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荡血色

　　庭院里，奥伯和海黛在漫步，海黛眨着靛蓝色的眼睛笑得开心，胳膊怼了下奥伯，然后又挽了上去，奥伯很轻柔地抚了下她耳边的长发，眼里是同样的笑意。

　　爱加趴在不远处的红狼身上，一脸恹恹，和扫着尾巴的红狼表情一样，都挺生无可恋的。

　　刺杀一事太大，拖回来的尸体更是让人心惊，威尔士亲王给他添了一倍的护卫，禁足了快一个月，每天除了无聊就是无聊，好不容易等到奥伯回来，结果又在和海黛腻歪，看得爱加只想翻白眼。

　　直到海黛的背影离开，奥伯才转回身，无奈地吹了声口哨。

　　红狼驮着爱加颠颠地跑过来，奥伯弯腰摸了摸红狼的脑袋，对爱加无语道：“看了多久？”

　　爱加翻了个白眼，“从你们搂着亲嘴开始。”

　　奥伯在爱加的脑门上重重地敲了一下，皮笑肉不笑地说：“再有下次我就把你吊起来抽屁股。”

　　爱加不在意地晃晃脑袋，眼里甚至隐隐兴奋，故意舔了下嘴唇。

　　“来呗，最好让你的好情人一起来，看看你一点都不优雅的样子。”

　　爱加挑起眼睛，颇为挑衅。

　　“猜猜她会不会对你幻灭？漂亮地和你一刀两断？”

　　奥伯静静地看着爱加，摸了摸他的脑袋，“她不是我的情人”

　　爱加一愣，就看到奥伯轻轻笑了起来，那笑容有些甜蜜，透着温柔和爱加看不懂的幸福。

　　“她现在是我的未婚妻了。”

　　爱加没说话了。
　　红狼背着他，跟在奥伯身旁慢慢走，奥伯瞧着这个可能对自己心怀不轨的弟弟，等待他知道这个消息后的反应。
　　爱加忽然从红狼背上站起来，猛地一跃勾上奥伯的脖子，从背后夹紧他的腰，就那么挂在他身上。

　　“爱加！”

　　奥伯只能托住他的大腿，背起他，好气又好笑。

　　“你已经接受过洗礼，不再是撒娇的年龄了。”

　　“哪又怎么样，”爱加不开心地双手扣住奥伯的脖子，“你是我哥哥。”

　　奥伯叹了口气，但也没丢下爱加，就这么背着他往前走。
　　爱加趴在奥伯的脑袋上，耳朵蹭了蹭他们一样的黑发，声音闷闷的。

　　“等你结婚了，是不是就不回来了。”

　　奥伯轻声说：“你可以来找我们的，海黛一直很喜欢你。”

　　“哼，我才不要去你们的二人世界。”

　　奥伯垂了下眼眸，“害怕吗？”

　　“什么？”

　　“刺杀那天，”奥伯低着眼睛，声音有些低，“害怕吗？”

　　爱加的手臂紧了紧。

　　“害怕。”

　　奥伯的脚步顿了一瞬，胸口一阵沉闷。

　　“怎么不第一时间告诉我？”

　　还是威尔士亲王提起后他才知道的，立刻就赶回来了。

　　爱加闭着眼睛趴在奥伯身上，呼吸间是奥伯的气息。

　　“因为我害怕，奥伯，你知道的，那样的刺杀，别人办不到的。”
　　“是你做的吗？”

　　奥伯立刻道：“不是。”

　　“哦。”爱加应了一声，还是趴在奥伯脑袋上。

　　奥伯很轻地叹了口气。
　　“你不相信我吗，爱加？”

　　“相信有什么用，不相信又有什么用，”爱加一动不动，“每个人心里在想什么，是背叛还是忠诚，没有人能知道，反正你说不是，那就不是喽。”

　　奥伯又重复了一遍，“爱加，真的不是我。”

　　爱加有点烦躁起来了，在奥伯头上抓了一把，弄乱了他永远斯文雅观的发型，没好气地说：
　　“我不蠢！不就是王位吗！不就是争权吗！爱德华家族上百年的历史我还能不知道吗！”
　　“我早就知道的！会有这么一天的！就像父亲和伯父肯定会有那么一天一样，你、我、索博，我们也肯定会有这么一天的！”

　　爱加说着说着竟是哽咽了。

　　“但我不想这样，奥伯，你和索博谁登基我都无所谓，我根本就没想和你们争，当国王有什么好的，我最讨厌日理万机了，摆着那副嘴脸和一整个帝国打交道，还要天天提防这个提防那个......”

　　“奥伯，”爱加勒紧了奥伯的脖子，“你要是真想要我的命，你就现在拿走，要是哪天被我发现，你想杀我，我一定会先杀了你的。”

　　奥伯胸口难受得喘不上气，他把爱加放下来，让他坐在红狼的背上，自己单膝跪地，仰头看着爱加，用力握住爱加的手。

　　“爱加，我不会做这样的事的。”
　　“我不会为了那个王位，去谋杀你和索博的。”

　　奥伯赤红的眼眸灼灼地看着爱加，郑重道：

　　“这是我的承诺。”

　　爱加低着头，不去看奥伯的眼睛，不相信地说：“几百年来爱德华都是这样的，这就跟每一辈爱德华都是兄弟三个一样，是诅咒，怎么可能你说不会就不会......”

　　“那就由我来终结这个诅咒。”

　　奥伯的眼里是和他眼眸一样的坚定赤诚。

　　这是永远伪装在笑容之下的东西，却在今天毫无保留地让爱加看到。

　　“我一生中只做过三个承诺，这个是你的，你是我的亲人，第二个是海黛，她是我的爱人，第三个是爱德华七世。”

　　爱加抬起头，“曾祖父？”

　　“是的，”奥伯认真地说，“我向他承诺，我会终结爱德华的诅咒，我会让帝国不再需要爱德华。”

　　“所以，”奥伯握紧了爱加的手，“相信我，我有办法。”

　　爱加久久地看着奥伯，扑过去抱住了他。

　　“你一定要说到做到，一定要。”

　　回到房间，爱加躺在床上，问一旁的米尔。

　　“你说爱德华的诅咒到底是什么？”

　　米尔一惊，下意识左右张望，紧张道：“少爷，这个不能随便提的。”

　　爱加白了他一眼，“我就是爱德华，我都不能提谁还能提？”

　　然后他也不等米尔接话，自顾自地说：
　　“我以前一直以为是王位的争权，或者是驯兽师特殊的血脉，但奥伯说‘要让帝国不再需要爱德华’，还提了爱德华七世，嗯，老教皇也提过曾祖父......”
　　“所以会不会这个爱德华的诅咒是真实存在的？”
　　“总之这背后肯定还藏着别的，看教会的反应就知道，不过是提了个课题就要给我装监控，这事甚至连奥伯都不帮我，说什么我研究这个还太早，问他为什么又不肯说。”
　　“真是的，为什么一个个都瞒着我啊......”

　　“呦，小帅哥有烦心事了啊——”

　　爱加一骨碌从床上起来，窗户外海黛正在笑吟吟跟他挥手。

　　“你怎么来了？”

　　爱加把窗户打开，海黛笑眯眯地戳了戳他的脸，调侃道：“我听说这里有个小孩在吃我的醋哦。”

　　爱加没好气了：“奥伯他还打小报告啊！幼不幼稚啊他！”

　　“就是嘛！他其实可幼稚了！”海黛无比赞同。

　　爱加笑嘻嘻地趴在窗台上，嘴甜道：“姐姐这么人美心善，要不换个男人吧！世界那么大，何必只要一个呢？”

　　“哎呦喂，”海黛乐死了，“我上一次听到这么心机的话还是辛莱说欧文太闲了提议他去开个赌场办办，啧啧啧，现在的小年轻啊。”

　　“辛莱是谁？”爱加疑惑。

　　“霍兰普的儿子，”海黛得意洋洋地介绍，“他的枪法可是我教的，帝国里一等一的好，你以后要找雇佣兵可以找他，提我的名字让他给你打折。”

　　爱加随口道：“团长还有儿子啊。”

　　“收养的义子，”海黛挤挤眼睛，“还是我让霍兰普留下的，不然他可就被奥伯带走养了。”

　　“哈？”爱加忍不住想，本来奥伯就很忙了，要是还要在那什么辛莱身上花时间，自己一定会嫉妒到发疯的。

　　“所以，”海黛朝爱加伸出一根食指，左右摇了摇，“你是不是应该感谢我呀，不然你可就多出一个大侄子了。”

　　爱加撇了下嘴，勉为其难地握了握这根手指。

　　“还有别的事吧？总不能只是来找我打好关系的。”

　　“真聪明！”海黛感慨，“你小时候就很聪明了，唔，虽然你现在也还小啦。”

　　“我不小了！”爱加一头黑线。

　　“十几岁的小鬼头，”海黛摇头晃脑，附身在爱加耳边，“刺杀查出来了。”

　　爱加心里一紧，“是谁！”

　　海黛与他耳语了几句，最后拍了拍他的肩，和他大大的挥手告别

　　“那么我走啦，要和奥伯好好相处哦！”

　　爱加若有所思，米尔看着海黛的背影，“那位就是大少爷的未婚妻吗？”

　　“是啊，一个雇佣兵，把父亲气死了，”爱加撇撇嘴，“那么多联姻对象不要，非要自己去追求爱情，还追了十几年才追到，真没用。”

　　“也就是她出现得比我早，”爱加躺回床上，大大咧咧说，“不然我早就......”

　　米尔吓了一跳，说话都结巴起来，“少少少爷，这这这可不能乱说啊！”

　　爱加瞪他：“这有什么不能说的！我这么喜欢奥伯，我难道配不上他吗！”

　　米尔崩溃了：“少爷！您可别再说了！这要是被人听到了......”

　　爱加翻了个白眼：“这庸俗的世道......知道了，我会祝福他的爱情的啦。”

　　米尔松了口气，“那位女士应该没为难您吧？”

　　“没有，”爱加懒洋洋地说，“她是来告诉我，奥伯同意借我红狼了。”

　　爱加坐在好几头红狼中间，揉着它们的脑袋，米尔过来提醒爱加该去教堂了，就看见爱加动了动手指，红狼骤然扑出，利爪直向米尔的咽喉，米尔一下子跌摔在地，眼看獠牙就要刺向他的门面，一声口哨，红狼瞬间收起凶光，晃晃悠悠回到爱加身边。

　　“少爷！”

　　手掌捂住砰砰直跳的胸口，米尔额角流下湿漉漉的汗，语气里难得带上了怒意和谴责。

　　“抱歉抱歉！”

　　爱加拉起米尔，冲那几头红狼打了个响指，它们齐刷刷蹲坐地上，安静低头不再出声。

　　“怎么样！是不是和驯兽看起来一模一样！”

　　爱加兴高采烈地说。

　　确实像极了，米尔恢复了些，指尖还是有些发抖，有气无力道：“是的，恭喜少爷。”

　　但米尔很快又担忧道：“您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当然是去找老教皇了！”

　　“找教皇冕下？”

　　爱加理所当然道：“当初就因为我不会驯兽，教会里不少人抨击父亲，说我没有爱德华的血脉，我的父亲也没资格继承王位。”
　　“如果不是老教皇册封我为神子，说是神明赋予了我更重要的使命，堵住了他们的嘴，教会只会变本加厉地打压父亲。”
　　“也就是这些年索博积极笼络教会，加上三皇子暴毙，教会和科技区的伯父更不对付，双方的关系才缓和了不少，不然就父亲和奥伯这些年在赌场区对教会的侵占，他们早该拿我开刀了。”
　　“毕竟教会一直自诩正统，认为是神明赋予了爱德华血脉驯兽的能力，而我身为神子，传递神谕的使命压制了驯兽的能力，勉强也能说得过去。”

　　米尔没有吭声，在爱加身边这么多年，他渐渐知道了不少秘闻，但他依然信仰神明，也依然把爱加当作神子。
　　只是，这个神子到底是真实的还是杜撰的，米尔不愿细想。

　　今天是阿克罗德的主教册封仪式，爱加对阿克罗德不算熟悉，对方和索博倒是私交不错。
　　身为神子自然要观礼，仪式结束后，爱加走在埃索伦大教堂的花园里，等老教皇出来。

　　忽然，几头灰色的小狼从花园里窜出，绕着爱加打了几个转。

　　“啊，抱歉，殿下！”

　　查特尼赶过来，让小狼们后退。

　　贵族们出行喜欢携带狼群，这是他们身份的彰显，一般会把它们放置在花园里。
　　查特尼知道爱加不会驯兽，一直很注意不把狼群带到爱加面前，爱加倒是不在意这个，只是好奇驯兽究竟是怎么回事，常常要求查特尼演示给自己看。

　　看到这几条小狼，爱加忽然迈步过去，俯下身，眼睛盯着小狼的眼睛，一招手，牵引着它的呼吸和注意。

　　他一直拿奥伯的红狼练习，还没试过其他狼群。
　　小狼的身躯渐渐僵滞，眼睛直直望着爱加的手指，爱加的嘴角浮起一丝弧度，指尖继续划着圆滑的弧线，动作越发从容悠扬，另一只手悄然无声往前探去，想要触摸它的额心。

　　就在指腹即将触碰到绒毛的刹那，小狼眼里蒙上了一层浅浅的红光，仿佛唤起了它眼眸深处未曾褪去的野性，脖颈一扭，肌肉绷紧如拉满的弓弦，口中显出锐利的獠牙，映着白森森的光。

　　“咔——”

　　一声短促而清脆的咬声让爱加一惊，手指的末端已然被咬在了小狼口中，利齿紧紧咬合着，陷进了血肉深处。

　　“殿下！”

　　查特尼几乎魂飞魄散，立刻操控小狼松开手指，扑上去看伤口。

　　伤口很深，滴着猩红的血珠，疼痛让爱加皱起了眉，但还是安慰查特尼。

　　“是我自己要试试驯兽，这事和你没关系。”

　　“怎么会没关系！”查特尼急得快哭了，他左右翻找也没找到可以止血的东西。

　　“我含一下就行......”爱加还是不太在意。

　　“我来！”查特尼忙道，那可是狼咬出的伤口，他可不敢让爱加随便含。

　　查特尼凑上前，轻轻含住出血的手指，猩红的血珠渗入了他的嘴角，沾红了他的唇线，爱加刚想笑这幕很是暧昧，就感到一阵奇异的、古怪的感觉，好像冥冥中有什么无形的联系建立起来。
　　自己的精神边界仿佛凭空多出一块，似乎只要动动手指，就能轻而易举操控他人的意识。

　　“查特尼？”

　　爱加试探性地说，他猩红的眼眸浮上了一层浅红的光泽，看到查特尼双眼无神地抬起脑袋。
　　这个状态和米尔被催眠时一模一样！

　　爱加看了眼自己被含得发白的手指，以及上面新渗出的血迹，产生了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

　　原来他真的有爱德华的血脉。
　　他也真的会驯兽。

　　爱加抹去查特尼嘴角的血渍，轻声问：“我是谁？”

　　“您是殿下，”查特尼十分顺从地说，“是我必须要讨好的人。”

　　“讨好？”爱加愣了一下，“为什么？”

　　查特尼沉默片刻，爱加不自觉凝视着他，看到他的眼里闪过一丝挣扎，然后不管不顾地脱口而出。

　　“如果不是你，我根本不会离开家，不会离开红酒区，来到这做你的陪读！”
　　“一个不会驯兽没有用的废物神子，到底有什么地方值得我的家族费尽心思巴结！”
　　“我是家族的长子！是最有驯兽天赋的那个！我本可以在家里享受一切，却要来做你的附庸！”
　　“在这里谁都瞧不起我！谁都对我冷眼相待！一个普通贵族根本得不到任何人的重视！甚至笑话我只是你的一条狗！”
　　“我真的恨透了这一切！我恨透了你！”

　　说到最后，查特尼几乎是吼出来的，他的表情格外愤恨和狰狞，是爱加过去从来没有见过的模样。
　　在他的印象里，查特尼一直安安静静，跟在自己身边，性格偶尔懦弱，从来没反对过自己。

　　爱加知道查特尼是贵族派来交好的成员，但认识相处了这么多年，他早就信任查特尼了，从来没想过查特尼真正的想法竟然会是这样。

　　爱加沉默了，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也是，他可是爱德华啊。
　　会被忌惮和憎恨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爱加露出他最习惯性的笑容，伸手摸了摸查特尼的脑袋，声音轻柔。

　　“既然这么恨我，就做我的情人吧。”
　　“与其放你回去，不如留在我身边，毕竟，亲手驯服的才更值得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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