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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黄粱一梦
孟其从有记忆起就一直与孟春在一起。当然,彼时的他还不叫“孟其”,孟春也还不叫“孟春”。
他只知道在无数个或炎热或寒冷的日子,“姐姐”永远会守在他身边,用并不高大的身躯将他笼罩在怀里。因此,他并不像许多同他们一样流落在外的孤儿一般思恋爹娘,他想,他只要阿姐就够了。
这时候,阿姐唤他“小满”。因为阿姐说她是在小满那天捡到他的。孟其那时候甚至不知道“小满”是什么意思,他曾这样问她:“‘小满’是哪天,为何还要给日子去上称呼?”
他的阿姐只是笑,不知为何却说:“小满再忍忍,阿姐马上就会带你过上好日子了。”
孟其宁愿他们从来没有过上这样的“好日子”。
当时他只知道他的阿姐神通广大,竟让开阳第一宗门将他们收下。阳孟门,这是他们无数次经过的恢弘宅邸,未曾想到有朝一日会成为他们的家。
他的“阿姐”终于有了名字,而小满也不复存在。
——
我在阳孟门过得太过滋润,以至于未尝发觉孟春的变化。等我多年之后回忆我不长的一生,才惊觉我从未为自己所珍视之人、所重视之物做出任何努力——我只是一个窝囊废。
“小其?你在这里做什么?”
“师姐。”我正无所事事地看着道场,我与她早已无话可说。
“啊……怎的不叫我‘阿姐’了?”她的眼神中又失落。我怔怔地看她,只觉得喉头干涩。
“您不是也不叫我‘小满’了吗?”
她的唇张开又合上,最后无奈地笑笑:“也对。这日头太毒了,早些回去歇着吧,我就不陪着你耽搁功夫了,师父那里叫我。”
我点点头,看着她消失在我的视线。
其实这个阶段的我是极狂妄的,江湖上已经有了我的名字,甚至说——我是人们口中武林新一代的少年英杰。只是,我已经不会用任何姿态面对她。
十五岁,我成为了阳孟门首席弟子。方圆百里,无人不知我的名字,但不知何故我的心依旧空落落的,越这样我越疯、越这样我越狂。
我好久不见孟春。
想到这时,我开始无比的思念她。也是想到这时,我才发现竟不知道她这些年在做什么。我似乎早已沉溺在阳孟门的虚梦之中,忘记了牵着我的那双手。
我向来胆大包天,私闯宗主密室什么的简直不值一提。可就是这样无伤大雅的刺探,却令我知晓了惊天秘密。
她躺在石台上,衣不蔽体,纤细的四肢都被割破,鲜血将石面染成暗红。
我动不了,我动不了。
她是清醒的。我知道她是清醒的,她的神色太过坦然,她的动作太过熟练。
她站起身,甚至还有心情冲站在前方的门主笑。
我不想知道她在做什么,我不想知道她这些年都在做什么,我不想知道……究竟是什么让我们来到这里。
我动不了。
我突然想起,某一年其他宗门的弟子过来研学,门主令孟春带人护送他们离开,第二年,江湖上就不再有那个宗门的名字。
我突然想起,在我们来到阳孟门的第二年,境界僵持了近二十年的门主一朝逼近宗师。
最后,我只记得起孟春十年如一日的温柔笑容。
我在做什么?
是她疯了还是我疯了?
我要杀了他们!
我劫了所谓“第一宗门”的藏经阁,我不知从哪捡了一柄弯刀。我就要让他们见识一下他们口中的“天才”究竟配不配得上“天才”二字。
谁知道呢。
我原本可以如往日般自由进出阳孟门,可在那天,我是杀进去的。
我忍不了,没人能忍得了。
孟春站在大殿前方,她似乎是想对我说什么,但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我看到她紧握着什么的手垂下了。我掠过她,甚至没有给她一个眼神——即便我以为自己不怨恨她。
我敢相信,这时的我就算遇到魔王也拦不住我。天知道我是进行了一场怎样的“洗礼”,我杀尽了阳孟门,冲入开阳街巷,把所有敬畏他们、崇拜他们的人一个个揪出来,没有人逃离我的刀。我甚至有冲动将整座城付之一炬,可是我回头看见了她。
她从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没有解释。不、不对,是我没有听。
我逃跑了。
因此整个事情的真相到了十年后我依旧一无所知。
那年也被称为“开阳煞年”。我是仓皇逃离开阳的,从这场兵荒马乱中我没有得到任何东西,反而催生出“和氏庄”——一个更加黑暗而复杂的组织。
曾经因阳孟门获益的人们将黑色的链条摆在明面,形成不黑不白的灰色地带。这对宗门来说简直与对外撕破脸皮一般无二。
然而,我始终不明白孟春在其中扮演的角色。一介孤女,对于宗门来说究竟有何利用之处?
她……我只能不去想她。
我逃到了谨州,遇见了黎寂。当然,在这途中不乏有图谋不轨的宗门人拉拢我,不过我一个都看不上。
我将孟春选择性遗忘,我仅仅作为魔道的孟其存于天地间。
实不相瞒,与黎寂相处的时光实在是我再轻松没有的日子,他令我懂得更多、变得更强大,对于黎寂,我尊敬他、信任他,当然我并不奢求我在他心中的地位。我知道,他的心牵挂在欲和真人身上,不论是否与我想象中的有出入,他手中的“肃”就是最好的证明。
欲和真人的宝器举世无双,却唯有这一柄宽刀世间独一。
至于碎玉?无需多言。
我是世间唯二会《灵修录》之人,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仅仅是黎寂常年孑然一身罢了。
我们在一起几年后他消失了一段时间,回来时肃不在了,他整个人也好像都放松下来。我不喜欢去想,我只愿他永远都轻松愉悦。
孟春出事了。
“君上,这下我终于有理由去找她了。”
他只是说:“当心。”
他实在是一位极其温柔的人。
如意楼开了十年,我一次都没有进去过,没想到如今进去竟然是进去名为“如意楼”的废墟。我去找她,可我又害怕找到她,
没想到她竟回了开阳!
我站在门外与她遥遥对视,我唤她:“阿姐。”
她笑了,还是那么温柔。
“你来了,小满。”
我似乎真的很蠢,懵懵懂懂到今天还是糊里糊涂。
她什么都知道,她什么都清楚,只是她似乎不打算告诉我了。无论身处怎样的险境她似乎总是泰然自若,我发誓这次一定要保护她。
和氏庄……是我的错。只是我不明白为什么他们的目标是阿姐?
“阿姐,你究竟是……”
她用食指轻轻地抵住我的嘴唇,她笑笑,对我说:“你不必在意,这只是我逃不掉的命运罢了,你与这一切都无关。”
我不明白她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来。
“你在说什么呢?这一切都是我做的,怎么会跟我无关!”
白岭来时,本是谦卑地唤了她一声“孟楼主”。
白岭对她说:“只要您愿意,在下这里随时恭候。只是——”他看向我,“尊驾想必就要放弃孟先生了。”
我听不懂他这是什么意思,僵硬地转头看孟春。没想到孟春也在看我,她没有移开视线,冲白岭说了句:“不必了。”
现在我明白了一点,就是白岭一行非要我们死了。
只是他动作前先是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眼,问孟春:“他不知道?”
“什么?”
白岭露出一个浅淡的笑来。
孟春这时候终于回答我,她笑得很坦然,就像当年我在密室看见她的那样坦然。
“我是天师。”
天师?
这个词对于习武之人来说并不陌生,所谓天师,生而知之,上知前世、下晓未来,转世重生永无止境。
只是这也仅仅是个传说。
我几乎丧失了思考的能力,我问她:“那我是谁?你为什么帮我?”
她又笑了:“你是神。”她说的是我的前世。我感受到白岭听到这话意外地朝我投来视线。
可是听到这话的我则是从脚底往上生出寒意。
“神?去他妈的神!我只是我!我只是孟其,我只是你捡到的那个小满!你究竟在做什么,前世和我有什么关系?你……你不是孟春吗?你不是我的阿姐吗……”
我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
我对于白岭来说是无用的,他们只是想铲除孟春这个“异类”,所以孟春倒下了,而我还站在这里。
我已经哭不出来,我说:“你眼里的我从来就不是我。”
她说:“也许吧。不过别人的眼里你也不是你。”
我看她,她很得意的告诉我。
“黎寂是现世神,他一早就认出你的前世。”
我不明白她哪里来的这么多怨气。我很肯定她是故意的,她在报复我。
她成功的伤到我了。
可是我依然……
“我爱你。”
“可是你从来都不爱我。”
她不再能听见,我庆幸她不再能回应我。否则她要再说出一句“也许吧”我可能真的会死。
我再也无法面对黎寂,甚至在听到他死讯的那一刻我还能淡然一笑。
很多很多年以后,我曾无意中遇见秦英。我们谁也不必谁更好,于是我可以对他敞开心扉,我问他:“你觉得孟春心里有我吗?”
他笑了,看着我的眼睛,久久凝视我,最终笑意消失。
“你是蠢吗。”
我愣住了,没有反应过来。他不再看我,转身离去,像是丧失了所有的生气。我去拦他,他唯一的左眼昭示着冷漠。
啊,我明白了。
我曾以为黎寂死后秦英便疯了,但——原来疯了的是我。
天师不死不灭,她的魂魄将永远存在于这片土地。
我知道你会记得我。
我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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