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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叛
“来来来,都喝口水吧。”
“谢谢阿婆。”
温琮摘下面具喝着水,旁边几个公行允带来的人正收拾家伙式,俨然一副戏班子的样子。
“姑娘,你这声音跟我们山鬼大人可真像啊。”阿婆笑着说。
“是吗?那我可真是荣幸至极。”
公行允见她跟阿婆有一搭没一搭聊着,过去打了个岔,将她拖到一角,问:“新来的那个姑娘说你是温琮,真的吗?”
“嗯。”温琮供认不讳。
“居然是真的!”公行允压着声音惊讶道:“那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温琮道:“你怎么不问我为何还有脸活下去?”
“这叫什么话?”公行允不懂,“你做错了什么,为何不能活?”
温琮怔住,很快又恢复淡然。
她耸耸肩,漫不经心地答:“我也不知道。”
这些年她早已学会冷静应对这种事情。
人们说温琮是灾星,是,就是灾星。
人们说温琮不吉利,是,就是不吉利。
人们说温琮和她爹娘一样是叛徒,虎族是耻辱的一族。行,暂时不跟你计较,往后有的是时间慢慢清算。
反正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公行允道:“那我以后就管你叫阿琮了,什么途啊途的,一点都没有温琮好听。”
温琮无奈道:“为了保命随便起的,还请多多包涵。”
那时她绝望无比,看不到一点希望,前面的道路一片渺茫,可不就是吴途吗?
不过现在大概是有了一点希望了。
“行允,你这次回城里,帮我打听打听哪家灵烟馆最偏僻?”
是。”
二人回到原处也帮着收拾,不一会儿有个少年急匆匆跑上山来,到了庙跟前。
“已经结束了吗?”
“难不成还等你一人!”说话的是少年的父亲,明显对他来迟的行为表示不满。
“不是啊阿爹,我本来很快就能赶回来了,谁知城里出了大事,路上马车堵在一起,根本走不动啊。”
“这么严重?那是什么大事?”
少年说:“是那个郭县令不知为何失踪了,这都好几天了,还没找到呢。”
失踪?
熟悉的字眼令温琮心惊,从蛮敌入侵十方城以后,这事已经好久没发生了,现在这是卷土重来了吗?
“那郭县令整日不是待在家里,就是出门饮酒作乐,还能跑到哪儿去呢?”
“谁知道啊。我听说郭仁淮这半年很少出门寻欢,而是看破了尘缘,在家里修了座道观,又是炼丹又是修身养性,就等着飞仙呢。五日前,他也在家里头念经书,侍从去敲门,结果没人应,半夜又去了一趟,结果还是无人应答。侍从怕他出危险,一脚踢破了门,谁料道观里空无一人,就像没人来过似的。”
“没在道观?也没在其他地方吗?”
“要是在其他地方,还至于闹成现在这样子?要怪只怪他家里人害怕打草惊蛇,五天了才肯把消息放出来,若在几日前就说清楚,没准就找着了。”
温琮还在认真听,公行允对她说:“那咱们的计划?”
“先推迟吧。”
不知不觉中,她感觉一轮看不见的风暴又将要来袭。
哄闹声此起彼伏,都在讨论郭仁淮的事情,温琮他们把东西收拾完,便让公行允将人领下去,自己则还要去往另一个重要地方。
腐烂的碎肉还发着臭味,温琮泰然地跨过它们,往这片“充满邪祟”的深林里走。
刚走了一半,便听见一里开外传来尖叫声,好像还是一群人。
她心头一震,在黑暗中慢慢向那里靠近,躲在一棵树后头,看见有个男人踩中了她的机关,正被一团鬼火包围其中,鬼火暂时不会伤他,但被那玩意一直围着转,也实在吓人。
“救命啊,救救我啊!”
他大叫着,在他旁边有三个侍从,全都拿刀挥砍着,想要抵挡鬼火的前进。这三人温琮竟都认识,便是当年在牢里,对她百般虐待的那三人。
有个人砍中了最关键的鬼火,瞬间又触发了机关,周围几棵树大摇大摆,降下的却不是叶子,而是血浆,粘粘的,带着发臭的腥味,落了男人满身,令他痛苦不堪。
“徐大人,小心!”
登时这姓徐的男人背后钻出一个白发女人,顺滑的白发被简单梳好,在鬼火的映照下,可以看出她穿了一身蓝色的衣服,面上五官精致,精致到温琮快要断了呼吸。
“韩大人你看,这可怎么办啊?”
“别去砍鬼火,要离它们近一些,引诱鬼火分散开!”韩舒伶道。
韩大人?
温琮强忍不适冷笑着。
果然鬼火在几人的挑衅之下,渐渐模糊了目标,给徐暲空出了一个缺口。
“徐大人快出来!”
鬼火中的徐暲抖抖索索,还在傻乎乎地等待别人来救他。
温琮只觉这人不靠谱,莫名对韩舒伶这般上心感到不值得,鬼火阵中的韩舒伶目光凌厉,一举一动也如当年的睿智敏捷相当,不过那头白发却是又一次让温琮晃了神。
那日遇见她后,自己大概有六七天都是昏昏沉沉的,腿像灌了铅,胳膊也像被千斤重的东西束缚住。
她整日里不想动换,一到家就躺在床榻上望着天,谁也不想见,什么也不愿想,只想头脑空白的睡过去,缓解这种难挨的疲惫与痛苦。
思绪转回,温琮凝视不远处飘洒的白发,眼眶竟又湿润了。
但也仅仅是湿润而已。
她发现自己根本哭不出来,难过到极致的情况下,眼泪已经没了存在感,不断引起她注意的是抓心挠肺的身体疼痛,心脏、胸口和胃,乃至四肢都在巨大的悲痛中被空气挤压捶打,令她接近于窒息。
鬼火阵不会这么容易被突破,虽然分散了,但也正好可以触发第三段机关。
“这东西怎么还这么多?韩大人!韩大人快来救我!”
不出所料,分散的鬼火不再拘泥于一个目标,而是疯魔一般排成一条长龙,逼众人往左边退去。
左边的地面被做了手脚,轻轻一踩便会掉进去,落入天然的“刀山火海”中。
此外,掉进陷阱的人又会触发下一个机关,便有无数根削得尖锐无比的竹刺飞上来,不会立刻将闯入者刺杀,但竹刺上有毒,被刺者会马上失去力量,腿软头昏,在未走出这里时便会被鬼火烧死。侥幸逃走的,此后的一年时间里也会延续这种症状,并且越来越重,直到力竭而亡。
此刻韩舒伶也困于重重机关,温琮默默观察她,发现心里不争气地有一点担心,随即又被她迅速抹去。
“啊!”
有侍从掉入陷阱,竹刺立即飞出,将另一个侍从刺中。
随后刀刃落地,那人哀叫着摔在地面,无力地蠕动。
“……徐大人,救我……”
徐暲慌忙地一脚踹开他,像见了瘟神一样离得远远的,躲在韩舒伶身后。
鬼火烧至那人身上,焦味漫延,侍从已疼的叫不出声。
可这味道却让温琮十分舒心。她静静看着自己的杰作,看着暴露出来的骨肉和扭曲变形的脸庞,看着欺辱自己的混蛋葬身于此。
她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韩大人,你在哪儿呢?”
“我在这里!你跟紧我。”
韩舒伶见那人被烧死,忙带着徐暲注意脚下,很快另一人也即将掉入陷阱,徐暲被他牵住,脚下又绊了一跤,眼见就要和他一起落入地面。
韩舒伶去拉他。下一秒,竹刺也如约而至。
“徐大人小心!”
韩舒伶把徐暲使劲拖到一边,看着竹刺马上要刺向自己,便认命般的闭起眼睛,等待命运的责罚。
紧接着,被刺伤的疼痛感没有传来,好似一缕轻盈的清风拂过,带着些许竹叶香。
韩舒伶惊诧地睁开眼,见一个头戴傩面的黑衣女子抱住了自己。竹刺大概是被她清理掉了,自己则被端端搂在怀中,跟着黑衣女子一起踏过一棵又一棵大树,直至一个较为安全的空地,稳稳地落下来。
韩舒伶望着那稍显恐怖的面具,陷入沉默。
已经落地了,温琮却还不想把韩舒伶放下来。她感觉韩舒伶轻了太多,她的后背、肩头都没什么肉了,脸颊也快要瘦脱相,一头白发飘着,看起来愁绪满怀,再无从前那种意气风发的感觉。
对比当年的那人,瞬间五味杂陈。
———
彼时,温琮在韩舒伶的帮助下成功闯入官训的最后一关,她们抽了签,没有对上擂台,彼此都松了口气。
“幸好,不然可真是麻烦了。”
“不然什么?就算对上了,你也得拼尽全力才行。”
让两人如此快活的不仅是官训,她们几人在幻境中出生入死,成功将话本的倒数第二关破解。
“噬城一共有十关,现下咱们破解了参城,还有哪一个来着?”储清徽问。
温琮答:“还有寅城。”
“寅城?那不就是咱们这里?”
“是啊。”
“竟然这么刺激,怪不得它如此红火。”
红火不干她们的事,失踪之案的进展才最为关键。
自此温琮可以确定爹娘的目的。没有叛变,没有疯魔,而是和她一样,无意间发现了噬城与失踪者的关联,为了破解其中原因,因而铤而走险。
但爹娘高估了异灵人的人性,以为看到了危机,振臂一呼,所有人就会站在自己这一边。
殊不知如今的异灵人早已当惯了奴才,在折磨中逐渐没了血性,也患得患失。只有你能保证绝对胜利,那才会跟着你,如果还有失败的可能性,他们便不敢沾上你分毫,折磨自己的强盗才更是他们想要的安身之所。
温琮叹叹气,又想回话本本身。
剧情验证了天光楼小二的说法,失踪者基本上都是心存恨意或看破尘缘之人,可这些人先前都相当善良,将他们变成这样的,是那些该死的、无故伤害他人的恶鬼们。
而后失踪者便会对世界失去希望,带着仇恨,将自己的五脏六腑喂养给食人花,就此成为它的下属,和它一起,把那些该死的恶鬼们杀个痛快。
不过杀掉的并非都是该死之人,很多时候会牵连到无辜者,因此话本才会有这样的安排。
温琮在破解话本时,非常感同身受,甚至她认为食人花是没错的,甚至她也想成为食人花下属的一员,将那些现实与幻境中的恶鬼们彻底铲除。
韩舒伶总会劝解她。
她说:“有这种想法属实正常,有的人的确该死,如果留着他们,才算没有天理呢。”
温琮便说:“你也觉得这样的偏激手段没问题?”
韩舒伶答:“精准攻击没问题,若是牵连了无辜者,那就有问题了。我的意思是,你有时会想用凶狠的手段对付伤害你的人,这没问题。”
“那这样的话,是不是就不算个好人了。”
“琮儿,凶狠与好人并不冲突。人活在世上,不是为了做好人而做好人,而是因着大家都去遵守规矩,不去伤害他人,便能让彼此和睦共处,以达太平世道。如此,你、我、他才都会有好日子过。
“是以善良、凶狠、小气、大度都不是目的,而是手段,在此情况下,便也要学会选择恰当的手段。比如选择善良才能解决问题,那就要善良,若善良不可解决问题,甚至会加深问题的严重程度,那便要另辟蹊径,或是恶毒,或是残忍,都可以。”
“如果不该善良时盲目善良,不仅会伤害自己,那些信任、追随你的朋友,还有你想保护的人也会因此而遭殃。这样一来,岂不是罪大恶极了?”
温琮很快理解了韩舒伶的意思,她又问韩舒伶如果自己变坏了,哪日不择手段,连同无辜者都要一起毁灭,韩舒伶会怎么看她。
“你不会。”
“你怎定论我不会?”
韩舒伶捧起她的脸,柔声与她说:“小的时候,澜姨和我聊天,说她女儿是全天下最好的孩子,善良懂事,乖巧听话,从不像世人说的这般。我很认同你阿娘的话,你是个聪明孩子,不会走入歧途,如果哪日你迷茫了,就想想你阿娘,如此便会知道最正确的道路究竟在何处。”
韩舒伶一段话说服了温琮,也勾起了她思念温之澜的心。
“阿伶,我真的好想她。”
“我也想。”
韩舒伶沉声道:“想她,就听她的话,做她要做的事,走好她未能走完的路。”
从此以后,温琮便再没误入奇怪的鬼境之中。后来,她们将这事如实禀报建祯陛下,那日建祯身体抱恙,只听了她们的汇报,并未发表意见。
当天下午,远走啸篪山的韩疏瑜被连沧然给带回来了,那孩子成熟了许多,打了招呼后,匆匆去找秦苏。
翌日,阴云密布,不仅让人沉闷,还有点人心惶惶。
温琮这日一直心慌,她强忍着做了一桌饭菜迎接小瑜和表姐,谁知刚把饭全部端上来,便前来一拨官兵闯入三十九斋。
她正要帮着储清徽藏起来,谁知储清徽一下甩开了她的手。
“来人,将温琮和连沧然拿下。”
方才还对她笑的人,这会儿冷冷地下达命令,仿佛这些时日的相处都只是一场梦。
桌上的饭菜还飘着香味,热气腾腾,却难以消解那日的阴沉寒凉。
温琮和连沧然在不知所以中被压制,她跪着去看储清徽,那人的眼神里没了任何情分,自己好像是她记恨已久的仇人,黎安也是,储弦鸣也是。
她又看向韩疏瑜和韩舒伶,一个如她一样不知所以,另一个还算冷静,可她能感觉到,韩舒伶在心疼她。
接着就是被关进大牢。
两天后,她被抓入刑房,在冰冷肮脏的架子上受尽磨难,鲜血淋漓中,她得知了一个从不敢想的秘密,美梦也随之破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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