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他霁月光风

作者:座中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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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惘然



      诗会结束得有些仓促。陈、孙、李三家提前把家中子女带了回去。这三家算是扬州数得上名的家族,多的是人想攀附。如今他们突然集体离席,众人不免窃窃私语,和锦端一同主持诗会的是慕家子弟,见状不免有些忧心:“可是老太爷那边出了什么事?”
      他说的老太爷便是族老。

      “我去看看,锦端,你且稳一稳局面。”

      他借更衣离席,锦端张罗着众人起了一轮射覆。可是连着三轮过去,那慕家子弟仍然没有回来。锦端心中疑虑更甚,算着时间匆匆将诗会作结,打发了个侍女去探听消息。
      一炷香的时间后侍女匆匆回来:“锦都来的二少爷突然要在祠堂开族会,老太爷也在,家中少爷们都被召过去了。祠堂外围了一圈儿侍卫,像是二少爷带来的人。”

      “族会?”锦端虽不是慕家人,却也知道族中集议非同小可,突然召开必是出了大事。她敏锐地察觉到侍女话中的一点端倪:“二少爷的人围了祠堂?那主持族会的人是老太爷还是二少爷?”

      “奴婢并不知道。”侍女摇头,“祠堂不许人靠近,奴婢去时见大夫人那边也在着人打听。”

      锦端绞了绞手中帕子,她是外客,不好多探听慕家隐私,只得命侍女留意着。直到夜间府内生了灯烛,外面起了一阵骚动,侍女跑进来说:“祠堂开了!”
      锦端连忙整妆,算着时间等了半个时辰,出门往大夫人那里去。路上竟隐隐约约听到别的院子里传来哭声骂声,她心下一震。

      大夫人是她姨母,侍候的婆子领她进门时大夫人正坐在榻上满面愁容,锦端行了一礼:“听说姨母仅晚膳用了少许,我做了些甜口的汤食,姨母多少吃些,别累坏了身子。”

      “锦端有心了。”大夫人接过侍女递来的小碗,瓷白汤勺轻轻搅了搅,她主动提起,“今日的动静你也知晓了,这几日府内怕是要兵荒马乱一阵,你若嫌吵,便先回荆州。”
      锦端察言观色:“可是家中遇上了什么麻烦?我可有能帮得上姨母的?”

      “与内宅无关。”大夫人摇了摇头,料想此事很快便会传开,她多说些也无妨,“扬州这边生意上出了些事,锦都来的那位二少爷,将老太爷与家中两个做官的少爷,送到官府去了,连带罚了不少人。”
      ——其实不只是送官,族老与两个慕氏子侄已由慕喧主张,从族谱除名。如今又被送官,若慕家不保他们,秉公处理的话便是死罪。
      “这么严重么?”锦端讶道,“姨父与恒表哥可有受牵连?”

      大夫人叹了口气:“你姨父手里的生意不在这里,恒儿也无事。我往日恨他文不成武不就,如今看来,反倒是福气。”
      锦端轻声安慰了两句,迟疑道:“这不合规矩吧……那位二少爷身份再贵重也只是族长幺子,怎么能处置这些事?是不是气得狠了,只是做做样子?”

      大夫人道:“你不知道,我听你姨父说二少爷是带着族长令信来锦都的,进祠堂的时候那令信就挂在他扇子上。”
      锦端下意识攥紧袖角,心中不知是惊是喜。惊的是慕喧刚过弱冠之年便可行族长权,喜的是倘若她有机会,成为慕氏主母也未尝不可。

      大夫人从满怀愁绪中分出一点心思来,她素来知道这个外甥女是个有主意的,也隐约明白她的意思,若慕喧真是个传言中的纨绔便罢了,可他来了不过半月多,如今便将扬州慕氏压得服服帖帖,竟无一人有异议,便知道其手段出众绝非善类。锦端的心思,他怕是一眼就瞧出来了。
      大夫人朝前握了握锦端的手,轻声道:“姨母知道你是个聪明孩子,可如今扬州这个形势,再提些儿女情长未免仓促,没得委屈了你。你说是不是?”

      锦端骤然被戳破心思,一时面上带了些羞意。她心知姨母说的有理,可偏偏又有那么几分不甘心。锦端讷讷应了几句,大夫人见她仍未放下,知她有几分执拗在,心内叹了口气,想着日后再劝一劝,现下便让她回去早歇。
      锦端轻声应了,她起身端正行了一礼,慢慢退了出去。

      锦端再见到慕喧是在数日之后,在扬州街头。这几日慕府内确实多有动荡,但慕喧之前安排得实在妥当,一众子弟中临时指了个平素办实事的来管家,稳住了局面。锦端还听说这几日陈、孙、李家都不太平,不是生意出事便是内宅不安,三家又互相怀疑闹得扬州鸡犬不宁。她想起那日宴席这三家脸色不好提前离去,心中多少有了些猜测。
      内外皆在慕喧掌握,慕家此刻哪怕仍有人心怀不满疑虑,也只得压下。如今已渐要入秋,大夫人张罗着做秋装。见锦端这几日无事,索性叫她帮忙去绸缎庄子上选些别致的纹样。

      锦端选了一个多时辰,挑出些合适的预备带回去给大夫人过目。马车回慕府时路过一家老牌的糕点铺子,却见了个本应在慕家坐镇的主心骨。

      锦端这几日听府中人传了些小话,大都是说慕喧在祠堂如何不容置喙大杀四方,府内如今多少对他带了些怯意。可这人现下就独自一人站在铺子旁,手中掂了些糕点果子。一身白衣玉冠墨发,摇着扇子和身旁人叙话,眉目煦然,天光漫淡。
      锦端坐在车中看他,慕喧叙话那人好像是糕点铺老板,正皱着眉摇头。慕喧笑眯眯地又说了些什么,两人来来回回拉扯了快半个时辰,最终老板无奈看他一眼,点点头。

      慕喧立时就笑了,拱手施了一礼。锦端专注看他,从那眉眼间品出几分神采飞扬的少年意气。

      慕清寂很早就注意到了停在不远处的马车,从糕点老板手里买到想要的东西后,他往那边走了几步,停在一个不远不近,礼貌疏离的距离上,笑道:“褚姑娘么?”

      锦端有些恍惚,那些话本中常说慕喧是如何风流恣肆处处留情,可他们每次见面,这人总是隔着这样的距离站在不远处,从不曾唐突。

      她撩起帘子:“……慕少爷。”

      她主动道:“姨母叫我来选些做新衣的料子,方才从绸缎庄子上回来。”

      慕清寂点头:“要入秋了,确实要提前准备着。”
      锦端心中一动,她掐紧掌心,试探性的问道:“慕少爷可有喜欢的纹样?我近几日都要跟着姨母忙活这些,慕少爷若是有偏好的图样款式,我可以帮忙留意着。”

      慕清寂顿了片刻,笑道,“我是个习武之人,衣裳能穿便是了。况且我近些时候就要回锦都了,衣裳做给我,白白浪费了好料子。”

      锦端掌心一松,她勉强抿出一个笑来。却又听慕清寂道:“我往日听说,府中姑娘们都爱吃这家的糕点。我今日也买来尝了,确实不错。”

      锦端不解他为何突然说起这个,应道:“对,他家秘制的糕点很有名。吃起来十分清凉解暑,却也不因过凉伤身。各家都会时常订上一些。”
      她想起方才慕清寂叙话的人,轻声道:“方才见慕少爷与老板在叙话?”

      慕清寂颔首:“我想买方子回去。”

      “您是……想带回锦都做生意用?”

      却见慕清寂摇了摇头,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眼底漾出些笑来:“……我有位好友,身体不好,却格外贪凉,吃得多了便会难受腹痛。我虽生气,却也不忍对他说重话。听说这糕点虽然味道清凉,却并不伤身。我学了这个做给他,想必他会欢喜。”

      锦端从他带了几分眷念的话音里察觉到什么,不自知绞紧手中帕子,逼迫自己直视慕清寂,出口的话却带几分仓促:“……慕少爷待朋友很好。”

      慕清寂低眉笑了一下,抬眼时眼底干净辽阔,像天与水。

      “……那是我的心上人。”

      澄明的欢喜,通透的深情,全在那一双眼里了。

      ……

      慕清寂目送着马车远去,笑了笑,又叹了口气,转身往八方阁走去,顺便吃了个午饭。
      锦都来的密信就是在这时送到的。

      钟渐去楚州的事牵涉到慕家势力,他没想瞒也瞒不住慕清寂。密信上将前因后果略略一提,只是说去楚州看看情况,叫他不要担心。
      掌柜站在一旁察言观色,见二少爷表情十分古怪,咬牙切齿似的,却又带着一股子无可奈何,最后硬生生气笑了。

      “……少爷?”
      “没事。”慕清寂将密信放在一旁的蜡烛上烧了,黑色的纸灰飘进下方盛了清水的铜盆里,他垂眼看着,心下已有了计较。

      却说锦端回慕府后伤神了几日,慕喧动身回锦都时她也没同别人一起送他。没多久她便辞别姨母回荆州去了。后来锦端与姨母通信,听说慕喧走后还留了些布置,先是慢慢裁撤无用的开支,等众人有个适应之后将扬州慕家这边的家产散了大半,或交给官府,或散作民用。余下的钱财倒也够府中开销,只是府里再过不得之前那样挥霍无度的日子了。
      扬州这边的本就是慕家分支,如此一来更低调了许多。姨母在信中道:“先前我也怨过,只是现在看来,麻烦也少了许多。你姨父也说若为长久计,此番不是坏事。”

      往后很长一段时间,她们的通信中陆陆续续说了些关于这位二少爷的事。锦端听说他一直不曾娶妻,身边也不曾有什么人。她想起他口中身体不大好的心上人,没来由觉得大抵是出了什么变故。
      她想不到有什么人会拒绝这样一个人。

      锦端有时会想起当年在扬州遇上的那风流又清寒的慕家公子,摇着扇子笑眯眯说他的心上人,眼底是通明欢喜。她终究是过客,却能想象到关于这位慕少爷的故事,该是如何的瑰丽与落寞。
      于是她掩上手中书卷,无端觉得难过。

      这却是后话了。

      *
      楚州,琅琊郡。

      一大早城门口就熙熙攘攘,守门的官兵一一例行检查。统领远远见一辆深蓝色马车行来,四角缀着长长的月白流苏,十分精致贵气,后面还跟着几个家仆侍卫。来到近前时统领问道:“哪里来的?”
      马车旁一个管事模样的人赶忙交上文牒:“豫州季家。想来收些合眼缘的海货。”
      楚州临海,往来多客商。琅琊郡是楚州数一数二的富庶地,再加上刺史常居,城中可以说遍地大商,小商更是多如牛毛。统领没听过什么豫州季家,但也不以为奇,合上文牒指指马车:“车内是谁?”

      管事接过文牒,笑道:“我家小公子。”

      车帘微微一动,一把洒金折扇挑起小半边,传出的声音颇不耐烦:“周叶,还没好么?”
      管事回头应了一声就快了,转过脸来将个沉甸甸的锦囊塞进统领掌心:“您别见怪,我家小公子就是随着来游玩的。这几日在路上颠簸,身体抱恙,难免脾气不大好。若有冒犯,大人多见谅。”

      统领轻轻一掂便知份量,心内“嗬”了一声,面上和善许多:“进去吧。”
      掌事又是一番道谢,匆匆回到车驾旁。马车辘辘地行了起来,统领无意间往车内瞥了一眼,只见风扬起一边车帘,露出车内人的侧脸,唇红齿白,皎皎明艳。骄矜不耐地垂着眼,仿佛数不尽的人间富贵全用来养着他。
      统领一瞬间以为自己见到了画里走出的神仙精怪。

      他回过神,心内又“嗬”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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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0章 惘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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