就觉得尴尬,“我早想开了,要你提醒。”
张冬余又回到了嘴毒的老样子,曾椽笑着将炒好的洋葱炒蛋端到了餐桌上。他心说张冬余今天第一次下厨,不管烧得好不好吃都必须夸一下,结果一筷子下去,发现这人忘记放盐了。
“手艺不错啊,以后就你烧菜了,张大厨。”曾椽趁张冬余还没尝,赶紧扯谎道。
他嗤笑着,想起儿时的事情,心说到头来,自己和吴向东这个老家伙也没什么差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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