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鹤归云去

作者:磨叨叨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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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兰渡婪


      秋风溜过,静心室只剩下风声,不知过了多久,圆台上的人才开口。
      “世间因果,何须问我?”
      “何为因?”楚昌鹤语气平静,眼底毫无波澜。他不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人,但对于栾芷倪何至于此,他很是想不通。
      栾芷倪不答,只是笑着自嘲般摇了摇头,随即端坐起来,道:“阿鹤。”
      楚昌鹤闻言一怔,只觉得周遭的事物变得有些恍惚,这个亲切又陌生的称谓,将他拉回了当年在杜伯父家的日子。一些细小的碎片从脑海中闪过,但他并没有沉溺于过去,叹了口气又将目光投向栾芷倪,似乎是在等待她接下来的辩白。
      “已经好久没有人这么叫过我了,兰姐姐。”
      栾芷倪又开口:“阿鹤,我本意无害于你。”
      “可我印象中的你,更不会害其他人。”楚昌鹤答道。
      栾芷倪不知道在想什么,又是良久不语,片刻后才道:“魔尊出世,梼杌也已经重见天日,我于魔界而言已成废子,毫无用处,所以我消失了这么久,魔界也不曾上门来。”她叹了口气,又轻笑道:“你不是想知道何为因吗?”栾芷倪看了一眼一旁的沈栩篱。
      沈栩篱看出来了,她的意思很明显,就是想让他出去,自己和楚昌鹤单独谈话。但他怕此人使诈,正欲开口回绝,楚昌鹤便将他拉到身边,道:“没有什么不能当他面说的,他即是我,我即是他。”
      栾芷倪闻言嘴角一抽,脸色僵硬,一副“你确定你没搞错?”的神情,但很快就收了起来,也不再多少什么。沈栩篱最开始先是一愣,但随即反应过来后勾唇直了直腰,满脸写着“有我在”“我给你撑腰”。
      “杜家出事后不久,我也死了。”栾芷倪语气平静得不像在是说自己,仿佛讲故事一般轻松。
      楚昌鹤皱眉问道:“……死了?死后入魔?”
      “我知道,修仙之人闭关走火时堕入魔道,这是最为常见的,凡人因执念入魔也不在少数。”栾芷倪顿了顿,“而像我这样,死后入魔的,却是屈指可数。”
      “我骗了你们。”栾芷倪兀自开口道:“我嫁做人妇后,每每写信与你们,都说我过得很好,其实不然。所以当初杜家出事后我没有将你留在我身边,因为我保不住你,你过来只能和我一起受苦。”
      “他待你不好?所以你的死和他有关?”楚昌鹤话中的“他”,自然就是指杜兰当初的丈夫。
      栾芷倪沉默良久才道:“是。不过这不是‘因’,即使他待我好,我也活不久,我死后也会入魔。”
      楚昌鹤不解:“为何?”
      “我接连破了两个封印大阵,你们就没觉得哪里不对吗?”栾芷倪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给了一个反问。
      “普通魔物修炼个三五百年也不一定能上到祭司的位置,你并非修仙修道,入魔甚至不过十载,却有如今的实力,确实不大对劲。”沈栩篱虽然不知道栾芷倪何时入的魔,但凭着前面两人的对话,他便清楚,栾芷倪肯定是在楚昌鹤入长仙门后堕入的魔道。
      栾芷倪道:“不错,所以我才说我死后必定入魔。为什么呢?”她嘴角扯出一丝笑来,似是嘲讽。她自问自答道:“因为我原本不在世间轮回因果之中。”
      楚昌鹤更为疑惑:“这是何意?”
      “不知道多少世之前,我只是魔尊随意养的阵灵,但不知何时有了神识,也不知道算是幸还是不幸。在魔尊被封之后,我便被闫送入了轮回。不管是第一世的蜉蝣还是第二世时的尘土,再或者是后几世的草木鱼虫,为的就是轮回成人。修为人身,死后入魔,只有这样才能帮助魔尊重获自由。”她语气没有一丝起伏,但眼神却可以用怅然若失形容,“所以你问我为什么,我告诉你‘世间因果’,正是因为我成了杜兰,这便成了如今的‘因’,这就是你想要的‘为什么’‘何为因’。”
      “现在的我,不是阵灵,不是蜉蝣尘土,我有自己的想法。既然我的使命已经结束,那我心中所想便不再为人所缚。可能你想知道我为何会与你说这么多,”栾芷倪抬头看着那处房梁,“因为这几世中,我最喜欢自己是杜兰的时候。”
      大年三十,本该阖家团圆,她丈夫却因为她少上了一道菜便对她拳脚相加,不知轻重,旧伤新伤累积,她不堪重负便倒地不起。她没有父母兄弟,膝下也无子女,无人为她伸张正义,无人为她怜惜伤痛。
      而她那所谓的的丈夫怕事情暴露下狱,便将她抛尸荒野,本来还有一口气,最后却死在了雪地中,以血染雪结束了这短暂的一世。
      即便如此,这仍是她最爱的那一世。在嫁做人妇之前,她有思想,有独立的人格,她可以随意支配自己去做心中所想,不似其它有生命但无法活动的生物,也没有“栾芷倪”的任务需要她完成。
      哪怕她见识了人性的丑恶,但那一世,她仍不后悔为人。至少她眼中的自己,不是恶人。
      她想起当初闫所交代的那些。
      她跪在爬满魔纹的殿内,看着闫的背影。
      “魔血转世现身了,机会来了。去吧,去实现你该有的价值,去完成你该有的使命。”
      她没有拒绝的机会,只能踏上那条不归路。
      她找到魔血的转世沈旭青,在昆山仙门种下矢魔火种,之后带着沈旭青去到沈府。她蛊惑沈旭青吸食至亲骨血,因为只有那样才能有重开封印阵的希望。
      可是,那时候她心里想的是什么呢?
      在给无辜弟子种下矢魔火种的时候,她有过一瞬的犹豫。在沈旭青挣扎内心痛苦,悲痛欲绝地将至亲杀死的时候,她是怎么想的?她只是默默擦掉与沈旭青一同齐下的泪,收起内心的片刻恻隐。
      那是她仅存的一丝清明吗?
      不是的,她很快将内心这个可笑的想法推翻。因为杜兰已经死了,她现在是栾芷倪,一个大魔头,何来的善心?
      楚昌鹤别过头,不再看着她,听了那么多,没有感触是不可能的,但事已成定局,无法改变。他平静道:“可是,你还是得死。”
      “我知道。我也没指望自己能活了,毕竟手中人命那么多,也算是十恶不赦穷凶恶极了。”栾芷倪自嘲道:“即使做不回杜兰,我现在也算是自由了一回。”
      出了静心室后,楚昌鹤一直不语,像是在思量着什么。
      “师兄可还在想着栾芷倪的事?”沈栩篱捏了捏他手腕。
      楚昌鹤回过神,叹了口气,摇头道:“罢了,不想了。”
      沈栩篱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开口道:“梼杌破阵出来之后,师兄尚失去意识不曾所见,我看那魔物,似乎没有眼睛。”
      “没有眼睛?”楚昌鹤有些疑惑。
      “嗯。师兄你记不记得,当初去斛灵峰的时候,碰到的那个魔界蛇族人?”
      “冉瑢?闫手底下的人,见过几次。”楚昌鹤心中一惊,“星月?”
      沈栩篱皱眉道:“是的了,我也疑惑,当初为何会追着我们要箕水仙尊的星月双刀。现在想来,那双刀刀柄上的兽眼珠,应当就是梼杌了,这样一来,便说得通了。”
      他们只知那玉玛瑙是妖兽眼睛所铸,却不曾想竟是阳邑的训兽。
      “遭了——”楚昌鹤猛的抬头看向沈栩篱,两人相视片刻,后者也反应过来了。
      当初一行人到了斛灵峰之后,峰主闭关,柳昭麟任命在外,偌大的斛灵峰便只有一个做主的人。而那个做主的人,与冉瑢相识,前阵子又刚帮魔界把阿莛掳走了。
      二人齐声:“柳千画!”
      沈栩篱不多言,伸手揽过楚昌鹤,足底轻点而上:“聂师姐刚走,先去三长老处寻她,想来柳昭麟也在那处。”
      两人掠过大半个长仙门,刚到三长老殿前,便见聂思姝两人朝外走来。
      聂思姝两人注意到了沈栩篱在楚昌鹤腰间的手,柳昭麟轻咳一声别过了头。断袖之癖龙阳之好什么的也不是没听说过,自家们中也有不少,不过他也没特别注意过这些,而且像楚昌鹤两人这个级别的也不多见。
      聂思姝一只手握拳放在嘴边:“你们二人……咳咳,这么急作甚?”
      这一语双关,既敲打了两人的进展,又问了这么急来找她是为何。不过那两人忽略了前面那层意思。
      楚昌鹤向柳昭麟揖礼:“柳公子。”
      柳昭麟没想到是来找自己的,回了礼问道:“楚公子可是有事?”
      “柳公子可知箕水仙尊的星月双刀?在下曾将双刀交与令弟,不知令弟可将其置于武器库?”楚昌鹤开门见山问道。
      柳昭麟闻言皱眉:“星月双刀我知道,不过千画并未告诉我双刀已被交还,武器库中每月清点的弟子也不曾向我汇报双刀已经入库。”他并没有意识到主要问题,还以为只是柳千画喜爱那对双刀,因此将其占为已有不曾还库。
      而听者两人却已经脸色微变了,这意味着,最好的情况就是如柳昭麟所想,柳千画是因为一己私欲而将星月占为己有,而最坏的情况便是——星月已经落入阳邑手中,那魔兽本就顽戾,如再重获双眼,那便更不知如何凶戾了。
      柳昭麟见二人不说话,还以为是二人对柳千画的作为无言以对,便开口道:“拙弟蠢笨,做出如此事来,也有我作为兄长的一份责任。待我归家,一定好生管教。”
      “柳公子怕是找不到令弟了。”沈栩篱道。
      柳昭麟不解:“此为何意?”
      沈栩篱回道:“柳公子还不知道吧,令弟和魔界中人交涉不浅。”
      柳昭麟皱眉不语,但看他的反应,以及脸色的细微变动,便明了。不是震惊,而是早已知晓,只是没想到如今会被人拿到明面上说。
      这一点落到楚昌鹤眼中:“小峰主知道?”
      只见柳昭麟面色铁青,更为难看,半晌才咬牙开口道:“我那不成器的弟弟,见笑了各位。换个地方聊吧……”
      半柱香后,楚昌鹤的院子又一次挤满了人。
      “没办法,我院子里跟我一样,都是女修,也没见过这么大阵仗,你们要是都往我那儿挤,得把小姑娘吓坏了。”聂思姝理所应当道。
      楚昌鹤点头道:“能理解。你过来做什么?”他看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溜进来的程衢。
      程衢打开墨凌装模作样摇了摇:“这不暂时没事儿嘛。崔师弟受了伤,我准备鞍前马后的伺候他,结果万俟小妹子跟我抢了功劳,这会儿正照顾着他。我一个人在长仙门走了大半圈,也没发现哪儿需要我的,这不刚好经过你院子,便进来看看嘛。”他用扇子挡住自己的嘴,凑近楚昌鹤,一副说悄悄话的样子,“哦对了,万俟妹子好像有些赌气,好像因为你之前把她关院子了?”
      楚昌鹤有些头疼,捏了捏眼窝:“罢了,说正事。”院子里的石凳就四个,最后站着的理所应当就是后来的程衢了。
      聂思姝先开口道:“阿麟,你知道柳千画和魔界有关系?”
      “是。”柳昭麟端坐道:“不过是很久以前了,我以为他已经和那边的人断绝来往了。”众人没有打断他的意思,只静静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千画十二岁的时候,那是我第一次发现他和魔界有往来。”
      刚过完十二岁生辰,柳千画便又发了一次疯,将养了半年的兔子绞死。虽然这位小少爷平时也比较疯,但也只限于在死物上发泄,这是第一次对活物下手,伺候的下人难免害怕心慌。
      “那是我第一次发现,他似乎有入魔的征兆。”
      柳昭麟比柳千画大五六岁的样子,那时候他自己也是个孩子。对于这个弟弟,他从来没有多余的感情,不是因为这个弟弟的出世会与他共享自己所得,而是因为这个弟弟与自己不是一母所出。
      柳昭麟赶去制止发疯的弟弟,尽管再不喜欢,也不曾动粗,而且以理服人以德育人。不过这不会起到一丁点作用,而事实也证明这都是徒劳,因为在他教育完离开觉得自己有些话说得太重了准备回去道歉的时候,他发现了一个秘密。
      “折返回去,我准备敲门的时候,正好烛火一动,我看见他房间里有另一个人的影子。
      “柳千画?”房间里面传来冉瑢的声音。
      但十二岁的柳千画并没有回答他,只听见他兀自说:“你的母亲是我妹妹,我是你舅舅。”
      “舅你妹。”
      冉瑢:“……”
      冉瑢压下心中把这熊孩子暴打一千遍的想法:“你若是不信,用这把刀割条口子,看看你的血是不是绿的。”
      柳千画将信将疑拿起被扔在脚边的短刀,却也不动手。他看了一眼扔刀的人,似乎在考虑割自己和捅别人这两个选择之间,哪个更值当。
      冉瑢:“……”
      冉瑢再次将这熊孩子千刀万剐的想法压下去:“你知道你母亲怎么死的吗?我可以告诉你。”
      柳千画这才勉强开口:“我母亲,不是因为生我的时候,难产没的吗?”
      冉瑢冷笑道:“怎么?你信了?”
      柳千画终于有所动容,拿起刀在指尖一划,果然,血是绿的。他见状瞳孔紧缩,惊恐地抬头看向冉瑢,确定了这个人没有在骗他。
      冉瑢夺过那把刀,放在腰间,另一只手慈祥地摸了摸柳千画的头,嗤笑道:“真是个傻孩子,谁的话都信,这下明白谁才是你这一边的了吧。”
      “所以我娘怎么死的?”柳千画淡淡问道。
      “不急,”冉瑢蹲下身笑着抹去他眼角的泪珠,“以后我再慢慢告诉你。”
      “虽说家丑不可外扬,但这也不是什么秘辛了。”柳昭麟喝了一口茶,“那魔头说得不错,他确实和千画有不同寻常的关系。至于千画母亲的死因,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
      柳昭麟转着手中的茶杯不语,似乎在想如何措辞,半晌才道:“是我父亲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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