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上方知有

　　为了尽快手术，彩虹最终只能抵押房产拿到了一笔贷款，总算在私立医院预约到了一个手术档期。

　　在还款与生活花销的双重压力下，彩虹一天假都不敢休，新西兰是时薪制，少上一天就少一天的收入，家里源源不断的账单逼得他只能拼命上班。他只在父亲手术那天请了一天假，去医院陪母亲。

　　文森特的手术还算顺利，只是毕竟年纪大了，术后需要恢复很长一段时间。当医生宣布手术顺利时，坚强多时的母亲终于忍不住靠在彩虹肩上大哭起来。

　　那一刻，彩虹心里充满了感激。他甚至觉得哪怕一辈子都一个人也无所谓了，只要家人健康常在。

　　父亲又住了半个多月，终于出院回家。彩虹也终于顺利通过Tauranga一家设计公司的面试，不用再去花苞厂做苦力。

　　徐宁章已经怀孕八个月了，由于法律不允许堕胎，只能生下来，一家人不得不开会讨论孩子的问题。

　　可能是因为哥哥回来了给了她一些勇气，加上父亲手术顺利，家里逐渐走出困境，徐宁章的心态也慢慢好转许多，不再一味逃避这个话题。当彩虹小心翼翼询问她的意愿时，她终于愿意开口表态。

　　“我不想要这个孩子。”徐宁章小声说，“我没有准备好成为母亲。”

　　一家人陷入沉默。

　　良久，母亲坐过去拍了拍她的肩膀，说：“没关系，你的决定是对的，没有做好准备就接受一个孩子，对双方都不公平。”

　　徐宁章一下就红了眼眶，“对不起，妈妈。”

　　徐云渺伸手抱了抱她，也湿润了眼睛。

　　从始至终，徐宁章都不愿提起这个孩子的父亲，他们也默契地没有逼问她。被人辜负已经足够让人心碎了，如果徐宁章选择不再提起，他们又何必一次次地去戳她的伤疤呢。

　　彩虹在工作之余开始着手为妹妹的孩子寻找领养家庭。

　　领养机构的接待员叫安德鲁，三十出头，从事这行已经七八年，服务非常专业。一开始彩虹还担心会被责问为什么放弃抚养，说完自己的情况后，还向对方道歉：“对不起，我们不是故意不要这个孩子的，实在是，嗯，各种原因。”

　　“哦，不必抱歉。”安德鲁笑着摆摆手，“放弃抚养不代表不爱这个孩子，相反，如果没有做好准备就去养育一个孩子，这才是对孩子不负责任。”

　　彩虹有些激动，“对，对，我也是这么觉得的，但又怕说出来仿佛是在给自己找借口。”

　　安德鲁说：“抛开我的职业性质，我个人也是这么觉得。你知道的，哪怕规划得再好，人生总会有一些意外。有些孩子是在意外之中到来的，哪怕你是个再负责任的人，有时也没有办法规避意外，对吗？”

　　彩虹连连点头，安德鲁的理解让他非常感激和宽慰。

　　安德鲁接着说：“如果没有做好准备成为父母，那么不如让这个意外的孩子在已经做好准备的家庭里生活。我觉得不是血缘关系就决定一个人幸福与否，相反，成长的环境和接受的养育才真正决定这个孩子幸不幸福。您觉得呢？”

　　彩虹简直都要哭了，安德鲁的话彻底打消了他的担忧，“谢谢，真的，我一直觉得应该没人会理解我们。”

　　安德鲁看他眼睛都红了，于是伸手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没事的，看得出你们一直以来承受了很大的压力。别担心，我们会为您用心挑选合适的收养家庭的。”

　　走出领养机构，彩虹感觉自己不单完成了一项任务，还收获一次免费的心理咨询服务。他确实很长一段时间都被各种压力压得喘不过气来，和安德鲁的交流让他释放了一些心理压力，他还挺感激对方的。

　　之后安德鲁陆续为他推荐了几户家庭，因为徐宁章选择了匿名收养，所以彩虹和收养家庭互相不会见面，只通过安德鲁传达信息。

　　最终彩虹和家人选择了一户四十出头至今无子的普通家庭，对方夫妻从事普通工作，社区和公司的推荐信都证明这对夫妻善良友好，一直想要个孩子，只因为妻子的身体不适合生育才选择领养。

　　又过了一段时间，徐宁章生了个可爱的男孩。

　　彩虹第一次抱这个小生命时，内心忽然生出一种奇异的感受。生命的延续总是给人带来无尽的感慨，一个人从婴儿长大成人，再赋予另一个生命，看他长大成人，仿佛一个轮回。

　　领养机构过来带走婴儿时，徐宁章一直很镇定。等到他们走后，她才忍不住哭了一场，一家人也陪她一起红了眼眶。

　　做出这个决定并不容易，他们甚至连一张照片都没有为小婴儿拍，就已经和他告别。他就像个意外，毫无预兆地到来，不留痕迹地离去。

　　但这就是人生。

　　很多意外不经允许地闯进生活，不可避免地改变原有的日常，但他们能做的只有去面对，尽其所能去处理，然后继续生活。

　　再之后，母亲恢复了工作，妹妹也赶上开学，回到大学校园继续读书，而彩虹则继续在设计公司上班。

　　安德鲁也一直和他保持着联系，对方除了传达小婴儿的近况之余，也经常安慰彼时压力很大的彩虹，两人在相处中慢慢成为了朋友。

　　Tauranga离家车程一个多小时，之前为了照顾家里，彩虹一直都是开车上下班。现在家里情况恢复正常，他也确实吃不消每天奔波，于是在公司附近租了一个小公寓，工作日住在那，周末回家。

　　很快，新西兰的夏天又来了。某个周末，彩虹开车回家的路上，经过以前带方知有游玩的公园，曾经的画面划过脑海，他才惊觉，居然已经过了这么久了。

　　刚开进院子，熟悉的金色身影窜了过来，围着车不停撒欢，尾巴摇得都看不清了。

　　“Lucky.”彩虹熄火下车，金毛抬起前脚扑到他身上，如愿得到一顿大力揉搓。

　　他带着Lucky往里走，没两步就看到了门口正在贴春联的两父女，文森特大病初愈，正在往春联上涂胶水，徐宁章产后恢复得不错，脸上还带着健康的红晕，站在小矮凳上等着父亲给自己递春联。

　　红纸墨字看得人格外喜悦，仿佛这个磨难过后雨过天晴的家。

　　“Dad, Claudia.”彩虹叫了一声，很自然递过去接替了妹妹的活，仗着身高腿长，轻松把一副春联贴好了。

　　退了几步，他打量了一下春联上的汉字，认出是妹妹的字迹，“说真的，你可以考虑周末去图书馆教中文。”

　　文森特也夸赞道，“你的华国字还是写得这样好，像你妈妈，优雅的东方美人。”

　　宠妻狂魔的重点永远落在对伴侣的赞美上，彩虹翻了个白眼，靠近揽住父亲的肩膀，不满道：“嘿，我仿佛也是你那优雅的东方美人生下的孩子。”

　　文森特笑道：“我也永远为你骄傲，儿子。”

　　彩虹嫌弃他夸自己总是如此笼统，夸妹妹却总是非常具体，于是道：“那不如说说哪点让你骄傲，我的父亲？”

　　“你总让我刮目相看。”文森特慈爱地看着已比自己高出半个头的大男孩，目光扫过他日益成熟的脸庞，“我和你母亲对你的期望一直只有一个，希望你能顺心而活，但过去的几年里，你让我们看到了很多意外的一面，尤其是当这个家遇到困境时你所做的一切。我很骄傲，你成长为一个有担当的男人了，Rainbow。”

　　父亲的话让彩虹十分动容，妹妹也过来给了他一个拥抱，无言地表达感谢。

　　然而这温馨的氛围却被一声惊慌的“Oh, fuck”打断，循着声音，三人前后脚赶到厨房，只看到汤汁洒满灶台的狼藉场面。

　　徐云渺女士的厨艺一如既往地糟糕，饺子刚下水就破了，最终煮成了一锅粥不说，还因没及时关小火而溢出了汤锅。

　　此刻，这位刚迈入六字头的坚强的“中年”女性拿着漏勺，一脸暴躁瞪着不听话的食材与厨具，大有要一气之下掀翻整个厨房的架势。

　　愣了几秒后的彩虹爆笑出声，然后在母亲愤怒的指责中走过去，孝心大发地主动收拾起残局来。

　　一家人最终在下午两点才吃上了重新和面擀皮煮水下锅的饺子。

　　“干杯。”彩虹举起了酒杯，一家人终于久违地聚在一起庆祝这个来之不易的团圆春节。

　　四人边吃边闲聊，彩虹一边附和着父亲的话一边回着手机里的信息，难免惹来了文森特先生的揶揄：“让你的圣诞玫瑰先生等一等，现在是父子时间。”

　　彩虹登时老脸一红，“嘿，我只是在回复工作邮件。”

　　文森特笑道：“哦？比起工作，我其实更希望这个让你在家庭时间里分神处理的信息是来自圣诞玫瑰先生。”

　　“Dad。”彩虹无语道：“停止你那老气的外号，我早在收到玫瑰的当天就已经拒绝了安德鲁。”

　　这又是另一个故事了。

　　在过去数月的接触中，那位安德鲁先生对彩虹产生了超越朋友关系以上的好感，于是在圣诞节当天，抱着一大束圣诞玫瑰向他郑重告白。

　　彩虹拒绝了他，“抱歉安德鲁，我暂时没有心情恋爱。”

　　安德鲁没有气馁，十分大方地表示自己愿意等他准备好的那一天。

　　而后彩虹把玫瑰带回家讲述了这个故事，安德鲁先生从此多了一个圣诞玫瑰先生的昵称。

　　文森特不无可惜地耸耸肩：“那可真遗憾，我还以为你们会有后续。”

　　彩虹：“……”

　　后续倒是有，安德鲁依然保持着礼貌又绅士的追求，但却依旧打动不了彩虹，可怜的安德鲁先生只能继续着他一厢情愿的单相思。

　　饭后，父亲上楼休息，妹妹回房间学习，彩虹则坐在院子里享受夏日的灿烂阳光。

　　山岚悠悠，时光仿佛在这里停住了脚步，万物生灵一如旧日般漫步休憩，羊儿吃着草，马儿甩着鬃毛，羊驼吐着口水——

　　Lucky似乎是因为彩虹回来了而格外兴奋，在一派安宁的氛围里肆意奔跑，追逐着啄食的雀鸟，期间还不慎踩了巡游领地回来正躺着晒太阳的Augie，惹来猫主子一记怒爪。

　　这样的画面十分熟悉，让彩虹不禁想到了那年同样的时节，与那个人并肩度过的午后，思绪也随之飘向了很远很远的大洋彼岸。

　　“在想什么？”不知何时坐到身旁的母亲打断了他的沉思。

　　彩虹转头笑了一下，“在想时间过得好快啊。”

　　“是很快。”徐云渺也生出感慨，“刚来这个山沟里时，这里还只是一片荒地，就我和你爸两个人，画图纸，买材料，盖房子，养动物……一晃你们都这么大了。”

　　这段故事彩虹从小就听过无数遍，耳朵早就起茧子了，但不知为何，如今再听，却有了不一样的感受。

　　他轻轻呼出一口气，低声道：“其实这是一段很浪漫的故事，不是吗？”

　　徐云渺静静看了他一会儿，开口道：“想和我说说你和方知有的故事吗？抱歉，你回来后，一直在忙你爸爸和你妹妹的事，我没能抽出时间关心你。”

　　彩虹刚回国时，确实有满肚子苦水想和母亲叙说，学业，工作，爱情……但现在，他却觉得那些失意的过去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了。

　　他浅浅笑了笑，“没关系，都过去了，妈妈。”

　　可徐云渺还是看出了他眼底那抹无奈与不舍，“如果你放不下，就回去找他吧，不用担心我们。”

　　彩虹却摇了摇头，“不了，我们已经结束了。我……虽然不知道我还爱不爱他，但已经过去的事也许就该让它过去。人生要往前看，不是吗，这还是你教我的，妈妈。”

　　徐云渺的眉头微微蹙起，眼神里含着担忧，却也不再多说什么了，只是抬手摸了摸儿子的发顶，轻声道：“祝你快乐，Rainbow。”

　　彩虹伸手将母亲揽入怀中，视线投向了无限的远方。

　　或许他对方知有，只是一场crush，短暂而浓烈，却不会结果。

　　时针不停轮转，日子不停流动，每个人都会经历无数的相逢与离别，他也已经习惯了潇洒挥别旧日恋情，带着伤感与勇气继续往前，去拥抱下一段坎坷的恋爱。

　　所以，再见了，方知有，他在心里说，祝你幸福，也祝我快乐。

《国色无双》
古早宫廷狗血八点档小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