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她长安

　　白予安是被一条细细的悬丝绊倒的，脚力一带，将悬丝整条往前拉动了半截，随即听得墙内叮铃炸响。

　　这条悬丝的两端都在墙孔里面，墙体也不是实心的，里面细丝密布，缀满了铃铛。

　　一旦有人不慎触动墙外的丝线，墙内则如炸开了锅般响个不停。

　　怪不得无人看守，如果真的有人从牢房出来，情急之下，谁又能分出心思顾及脚下有牵丝引铃呢，出来了直接就踩雷，发出动静不说，还牵动了甬道内的机关。

　　果然，一锥锥尖刃从地底下突突突地冒出来，周棣眼疾手快，捞起白予安的腰，脚底生风，若凌波踏浪，带着她飞檐走壁。

　　尖刃是从二人的去路往来路生长的，直接阻断了他们前行，被迫逼退。

　　二人还未从尖刺之上脱身，墙体中又爆发出厉厉寒箭。

　　周棣把白予安护在怀里，搂着白予安转身躲避剧烈的袭击。

　　她以手中火把为格挡，凭借多年的受训经验，对墙中暗箭射出的频率和方向瞬间做出判断，绕婉如旋花，节奏控制恰如其分。

　　不盲目突进，不浪费余力。

　　甬道中火光旋出粲然的光影。墙中箭，足底刃机械地交替而出。

　　冷光杀气拂面而过又串足而上，叫人心惊肉跳。白予安额上不由得渗出密密麻麻的冷汗。

　　耳边掠过一句：“别怕，有我在。”
　　顿觉心安。

　　然而暂时是不可能再往前走了，循规蹈矩的暗器虽然没能伤人，却将人步步逼退。

　　看来牵线带出来的械袭只是个开胃菜，退回牢房显然才是暗道设计者的主菜。

　　原本隔栏状的铁门外，瞬即盖下另一重厚实严密的石门。

　　石门砸落在地上的速度过快，未免压成肉饼，原本站在门口的二人皆往牢内退得更深了。

　　周棣反应神速，从地上操起两颗头骨，又往后头滑道的口子冲过去，那是他们现在唯一的出口了。

　　旦见那边也是一道闸门落下，两颗头骨电光之间齐排洞口。

　　即将落底的小闸门没能直接封死，被骷髅头撑开了一条头颅宽的窄缝。

　　白予安眼瞅着被压出两条裂缝的头骨，别过脸不忍直视。

　　这几幅白骨，被他们掉下来的时候压散架了还不够，又被拿来“撑门面”。

　　嘶～太残忍了。

　　周棣回身看了一眼神态恻隐的白予安，问道：“你有意见？”

　　白予安连忙把头摇出了残影，脸上堆出假笑，拍手称道：“干得漂亮！”

　　留了一条缝，至少，不用担心在里头被闷死对吧。

　　“刚才出去时，门口铁锁是损毁的，说明前头已有人先逃脱了，但为何没有触动甬道的牵机呢？”白予安摸着下巴发出了自己的疑问。

　　顺便在想，如果那人早早触发了机关，他们就可以踩着前人的足迹通关了。

　　“因为那人没有和你一样瞎。”
　　“……你说得对。”

　　白予安放弃辩驳，飞快认错，确实是她只顾着看墙体没有来得及看脚下，拦都拦不住，一脚绊上去才被逼回牢房的。

　　难道把他们关在笼子里就没下文了？她始终觉得不可能这么仁慈，又说道：
　　“把我们封死在里头，不会就只是让我们闷死或饿死吧，太浪费时间了吧。”

　　说话之间，牢房的石墙上突然冒出许多空洞，从空洞中喷出徐徐乌烟。

　　周棣胸前一口气浮上来又沉下去，摇摇头，“你的嘴是不是开过光？”

　　白予安默默抽了自己两巴掌，抑郁地想：我这张嘴，吃饭不长个，说坏倒挺灵。

　　》〉》

　　不知过了多久，密闭的牢房里人声全无。

　　一位笑眯眯的和尚出现在甬道尽头。

　　他拨开墙底的石砾，挖出里面一条牵丝，轻轻一拉。

　　甬道内的所有暗器都像听话的宠物一样缩回了脑袋，给他复原出一道平地。

　　墙上埋着的隐线也因为尽头被拉动，引燃了两边石墙上分布的火把，整条通道都被点亮了。

　　和尚的脑袋被火光映得锃光瓦亮，又大又圆，饱满而怪异。

　　烬灭慢悠悠地走到石牢门口，那石门的开关就在门上，他按动开关，缓缓开启。

　　牢内的乌烟早已经消散，周棣和白予安一横一竖躺在地上，烬灭快步走上前，盯着两具“尸体”，眼框瞪得比脑袋圆，他摸了摸自己光滑的脑门，喃喃道：“不会死了吧？”

　　躺在地上的周棣“死而复活”，翻身而起，屈掌为爪，瞬息之间，已抵达烬灭喉结。

　　那烬灭和尚也十分敏捷，侧身躲避，反掌打开厉爪，迅速起身。

　　然白予安也是装死的，她抓起地面的尘土，对着那人脸上扑去，煞有介事地喊道：“看暗器！”

　　烬灭捂着脸挡“暗器”，没来得及看脚下。

　　周棣对着他的脚跟登时横扫，扬尘起势，烟里探灯，使了足劲儿的脚背狠狠地踢过去。

　　烬灭的腿根结结实实挨了重打，像一只猴儿一样跳开，打了个翻滚半跪在地上，哪有半点出家人的沉稳。

　　周棣盘底旋腿后又飞速起身，对着和尚的光溜溜的脑袋眼看又是一脚。

　　和尚见势不好，大叫：“小王爷，自己人！”

　　晚了，继腿上挨了一脚后。
　　脑袋也被踹歪了。
　　是货真价实的，歪了。

　　白予安从地上爬起来，跑到和尚面前，听刚才的声音，这人是？

　　“莫帮主？”周棣率先报出那人身份。

　　莫比天扶正自己被踹歪的脑袋，粘合处已经出现了裂缝，里面束裹的黑发翻露毕现。

　　他艰难地从繁琐的袈裟里掏出一盒东西和一支笔刷，用刷子蘸了盒子里的粘液涂抹在头皮的缝隙处，旁若无人地黏合自己的，脑袋……

　　边补头边懊恼地说：“看来易容术太好也是有坏处的，容易被自己人打死。”

　　白予安趁莫比天腿痛站不起来，恶作剧般地走上前，用手指戳了戳他刚补好脑袋。

　　表面上看还挺是那么回事，至于手感嘛，还是能发现里面藏着头发的。

　　怪不得刚刚躺在地上偷偷看到这颗光头，觉得怪异，原来是小球变大球了。

　　她调侃道：“颅内草莽，说得就是你呀莫帮主。”

　　莫比天拍开她的手，没好气道：“起开，别摸乱了我的发型。”

　　“说吧，你怎么会在这儿，真正的烬灭大师呢？”白予安环臂，难得有机会能俯视他。

　　莫比天转了转自己的脚腕，拉伸肌肉，虽然疼，但还能动。

　　他扶着石墙爬了起来：“跟我来，路上跟你们解释。”

　　他走在前头，为二人引路，一瘸一拐地往门口走。

　　白予安强忍着幸灾乐祸的嘲笑，问他：“你别光走路啊，底下发生的事情和我们唠唠呗。”

　　“和你们分开后，我就在庙周围转悠，天黑不久，就被一群人绑了，带进了这里。”

　　莫比天觉得这么解释似乎不是很光彩，不慌不忙地加了一句：“当然，我是故意被绑的。”

　　“他们把你丢进了牢房里？”这回提问的是周棣。之前牢房的锁是被人为破坏的，不出意外，应该是莫比天干的。

　　“是的，山庙进入地下有一生一死两个入口，一个开关在庙外石碑，转动它，能开启正常通往地下室的门；
　　另一个在山神像的手臂，掰下来，能开启牢房的地门。这帮孙子把老子从死门丢下来，然后自己从生门走，太狗了。”

　　莫比天停了停，转身斜视白予安，讥笑道：“你们在牢房里出现，肯定是开错门了吧。合着你白天在庙里，还真就是拜神啊？”

　　白予安尬住，她和旋青两个冲着石碑拳打脚踢这种不雅观的事情还是不要告诉他比较好，不然旋青会觉得丢脸的。

　　“别这么说，我们还是开了其中一道门不是么。”白予安嬉皮笑脸地说。

　　“是啊，一把就开中死门，运气不错。怎么没把你毒死。”

　　“自然是有好兄弟保佑！”白予安说的好兄弟就是那两个骷髅头，随后她给莫比天解释了事情经过。

　　牢房的石门关闭后，多亏了周棣用头骨留了一条滑道的缝。

　　更庆幸的是，那是一道轻闸，能被抬起。

　　二人协力抬起闸门后，钻进了滑道里才没被毒烟熏死。

　　一直躲到莫比天触发了石门开关，一并开启了轻闸，他们复滑下来原地装死，想杀敌人一个措手不及。

　　“好兄弟？你说的是那几幅白骨吧，我掉下来的还把他们压散了。”莫比天挤着眼回忆。

　　“它们是被你先砸坏的啊，”白予安像听了什么好消息似的，拂了拂胸口，拂去了对“好兄弟”们大半的歉意。

　　周棣则轻声笑她。
　　二次破坏就很光荣了吗。

　　“你呢，怎么逃出来。”白予安继续问。

　　“我开锁出来的啊，可惜没那么好运气，能把死门机关尝了个遍。”

　　他又转身，歪嘴斜笑道：“而且我猜，小王爷肯定也没有这种运气，都是拜你这个小丫鬟所赐吧。”

　　“……”白予安此时无比后悔，为什么要问那种自取其辱的问题。

　　“话说回来，小王爷怎么会在这儿。”莫比天想起问这个问题了。

　　“来拜神。”周棣不假思索。
　　这个答案她可以用一年。

　　莫比天浑笑道：“这尊神一定很重要。”

　　谈话间，莫比天带着他们走过甬道尽头，往左拐了一道，又往右走了几丈路，来到一间小室。

　　地上横七竖八躺了几具尸身，还有一个全身光溜溜被剥得只剩一条底裤的烬灭和尚，被五花大绑，嘴里塞了布条，哼哧哼哧。

　　还有一个清理尸身的人，居然是，旋青！

　　见了旋青，头一个惊讶的自然是白予安，她指着他问道：“你怎么也在这里？”

　　旋青则往身后指了指，那里是一条长长的阶梯，向上延伸，尽头上方有一道门。

　　“走下来的。”

　　当白予安和周棣棣掉下去之后，旋青还挂在洞口。但地门开启有时限，不久又开始轰隆隆地合上。

　　他在“被门挤死”还是“跟着往下跳”之间犹豫了一会会。

　　最终选择了——爬上去。

　　神像手臂开启的门还是太危险了，旋青决定跑出去研究石碑。

　　在没有白予安干扰的前提下，他很快就旋开了另一个门。

　　那个门，是有阶梯的，全程也没遇到其他伤人的机关。

　　“那就是生门的入口吧。”周棣望着楼幽暗的楼梯得出了结论。

　　旋青点点头。

　　莫比天为他解释道：“我从牢里逃出来后，在这间小室找到了和尚他们，没给机会聊上几句，他们就要跟我干架，还好旋青出现了。”

　　他扫了眼地上的尸身，“看到没，都是他的杰作，小伙子功夫真不错。”

　　难怪一路上他都不问旋青去哪儿了，两人本来就在一块儿。

　　白予安疑惑：“人都是旋青解决的，你又在干什么。”
　　还有半句没说：怎么磨蹭了半天才来救牢里的人。

　　莫比天满脸理所当然地说道：“化妆啊。扮和尚麻烦得很，单单是发型就要搞老半天。”

　　“……”专业技术探讨。
　　白予安无从反驳。

　　“这人就是信使？”周棣方进小室就开始四下观察。

　　其他人都被解决了，唯独留下和尚，这个活口，很可能就与正在调查的老王爷旧案有关。

　　“什么信使？”这个问题超出了白予安的理解范畴。

　　“嗯，此人对我来自柏云的身份很好奇，看到金项圈又神色可疑，那时我便确定他与信使有关。后来我故意在山上游荡，果然来了一群人要抓我。我看他们没下杀手，应该是想留活的来盘问，于是将计就计，来了这儿。”

　　白予安听明白了一点，暗想：就知道他不会那么好心来帮查案，真另有任务。

　　“那你为何要扮作他的样子，打完了直接问话不行？”白予安纳闷。

　　“烬灭把我绑来，却只是暂时关押，没有着急问话，说明今晚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先办，顾不上我。我扮成他的样子，也是为了见机行事。”

　　莫比天此举倒挺先见。

　　周棣点头认同，“那你查出什么了？”

　　莫比天拖着瘸腿走到烬灭身边，脚尖点了点他圆鼓鼓的光肚皮。

　　“正想问话呢，听到牢房动静，就先撂下，正好，一起听听他怎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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