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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舞台05
咔嚓，一支娇艳的红衣主教被拦腰剪断。
那是很珍贵的花园栽培种玫瑰，含苞待放，散发珠宝绒光的花瓣上还留着清晨刚凝的露珠，有些可怜地躺在草叶泥堆里。
罪魁祸首漠不关心地把玩锋利的园艺剪刀，骨节分明、玉一般颜色的手指擦过刃片，竟比满园的玫瑰还要赏心悦目。
“继续说。”他淡淡地命令。
缠绕在花丛间的烟雾便发出点笑声，两只朦胧的猫耳朵愉快地轻轻抖动。
“梵舍伤得有些重，剩下的安排由巴那拉夫接手。教会的那位似乎刚到不久，纳勒正着手布置……他看上去兴致挺高。”
回答他的是窸窸窣窣修剪枝叶的声音。
精心侍弄玫瑰花苞的年轻男人留着阳光一样灿烂的金色长发，穿一身洁白干净的神职长袍——这衣服实在非常衬他，为那堪称圣洁的美貌更添了谦逊与自制。
“让他们做好自己的事。”神父说，垂着绵密又柔软的睫毛，“既然已经引起教会重视，兽人那儿的委托也可以停了。”
“一切听您吩咐。”
烟雾夸张地弯曲像是鞠躬，转而伴随着笑声随风消散，红玫瑰园因此收获短暂的静谧，一眨眼又被毫不珍惜地打破。
“祭司！！”
山地大公、矮人的王在白石古堡里怒吼，声音透过铁栏窗传进花园。神父不为所动地落下最后一剪，整了整衣装露出礼貌的微笑，转身迎接快步穿过玫瑰花丛的男孩。
“陛下？”他温和地问。
【王国】之主索林顿·得文从上个纪元起就以战场上的勇猛著称，按理说应是年逾古稀的老人，却生了副刚成年的稚嫩脸孔，镶有一圈白貂毛的刺绣红绸披风拖曳到地面，显得他像个偷穿大人衣服的顽童。
“祭司、我亲爱的安，你到哪儿去了？”索林顿拉住神父的袖子，神色骄矜，口吻蛮横，“他们说昨晚索拉醉酒后一直缠着你。”
索拉是大公年纪最小的女儿，与一家新兴贵族的继承人育有独子卢克，今年冬天刚考入温切斯特初等部进修。
神父不动声色地扫了眼衣角上的手，勾着薄薄的唇柔和道，“索拉夫人担心您的身体。”
男孩响亮地嗤笑一声。
“卢瑟各那个窝囊废，”他拿夹杂粗鄙俚语的王室腔调骂，“叫我的女儿也变成那副软弱德行——安，你是站在我这边的，对吧？”
“陛下骁勇善谋，”神父得体地垂目行礼，“定能为公国夺复失地。”
他低着头，感受到大公的视线四处逡巡，一寸一寸黏腻又冰冷地打量过自己，尔后便是突兀地笑，心情很好的样子。
“安，你这个撒谎精。”他听见大公说道，“你的忠诚根本不属于我。”
神父因为那笑里藏刀的阴郁心头一跳，而男孩拉着他衣袖的手已然轻飘飘松开。
“我把索拉关起来了，等到小卢克回来，可不能叫他看见他母亲没出息的样子。”
索林顿语气轻快，他天性多疑狂躁，却连暴怒时分都爱那样烂漫亲昵地笑。
“安、我亲爱的，下次再有人说你和索拉在一起——我就把她的脑袋挂在城门上。”
大公风风火火地来，又风风火火地走。
路过花园的女仆们叽叽喳喳地讨论，说到王族年轻一辈最受期待的卢克殿下自作主张退了学，见到大公不知要受什么样的惩罚。
阳光移转，落在玫瑰花丛中独自默立的神父肩头，照得他的金色发卷波光粼粼，引来三两只不谙事的凤蝶飞舞盘旋。
他生来懂得如何搬弄人心，譬如年迈的矮人王，自父辈处继承了针对密林族的恨意，半生戎马，年少成名，却未曾真正立下任何战功，反倒在神战期间失给混沌一小截国土，这片于战后并入永恒森林的土地从此成了扎进他心尖的刺，每每想起便疼得蚀骨。
——如何让一个人爱你？
当他在郁郁寡欢中走向生命尽头，当他心灰意冷如尘埃、所有的事物离他而去，给他青春，给他力量，滋养他的野心，像垂进地狱的一根颤巍巍的蜘蛛丝，披着希望的皮囊，让他不惜变成厉鬼也要牢牢抓住。
爱使人盲目愚蠢，同时心甘情愿。
矮人王明知安另有所图，知道他圣洁的外表下是一颗千疮百孔的肮脏心肝，却难以自控地视他如命，发了疯似的为他着迷。
就如同当年的伊佛纳斯。
神父记起某场殊死搏杀结束后，炎之魔神带着一身迷人的血腥味儿赴约，睫毛末端沾了少许红，是血珠滴在那里尚未落下。
祂抱怨祂的刀砍钝了，然后冲着面前纯白高洁的大天使长弯起眼笑。
“小翅膀，你根本就不喜欢我，对吧？”
“你只想要我爱你——天使都歌颂爱，可是你看，我从前没爱过谁，也照旧快活。”
“地位，力量，情人，我什么都有，什么都不缺。没有谁能束缚我。”
“爱你是很危险的事，那不会让我比现在过得更好，只会越来越糟糕。”
祂朝一边半歪着脑袋，神色有些苦恼，像是不知道该拿眼前的天使怎么办。
“安吉里卡，我不想爱你。”祂说，“你不要再让我更喜欢你了，好不好？”
回忆让经年流逝的岁月变得模糊，仿佛那不可一世的魔神仍然好端端站在眼前，理所当然发号施令、对别人提不可能实现的要求，任性傲慢，又带一丝不知事的纯真。
爱使人盲目愚蠢，同时心甘情愿。
伊佛纳斯明知安吉里卡是个骗人鬼，知道骗局结束的那天祂要付出什么代价，却还是毫无保留，乖乖奉上一生一次的真心。
那时自己是如何回答的呢？
神父兀自出神地回忆，引得那几只凤蝶大着胆子往他发间停驻。
这幅光景落进高塔上俯视的大公眼里，换来一声阴沉的、意味不明的低笑。
与此同时，悬挂在城堡大殿的【王国】纹章中央、一缕混沌的污浊悄然浮现……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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