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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野先生
“写字先生今日染了风寒,你去的时候动静放轻点。”
人来人往的大街上,男子背着满袋子小麦与对面大娘打了个招呼,没想到就知道了这个消息。
壮年男子笑着谢过大娘,更是加快脚步往前走去。
写字先生病了,自己给他送药去,估计比这袋麦子还管用。
日过晌午,男人终于到了那间简陋草舍。他轻声将背上的麦子放下,然后轻轻敲了敲一间房门:“写字先生?写字先生你醒着吗?”
屋里传来窸窣动静,像是穿衣起床的声音,一会后门从里面被打开,露出一张有些消瘦却格外惹眼的脸。
那人穿着里衣,披着外袍就出来了。他将手抵在唇边咳了几声后问道:“刘大哥,请问有何事?”
刘大壮拿出手里的药材:“我听赵大娘说先生病了,路过药房就抓了点药来,不知道有没有用。”
那人接过来打开看了看后笑道:“很有用,多谢刘大哥。”他喘了喘,又问,“刘大哥今天来是想找我写什么?”
刘大壮嘿嘿一笑,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过几天就要娶媳妇儿了,想请你……请你给我们家写副对联。”
那人嘴角更弯了些:“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成婚是大事,马虎不得。”
说着他走到书房,刘大壮自然跟上,然后看着他坐好,拉了拉往下掉的袍子,准备拿笔。刘大壮马上给他磨墨。
那人从袖子里伸出一双修长的手,指节清晰分明,但因为常年劳作与风吹雨打,手指处起了薄茧,皮肤也不复往日细嫩。
刘大壮渐渐出了神。
当年自家这偏远贫苦小镇突然来了个陌生青年,长相倒是一等一的好,可人却非常死气沉沉。
镇里好心嬷嬷看他大冬天的独自一人,衣着单薄,找了个偏僻草屋让他住着,一开始众人皆不敢与他来往,之后几年熟悉后,大家才知道原来这人不仅长得好看,写的字更好看,镇上离州府写字的地方又远,于是家家户户都喜欢让他写东西。偏偏他不要钱财,于是写字送东西的规矩就慢慢在镇上定下了。
后来皇帝又是减税又是放银,几番折腾下来,就连边远小镇也渐渐富庶起来。但大家还是喜欢让写字先生给自己写字,自己忙的时候还可以把孩子送来跟着先生学,每家送的东西也慢慢变好变多了。
小镇的人慢慢变多,而写字先生仍然住在一隅小地,每日安安静静地写字作画,也从来不见他与别人有过纷争。
一番泼墨挥洒完毕,“百年好合”落笔时,写字先生拿起对联,张开吹了吹后递过来,刘大壮此时才回神。
“谢谢先生,我们家五天后办酒席,先生一定要来啊!”刘大壮看着端端正正的对联喜笑颜开,一边极力邀请着写字先生。
那人放下笔,将衣领扣得更严实些,笑道:“我就不去酒席了,免得传染病气。”
几番拉扯之后刘大壮才离开,那人又咳了几声,心想不该因为最近天气转暖晚上就盖薄被子。自顾自笑了一通后他站起身,早春和煦的阳光突兀地穿过树林缝隙照进来,晒得人浑身舒畅。
他眯着眼享受着温暖,脑海里忽然想起。
定安六年,他也应该早早成亲纳妃了吧。
说是不去,真正到了那天扶北还是去刘大壮家外面转了一圈,只是脸上戴着厚厚面巾,也不怕病气传染。
等一圈人散了之后,扶北这才进去找到一脸喜气洋洋的刘家老太太,然后将怀里的东西交给她:“我没什么好东西随,这是我带来的一些字画,还望您不嫌弃。”
老太太一回头看见是扶北,更高兴了,字画什么的在她眼里都是镶金边一样。老太太笑着接过来说:“怎么嫌弃,写字先生给的东西多的是福气,来来来,酒席就要开了,快快上座。”说着就要把扶北往屋里拉。
扶北病还没好,拉扯间又咳了几声,老太太这才后怕般放开手。
“我风寒未愈,就不打扰刘大哥的喜事了,老人家,我先告辞。”
说完不等老太太反应,扶北就转身离开。
如今这偏远小镇已是车水马龙,扶北戴着面巾上街想买些东西,没想到都被商人们认出来了。于是几条街走下来,扶北买还没买到什么,手里却拎了一堆商贩们送给他的东西。
天色渐晚,早春晚风仍带着凉气,于是扶北在路边找了个酒楼,准备进去吃点热乎东西再赶回家。
那店主早年得子,内人却不知为何落了病,镇上医馆又瞧不好,最后还是路过的扶北好心给人诊脉开药,再过一个月竟然就好了。
那事距离现在也有一年多了,扶北进去的时候自然没想起来,可店主却一眼就认出来了恩人。
于是扶北莫名其妙地被送上二楼包厢,送上来的菜也是本店招牌。
扶北问住小二:“我并未点这些菜,你们是不是上错了?”
那小二一笑:“这是店主说的要好好招待恩人,客官尽管享用。”
然后扶北想了半天,才想起许久前的这件旧事。
慢悠悠吃完饭,外面天已完全黑了下来。扶北离开包厢时在桌上放下一把碎银,然后趁小二老板忙于迎客时踏出了门。
街边灯笼已经亮起,路上行人匆匆,脸上光影闪动。
扶北拉好衣领,慢慢拎着东西走在路上,一边左右看着如今大变样的小镇。
他这个皇帝当得还不错。
扶北淡淡一笑。
过城门快进郊外的时候,扶北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
从来到这里起,他已经待了三年,写字先生的名号早已变成了他在这里的标记。如今突然听见“扶北”二字,仿佛时光骤然拉近又延长,光影流转里,扶北像是回到了三年前的京城。
他慢慢回过头,脸上却没有表情。燕青玉敲敲手里的扇子,开怀大笑:“不过三年,扶公子竟然不认得我了?”
*
往日灭灯很早的草屋今日却格外亮,扶北端着煮好的茶水,从外面走廊处一路行来,然后推开房门,倏然被洒了一身亮色。
燕青玉坐在里面的矮桌旁,手里翻着一本有些破旧的书。听到门被打开的动静,他头也没回说道:“这些经纶典籍竟然被你带了来。”
扶北没有理会他这句莫名其妙的话,他将茶倒好,然后把茶杯放在燕青玉面前:“王爷找小人可有要事?”
燕青玉哈哈大笑:“什么王爷,不过是个逍遥野人,来这边游玩时恰好遇见而已。”扶北一想,让这人安分留在京城怕是不容易,也就抿唇不作声了。
“你才高八斗,又是当朝皇帝的……开蒙老师,待在这岂不是屈才。”燕青玉小啜一口茶,直接问道。
扶北起先一愣,然后弯唇:“在这里我能为大家写写字,看看病,何言屈才?”
“写字看病,你就在这里过一辈子?”燕青玉似笑非笑。
屋子里顿时沉默下来,只有燕青玉食指敲着桌面的声音格外突兀。
扶北攥在手里的茶杯转了一圈:“山好水好,过一辈子有何不可?”
“他最近派的人已经找到这边来了。”又是一句没头没尾的话,但扶北却突然抬起了头,眼里满是惊愕。
“他是皇帝,手里又有暗卫,你早该知道躲不了多久。”燕青玉声音轻缓,但落在扶北耳里却分外震耳欲聋,快要把他震得喘不过来气。
“我特意与你说此事,是想问你,你是想回去,还是走?”
扶北在燕青玉越来越远的声音里渐渐出神。当年宫变,燕临定然与皇帝见了面,老皇帝本就残烛之势,临走前必然会把当年的事说出来。
他派人来找自己……不过兴师问罪。
扶北皱了皱眉,脑海里已经开始浮现再见面时那人脸上嫌弃憎恶的表情。他猛地闭上眼又用力睁开:“我自然会离开,不过——”
“我可以帮你。”燕青玉出声打断他,扶北微微挑眉看向他。
燕青玉笑笑:“我了解他,我知道他不会去哪里找你。”
*
定安四年,扬州城起一学堂,名北堂,地甚广景甚佳,学诗书算谋略,尤以夫子最佳。
夫子传名——牧野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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