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后的距离

　　怎么会是他？

　　他不是那天品牌老板的朋友吗？

　　王硕还在说什么，苏落脑子里乱糟糟的，他是老板的朋友，那老板……不就是付清灼吗？

　　所以上次的模特拍摄工作根本不是什么巧合，根本就是付清灼的安排？

　　付清灼暗中安排好了一切，好让她融入他的生活，做了这么多，却什么都没有跟她说。

　　他还做了什么？

　　王硕看了一眼贝远的新工程，不解问：“这么多花盆，种什么呢？种菜？”

　　贝远道：“不是，说是一种牵牛花，好像叫大夜弥天。”

　　“坐。”贝远招呼他们坐下。

　　两米长的茶桌，座椅是中式的太师椅。

　　贝远想了想，道：“付清灼的助理送过来的，托我照料一下。”

　　苏落意外地看了贝远一眼，贝远微笑着，对苏落伸出手道：“你好，我是贝远。”

　　苏落伸手跟他快速握了一下：“你好，我是苏落。”

　　王硕介绍说：“哈佛大学心理学博士，现在是一名心理咨询师，非常擅长精神分析，我都不敢跟他多说话。”

　　苏落一下子拘谨起来。她不太喜欢心理学医生。

　　“我是在H大读大四，雕塑专业。”苏落实在想不出什么标签给自己贴。

　　“哈哈哈哈！”王硕笑了，对贝远道：“你吓到人家了。”

　　贝远说：“王硕说付清灼失忆了，想带你来看看付清灼以前在中国读书时候的照片。”

　　苏落点头。

　　贝远早已经准备好了，他将两本旧相册放到苏落面前：“打开看看。”

　　这是贝远的相册，里面有很多贝远的照片，但也有很多王硕和付清灼的照片。

　　王硕凑过来：“你保存得真好啊，我那本不知道被我妈扔哪儿去了。”

　　大概是小学和中学时期的相册，被很好地保存着。

　　他们去秋游，扒在植物园的树上吃午餐。

　　一起打球，抱着篮球，矿泉水浇到头上，头发湿漉漉的。

　　除了贝远的单人照，也有很多王硕和付清灼的。

　　王硕手上拿得最多的是游戏机，坐在电脑前戴着耳机，敷衍地朝摄像机比个耶。

　　贝远更多是安静的姿势，坐着或者站着，亦或者三个人勾肩搭背。

　　付清灼小学时更多的是拽哥脸，表情臭臭的，有个时期扎着小辫，有点非主流的味道。

　　再大一些，他的头发剪短了，他的发色从棕色变成了浅棕、灰色，甚至还有白金色。

　　苏落指尖落到付清灼白金发色的照片上。

　　白金色的短发，戴着墨镜，身后是东方明珠。

　　她的喉口干得仿佛置身沙漠，心脏不受控制地快速跳动起来。

　　她指着照片里的付清灼，看向贝远：“这是付清灼？”

　　其实答案是肯定的，但是她还是问了，混乱，震惊，苏落脑子里的回忆搅成了一锅粥。

　　怎么可能呢？

　　怎么可能这么巧呢？

　　这个发色，这个戴墨镜的形象，跟记忆里模糊的那个那么像。

　　迟钝，迟钝，太迟钝了苏落，苏落不是没想起过，付清灼戴着墨镜的时候，偶尔会让苏落想起那个救过她的男生。

　　“这是他十五岁那年，他离开上海去法国前，在外滩的照片。”贝远给这个答案盖上一个终章。

　　苏落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她的脑子已经无法思考，全部是他们相遇以来的各种片段。

　　对上来了，一切都对上了，初次见面那天，他知道她的名字后，突然问她的家乡。

　　青岛。他们就是在青岛第一次相遇。

　　他是不是认出来她就是当时认真跟他介绍自己名字的小孩？他认出来了，他肯定比她先认出来。
　　他爸爸问的时候，他并不信口胡诌的，他们确实是在他旅行的时候认识的。

　　“我叫苏落，苏落的苏，掉落的落。”

　　半干的沙滩上，九岁的苏落写下自己的名字。

　　“你家人在哪儿？怎么一个人在这里玩儿？”

　　“我奶奶在家里捡海菜，我自己坐公交车过来的。”

　　“那我送你回家吧。”

　　“不要。”

　　拖鞋早就被海水冲走了，付清灼带小苏落去买了双新的小凉鞋，还带她去了栈桥火车站旁边的麦当劳吃汉堡。

　　吃饱喝足后，苏落觉得要跟这个好心的哥哥说一下秘密。

　　“我在自|杀，我已经写完遗书了。”

　　遗书是写在日记本上的，丢在礁石旁，已经被水冲跑了。

　　“我写的是：我恨你们，我讨厌你们，我要去死，你们等着后悔吧！”

　　付清灼的表情变化了好几次，终于平复下来，问：“为什么要自|杀？”

　　一个九岁的小孩，有什么想不开的呢？

　　“我爸爸妈妈有弟弟了，他们不要我了，奶奶也不喜欢我，她把我种的牵牛花全都拔掉了，我很生气，很难过，既然大家都不喜欢我，那我走好了。”

　　“你这么可爱，会有很多人喜欢你的。”付清灼顿了顿，“比如我，我觉得你是一个很有趣的小孩，我很喜欢你。”

　　大概是从没遇到过这么直白的表达，小女孩的脸颊，一下子红了。

　　付清灼赶紧换了个话题：“你喜欢牵牛花吗？”

　　“喜欢，其实我更喜欢玫瑰花，但是我只见过月季。”

　　“你能跟我说说你是怎么种牵牛花的吗？”

　　“我就是把种子撒到土里，然后浇水，它就自己长了，牵牛花田埂上到处都是，种子是我去年去地里收集的，好几个颜色呢，粉色的最常见，但长不高，紫色和蓝色的可以爬到架子上。”

　　那天付清灼陪一个小孩一整个下午，离别的时候，付清灼从背包里拿出一个本子，画了一朵玫瑰花送给她。

　　“哇，哥哥你画得也太好看了吧！”

　　“你要是喜欢画画，也可以画出来的，到时候你就可以画很多花给自己了。”

　　苏落看向阳台的花盆，里面只有刚冒出小芽。

　　他记得，他全部记得，他记得她喜欢牵牛花，他记得她住海边渔村，所以第一次吃饭请她吃私房海鲜，他记得她喜欢花，送她好多好多玫瑰。

　　他记得那么多，可为什么都不跟她说？

　　眼泪“啪嗒”一声掉落在相册上，把王硕吓了一跳。

　　“怎么了？”

　　王硕莫名其妙地看着苏落，说：“哭什么？”

　　苏落哭得更伤心了。

　　王硕困惑地看向贝远，眼里写满了“她到底咋回事”？

　　贝远朝门口点了点，示意王硕先避让，王硕起身出去了。

　　难受，心脏酸涩的难受，苏落伏在桌子上，她一点不想在陌生人面前哭的，可是她忍不住，付清灼是那么好的一个人，她原本以为他已经很好了，可是他怎么能那么好。

　　情难自已，苏落努力控制住情绪，贝远推过来一盒纸巾，苏落有些不好意思地擤了擤鼻涕。

　　“对不起，我有点激动了……”

　　“没关系。”贝远似乎见惯了这种场面，看起来仍旧非常平和。

　　这种自然的感受让苏落放松了不少。

　　贝远在苏落对面坐下，说：“Vinn之前跟我说，他在十五岁的时候救了一个小女孩，在他二十七岁的时候，那个女孩又救了他。”

　　苏落疑惑，问：“我救了他？”

　　付清灼并没有直说，这是贝远分析的，贝远说：“他觉得生命没有意义。”

　　“他想自|杀？”苏落问。

　　贝远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我不知道。”

　　——你会害怕我的。

　　苏落想起在云南时，付清灼曾说过的一句话。

　　所以，付清灼觉得她是他救赎？
　　可是，这怎么可能呢……

　　贝远并不清楚事情的全貌，但他已经拼凑了大致的爱情故事。

　　他还记得付清灼发给他的原话：“我真的很喜欢她吗？”

　　贝远反问：“如果她想拥抱你，你会拒绝吗？”

　　“……我不知道，可能。”

　　“你犹豫了。”

　　“……”

　　“如果不喜欢，你怎么会犹豫呢。”

　　贝远是前几天知道付清灼的具体情况的。

　　许久不联系的付沸突然联系上他，问他认不认识一个叫苏落的女孩，是付清灼在中国谈的女朋友。

　　贝远说，认识。

　　贝远说：“苏落是Vinn的女朋友，她是一个很有魅力的女孩，付清灼很喜欢她，他们很喜欢彼此。”

　　付沸说：“我相信Vinn看人的眼光，只不过目前他的情况不稳定，我不希望女孩因为他难过。”

　　“我听Vinn说，她患有双相情感障碍，如果需要帮忙的话，我可以跟她聊聊。”

　　付沸终于舒了一口气：“麻烦你了。”

　　“不客气。”

　　贝远没想到的是，他还没去找苏落，苏落就自己找上来了，虽然是在王硕的牵线下。

　　苏落不理解付清灼想轻生的点是什么：“付清灼从来没跟我说过，我只是感觉他有时候不是很开心，好像对什么事都淡淡的，他是有什么心事吗？为什么会想不开呢？”

　　“他确实有心事，他还有一个执念，他的母亲。”贝远说。

　　那个温柔又美丽的妈妈，苏落下意识问：“他无法接受妈妈要去世吗？”

　　贝远默认。

　　扪心自问，苏落也不想那样一个温暖的人离开。

　　“你了解认知觉醒吗？”贝远问。

　　苏落不知道贝远为什么突然说这个，但还是回答了：“感觉是个很常见的概念，但是我不知道有什么具体含义。”

　　贝远徐徐道：“认知觉醒是一个头脑中自发的过程，认知觉醒后，人会变得自洽，自在，内核稳定，不容易受外界影响，而认知没有觉醒的人，会被情绪左右，无法清晰地看到事物背后的逻辑，焦虑、内耗，饱受情绪折磨，内心痛苦。”

　　“……这跟付清灼有关吗？”

　　贝远微笑：“三年前，Vinn经历了一场觉醒，觉醒后的他就是你现在看到的样子，只不过他的觉醒有太多悲观因素，加上他已经体验过所有想体验的事物，所以他的觉醒有点走偏了。”

　　苏落不是很理解贝远说的东西，问：“你的意思是他黑化了？”

　　贝远笑了：“也可以这么理解，体验过太多，底色又太悲观，所以他陷入了虚无主义，去年他的状态就不是很好，后来他遇到了你，我替他开心。”

　　“……”

　　“你有想过他为什么会失忆吗？”

　　苏落摇头。

　　“虽然客观意义上来说，他失忆是因为意外，但是从玄学角度来看，我觉得更像是他想忘记一些事情。”

　　贝远说：“三年前，他的母亲身体很好，他说他们和姐姐一家一起去巴塞罗那度假，那会儿他们很幸福，前几个月，他母亲的癌症复发，他很爱他的母亲，他无法接受，这次意外，或许所以他的大脑想让他忘记这些痛苦。”

　　“有科学依据吗？”苏落问。

　　贝远笑着摇头：“没有。”

　　子不语怪力乱神，一个美国高等学府的心理学博士，在这里讲一些神秘兮兮的玄学，苏落不是很想相信，但又感觉他说得好像有道理。

　　“你可以帮他放下这个执念。”贝远说。

　　“所以，我该做什么呢？”苏落真诚发问。

　　贝远微笑说：“什么都不用做，陪着他，你的爱和能量会让他好起来的。”

　　五秒后，苏落被无语笑了。

　　“有你这样的医生吗？”苏落无可奈何地问。

　　贝远将苏落凉掉的茶倒掉，倒上新的，问：“心情好点了吗？”

　　苏落摸了摸鼻子：“还行。”

　　如果只是忘记了三年的记忆，那么当时在法国的时候，他知道她的名字，又知道她的家乡，是不是还是会像之前那样，记得她是当初被他救起的小女孩？

　　杨小开肯定给了他一些关于她的资料，不过很显然，知道一切之后，他还是没有说，他当初救了她一命。

　　这个男人心里是真的能藏事啊……苏落默默感叹着，舒出一口提了多日的紧气。

　　原来他早就知道一切了，她还在提心吊胆，担心他的态度。

　　有个什么词是形容这个的？

　　这个男人，好闷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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