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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月
满月铺满在河流中,玉十九又来瞧这溪流里的不烬人。
那日,她本想回寨中叫人来,却没想她前脚刚一走,后脚这不烬人就醒了。她尾随她进入寨中,浑身上下一会燃一会熄,将寨子闹了个天翻地覆。
玉十九觉得这事是她没处理好,便主动和寨民一起将这不烬人又赶回了溪流边。
说起来,她如今还能算得上是不烬人么。
不像着溪流里的人燃着火,还与寨中的万毒谷弟子多有往来,也切断了和族群的联系。她大抵也知道,如今谷中该有另一群不见踪影的不烬人,只是他们仍能通过识海交流,自己同师父一般,多少融不进去,便留在了此寨。
她虽然这样想着,却也知道,自己可不能告诉别人自己不烬人的身份。
这万毒谷弟子,怕极了不烬人。
好似是和万毒谷中流传的祖先传说有关。
寨中的藤树下,有一座矮石堆,上头放着一个古怪的黑色小人像,许是用石头雕的。这人像通身赤裸,既有乳//房,亦有宗//筋,玉十九觉得这人像颇为古怪,不怎么爱瞧,但刚进寨子的时候,玉林便带着她,非要让她在这小人像拜一拜。
就当是拜藤树了。
许是瞧出她的走神,玉林便同她讲了万毒谷中的传说。还告诉她,此神是被不烬人赶至万毒谷方向的。
你放屁!我们可没那么做过!
玉十九心中愤愤,却也没说什么,后来想到这事时便和师父提了一嘴。
师父却忙捂住她的嘴。
“十九……千万别在这里提起不烬人。”
而如今,寨中就这样窜进来一个不烬人,自然将寨民吓得不轻。还有许多寨民提出要搬到其他寨子里去。
而此番,玉十九就是来叫她离开的。
这话她属实是有些说不出口,从这女人手臂上横亘着的疤痕可以看出,她该是因为火焰受了不少折磨,她能出声,但玉十九也从未听她叫嚷过。
她只是一直在忍耐,玉十九知道,这人也不是故意破坏的寨子。她叹一口气,问:“看你的衣裳是冰丝做的,想来该是稀罕物,你可有其他宝物……我若把宝物交给我师父,当作交换,或许他能出面将你留下医治。”
女人在溪流里睁开眼睛,这一眼令玉十九有些胆寒,但她的表情很快又缓和下去,过了一会,丢给玉十九一个精致的袋子。
“……储物袋,里面有不少。”她说。
这是玉十九头一次听她完整地说出一句话,她小心地袋子攥在手里,还用上头的绳子在手腕上系了个结,她边往寨子里走,边回想刚才发生的事。
这不烬人,声音委实好听。
像月亮一般清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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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终是点了点头,他们这个寨子有些偏僻,这些日子寨民大小病都是师父看的,师父再三保证,此不烬人会好好待在石洞里,寨民才没再反对这件事。
尽管如此,还是有许多寨民离开了。
玉十九整日来往于山林和谷中,师父为医治她试遍了药草,头发掉得厉害,几个月过去,像是入了心障一样,连睡觉手上都在捣药。
玉林来了一趟,和师父交谈了几句。翌日,师父便说要进山研磨医术,没研磨出个成果,不再出关。
玉十九知道,师父入关一半许是真为了研磨医术,另一半却是为了逃离如今的境况。
寨民出走,他却没能救好这不烬人。这不烬人还整日在痛苦中煎熬,他忍受不了,索性闭关了。
玉十九感叹一声,端着刚做好的晚饭,走进山洞里。
咦?人呢?
玉十九快步踩在溪流里,也不顾水溅湿了鞋袜,黑暗中灌木丛刮伤了脚踝,她跑得很快,不一会就跑到了第一次见到这不烬人的地方。
还好,人在这呢。
月光之下,她躺在流水中,玉十九走近,她也不怕那火,就这样站到了她跟前。
不烬人睁大着眼睛,那大眼珠子仿佛要掉出来一样,她看着她,却又没在看她,像是在看着一个不同于她的生命,又像是在看着她自己。
玉十九知道,这不烬人没哭,可她却要哭了。
她蹲下身,抱住了她,拍拍她的肩。
“我会救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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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头有些吵,玉婆婆醒来的一瞬,才想起是寨中住进了一对师兄妹。
她做了个有些久远的梦。
玉婆婆穿上外衫,一只手抓住手杖,站了起来。
她听见了琴声。或许就是因为这琴声,她才做了那样一个梦。
玉婆婆拄着手杖,一点点往外走。她如今身体虽然算利索,但到底是高龄,刚从床上坐起来,不免有些晕厥。
玉婆婆还听见了鸟叫。
她推开门,门外藤树旁,一人席地而坐,轻抚琴弦,她檐下的那些鸟儿也随着这琴声自在地飞翔着。
飞吧,飞吧。人当该如鸟一般自由。
一曲完毕,慕眠抬起头,就听面前的巫医道。
“长月,当年也有一把这样的琴。”
“长月?”慕眠一怔,“婆婆说的可是酿尘仙子慕长月?”
玉婆婆点头道:“自然,你也识得?”
这青年的年龄,可是慕长月众弟子中的一个?
慕眠把琴抱在怀中,站起来朝她行了个礼:“我是酿尘仙子的关门弟子,慕眠。”
玉婆婆领着他走到藤树下,各自坐在椅子里。
“叫我玉婆婆即可……你,可否与我讲讲她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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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长月从万毒谷回到华山派后,静心修炼,恪守门规,后又几入幻境,在试剑大会中几次名列前茅。她性格淡雅,不怎么爱和人交往。
“师父虽不爱与人交往,却也有几个好友,一人是如今的和山派长老谢念,一人是衍天派的掌门若白,她与蓬莱也多有来往。此外,学琴修的华山弟子也十分敬爱她……她虽然话少,却能记清各个弟子的习琴习性,加以指点。如若不是当时……”慕眠抿着唇,“如若不是当时九州大变,她也不至于在飞升时坠入剑池。”
九州大变其实不是一时的事,只是后人提起来,总用九州大变笼统地称呼这事。当时各门派乃至人间都出了些状况,时间维持了许久,笼统地称一句九州大变也没什么错。
酿尘仙子慕长月,在那段时间里救下了不少九州弟子,连避世的衍天出事时,她也出手了。
她那琴声一响,便若有千军万马铮铮而来。
虽然并未成仙,有此一遭,九州众门派也愿称她一声酿尘仙子。
说起这事来,他初见小虾,便有些不爽快。
同样都是门派出事,我师父顾忌门派,飞升失败受了重伤,你却不顾同门甚至师祖安危,一日得道,这算什么事呢。
自那次飞升失败后,慕长月便几乎没了生气,长日关在屋里,华山内部只能用各种秘术和仙草仙药吊着她一口气。
“师父重病后,她那不怎么出门的朋友衍天若白也来看过一次,不过许是衍天人生性冷漠,她没过多久就回去了,再后来,师父就去了。”
慕眠说着,自己也有些难受。
玉婆婆捏了捏眼角:“当时……她可受了些折磨。”
“是啊。”慕眠叹口气:“那委实是段挺长的日子,从我进她门下,再到掌门接下我……至少也有十年吧。”
竟然这样久么。
她总记得,她很快就没了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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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白去街市绕了一圈,带回来自己爱吃的冰糖葫芦,也给这后生带了一串。
她将这糖葫芦递给玉音,却见她像吃了黄连一样,苦着一张脸。
“有话便说。”
玉音:“前辈可亲自听过这书?”
“自然听过。”
玉音有些讪讪:“我怎么都觉得这故事怪怪的……酿尘仙子走了之后,怎么反倒您和和山派闹僵了。”
若白刚觉得这后生聪慧呢。
“你得抽丝剥茧呢,这当中,什么事是确实发生的,什么事是说书的编的。例如,说我若白回心转意,说书的又不是我肚子里的蛔虫,他怎么知道我回心转意了。”
玉音这才松口气:“也就是说,这当中,谢念离开衍天后不久,您也跟着去了华山,却有此事?”
“确实如此。我不怎么出门,一见人自然许多人都知晓这事了。早先我觉着衍天中有其他门派的探子,还想着算上一卦清理门户,后来探子太多我也懒得管了,还有的后来在衍天学着学着,真做起了衍天弟子,认真学卦象。这些探子大多资质不错,正好衍天也不怎么外出招收弟子……”若白觉出自己说远了,清清嗓子,续道:“当时我常居阁中,不善飞行,比不上他一个传送阵就过去了。等我到时,便见一病怏怏的女子躺在酿尘仙子床上,她和慕长月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却不是她。”
玉音一惊:“不是她?”
“是,修为比不上她,我猜慕长生是用她飞升失败修为大降搪塞的华山弟子,慕长月本就少言,加上病重,也无人起疑。”
玉音:“前辈是如何瞧出来的?”
若白回道:“你许不知,衍天中有一秘术,大抵是将自己的一道咒令埋入她人手心,衍天内称作血令,我刚一握住她手,就发觉她掌心处的红痕并非血令。然而这人修为虽不如慕长月,仍是九州好手,且与她的长相别无二致,甚至有掌心红痕的细节,我稍一思量,便觉出这假的酿尘仙子,乃是和山谢念化形所扮……他祖上极擅长化形之术,亦传承到了他这一代。”
玉音既想知道酿尘仙子的去向,又想知道这谢念为何假扮她,一时有些口拙。
若白取了双筷子,跟着吃了点小菜。
“别慌嘛。这血令啊,若人死,自然就收回我手里了,且还有几个功能,一是慕长月可以随时将我叫到她身边,二是我可以循着血令找到她,三是若她重伤,我可与她换命。嘛,换命这事先不提,但血令既然还没回到我手里,她人便还活着,但她若清醒,身陷囹圄自然就会将我叫去。但她什么都没做。我当时也没戳穿谢念,借口要去看一眼酿尘仙子的徒弟,割破了掌心,由着血令指引我。”
“找到她了吗?”
若白眨眨眼:“这血令把我带进了刚建成的华山禁地,那时,禁地中大多数禁制和大阵都未启用,我没费多大功夫就走到头了,再一看,原来那处的石壁上有扇门,慕长月就在里头。我没做多想,直接开门进去。”
事到如今,她也只能扯起一点嘴角来宽慰自己。
“慕长生和谢念,将她和镇山石一并炼化了。炼化需要十年,我进去的时候,才刚开始不久,但却不能把她再带出来。那时谢念亦发现不对,便与我缠斗几番。”
玉音却不解:“当时没解决这事么?”
衍天派却是真若话本里说的一般无情,若白耗费时间与口舌与她说这些,却不是为了叫九州中多一个人悼念。
“算是解决了,不然我也不会回去……谢念告诉我,慕长月,是不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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