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第 50 章
裴长卿拿着画卷敲了敲自己的手心,脸上的笑容带上了几分无奈和淡然:“你可真行,这样都能活到现在你也是命大。”
说完这句话裴长卿换了个坐姿继续坐着,她指了指自己的耳朵说道:“所谓听风辩位,意思就是你要从风中寻找到你需要的答案,不管是人的呼吸声也罢,蝉鸣也罢,甚至是落花的声音,这些声音藏在风里,需要你自己去找。”
范闲看着裴长卿那双随时随地都充斥着温和的双眸茫然地张了张嘴,他用手搓了搓自己温热的耳垂又看了看自己的手掌,没说话。
对于范闲的反应裴长卿抬手轻轻地拍了拍他的头,她随后转了转手中的画卷继续说道:“其实这些话本来不应当是由我来告诉你,但是他没教你,费叔也不会教你这些事情。若是你将来有朝一日陷入阵法当中,除了听风辩位,剩下没有能够救你的法子。”
“那裴哥你呢?”范闲听到这句话的第一时间看向了裴长卿,他疑惑地问道“这个是谁教你的?”
“我有个师父,他姓林。”对于这件事也不隐瞒,裴长卿细细地叹了口气后用手指轻柔地蹭过画卷上凹凸不平的地方,轻声说道“我的本事都是他教的,只可惜,他几年前就因伤去世。”
“……抱歉。”下意识的和裴长卿道歉,范闲转头看着对方唇角的那抹不甚明显的弧度抿了抿唇“我不知道。”
摆摆手示意范闲不要因为这件事而道歉,裴长卿低笑了一声:“这件事本身也没几个人知道,你也用不着因为这种事情跟我道歉。”
毕竟,将来咱俩能不能像今天这样坐在一起聊天,还说不定呢。
想到这儿裴长卿干脆用手遥遥一指前方亮着的灯火,她笑了一声后极为轻松地问道:“你要试试吗?”
范闲看着裴长卿手指的方向沉默地抿紧了嘴唇,他当然知道裴长卿为什么要指那一片地方,但是他最终什么都没有说,而是慢慢的闭上双眼根据裴长卿刚刚跟自己说过的话开始尝试着去听从风中传来的声音。
风声,马车上被风微微吹动的铃铛声,更夫打更的声音,似乎不知道是哪个房间里的人还在低声哼唱着不知名的歌谣,可是,哪儿有她说的呼吸声?
……等等!
范闲敏锐地捕捉到一声从不远处传来的极为微弱的颤抖的呼吸声后猛地皱起了眉头,他转动头部往那个方向歪了歪身子试图想要听清那边传来的声音。
裴长卿捻着衣角看着范闲的这一连串动作无声地笑了笑,她随后转头伸手透过指缝看向了天空中挂着的那一轮弯月,做了一个抓取的动作。
她随后微微转头看向仍旧闭着眼睛的范闲,在看了几秒之后她低头一笑,随即移开目光看向了离自己最近的楼顶。
随着裴长卿目光的扫视,一个人从房顶后冒出来冲她微微鞠躬行了一礼,随后重新隐入了黑暗中。
当然明白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突然冒出来一个暗卫,裴长卿无声地叹了口气后低头抚平自己的衣摆,最终还是把目光放在了范闲的身上。
不破不立。
这是今天在马车里裴长卿出来之前,庆帝递给自己的那张纸条上写着的四个字。
把
那四个字掰开了揉碎了在自己心底默念了无数遍,裴长卿才重新垂下眼帘无声地勾起唇角露出一抹笑意。
她知道,大东山事情一过之后,范闲能不能成为第五个大宗师,能不能按照他们预想的方案继续走下去,就看这几天了。
想到这儿裴长卿有些困倦地捏了捏自己的鼻梁,她等着范闲终于准备睁开眼的时候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率先开口:“感觉如何?”
范闲惊喜的睁开眼睛看向裴长卿,他自己脸上不自觉的扬起了一个欣喜而感激的笑容:“谢谢裴哥!”
裴长卿闻言就是一乐,她摆摆手表示范闲并不需要在意这些事情,转而半躺在房顶上问道:“说说吧,你都听见什么了?”
范闲闻言立刻伸出双手掰着手指头给裴长卿数自己都听到了什么:“有马车上铃铛的声音,打更的声音,裴哥这附近是不是有条河?我听见水流的声音了。”
裴长卿肯定地点点头,她随后从腰间解下自己一直带着的那个看上去只有装饰作用的小酒壶抿了一口,随后接着问道:“然后呢?还有什么。”
范闲在裴长卿拿出酒壶的第一时间就把自己的目光定格在了上面,他看着对方在抿了一口后难得脸上露出些许笑意,不由得皱着眉问道:“裴哥,你不是不能喝酒吗?”
裴长卿斜眼瞟了一眼对方脸上不赞同的表情,撇着嘴把手中的酒壶在对方鼻子底下晃了晃让他闻到酒的味道,颇为嫌弃地开口:“药酒,鼻子怎么回事?”
在闻到药酒的第一时间脑海中自动自觉的反映出了里面的成分,范闲眨着眼睛把自己刚才还未说完的话补充上:“裴哥,我刚才一共听到了三十六个呼吸声,这个数字准确吗?”
“准,准的不能再准了。”懒洋洋地垂着眼帘把酒倒进杯子里,裴长卿端着杯子做出举杯邀明月的架势,不紧不慢地开口“你学的不错,确实有这个天赋。”
说话间裴长卿冲范闲举了举手中的酒杯问道:“要不要来一口?味道还不错。”
“……不了不了。”范闲立刻拒绝地摇头,他回想起药酒中那几味大补的药笑的甚至有些勉强“我怕我喝完了流鼻血补大发了。”
听着范闲的拒绝裴长卿不由得笑了一声,她用手指点了点剩下的那杯酒轻笑着开口:“你要是一整壶都喝下去我敬你是条汉子。喝吧,喝一杯没事。”
范闲半信半疑的端起酒杯认真闻了闻杯中散发出来的酒香,随后沿着杯沿略微抿了一小口,顿时眼前一亮:“好喝!”
“好喝啊?”抬眼看了一眼范闲,裴长卿晃了晃自己杯中剩下的半杯酒随后整个人躺在房顶上感受着身下传来的冰凉的感觉,带着笑意开口“好不好喝就这一杯,这酒得一直喝到我从大东山回来呢。”
范闲闻言嘿嘿笑了一声,他随后压低了声音问道:“裴哥,你这酒是怎么做的?能不能给我也做一点?或者你把方子给我我自己做也行。”
裴长卿忍不住扫了一眼笑的见牙不见眼的范闲,哼笑一声饶有兴致地挑着眉问道:“怎么,你有兴趣?”
顿时笑的有些不好意思,范闲挠挠头解释道:“嗨,我这不是想给婉儿找点补身子的东西吗,我爹的身子应该也需要调理调理了。”
“臭小子,馋我的酒了?”哼笑一声裴长卿坐起身直接拍在范闲的后脑勺上,忍不住埋汰他“直接说馋了不就好了?还非得搬出婉儿和你爹。”
说完这句话裴长卿不等范闲说什么就一脚踹在他的小腿上,气势汹汹地瞪着他:“你自己本身就师承费叔你还问我药酒的方子?婉儿喝酒吗你就跟我编!”
“裴哥,裴哥,疼!”夸张地捂着小腿,范闲一脸赔笑地讨饶“哎哟,裴哥踹的这一下可疼了。裴哥你轻点嘛~”
“该!”裴长卿撇着嘴用力冷哼了一声,她看着范闲又重新坐下来之后才把杯中的就一饮而尽,紧接着问道“你问我这个,想要孩子了?”
一手小心翼翼地端过放在房顶上还剩下一半的酒杯,范闲一只手捂着刚刚被踹到的地方,点了点头:“嗯,这是婉儿跟我提的,她想要个孩子。但是她现在的身体好像好不太合适,还是有些虚弱。”
裴长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她用手指轻轻敲击着手中的酒杯,半晌斟酌着开口:“这倒也不是什么难事,你若是想要补品的话,等从大东山回来了跟我去去一趟吧。前段时间陈萍萍送了我好多,我也用不上。”
“裴哥?”
对着范闲摆摆手,裴长卿笑了笑之后才开口解释:“我的身体你也知道,这些补品对我来讲其实没什么大用,留着也是落灰还不如你挑挑把你能用的拿走,这样也算是让这些东西物尽其用。”
范闲犹豫地看着裴长卿的侧颜,他下意识的想摇摇头拒绝对方的好意看:“可是,裴哥,陈院长那边……”
“这东西既然到我手里了,我自然就有处置它的权力,对吗?”微微抬手示意范闲不要说这么多,裴长卿又打开酒壶闻了闻里面的味道,淡然地开口“所以说,现在我把这些东西送给你,我高兴,我乐意,可以吗?”
范闲果断点头应下来,他知道他在这种时候不管如何都说不过裴长卿,只得是低低地应了一句:“那就,那就谢谢裴哥啦。”
裴长卿看着范闲看了几秒后点点头,她抬起手略作犹豫后敲了敲他们现在坐着的房顶缓缓开口:“说说吧,你有什么想跟我说的。”
范闲捧着自己手中的酒杯,他看着杯中略显浑浊的酒液低声问道:“裴哥,你之前说让我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要始终牢记自己的初心。那你呢?你身在皇家也是在遵从自己的初心吗?”
“是不是很重要吗?”回答的很干脆,裴长卿拍拍自己的护腕似乎是轻笑了一声反问道“还是说你一定要得到这个答案?”
说到这儿裴长卿自顾自地叹了口气,她用指节蹭了蹭自己的嘴角随后看了一眼略微湿润的指节,极为平静地说道:“我需要皇家的力量,同样陛下也需要我的声望,互利互惠何乐而不为?”
范闲皱着眉头盯着裴长卿脸上的表情,他不自觉地握紧了自己手中的酒杯莫名地瑟缩了一下,紧接着问道:“那,裴哥你为什么要来大东山?太子的那些事情应该和你没关系才对,所以你为什么要来这里。”
裴长卿闻言眨着眼睛看了他一眼,她用指尖轻轻地敲了敲自己手中空空的酒杯笑了起来:“我为什么要来大东山?这确实是个好问题。”
说着裴长卿径直坐起来把下巴搭在膝盖上反问范闲:“你觉得,我这个本来和这件事毫不相关的人为什么要来大东山?”
范闲静静地注视着裴长卿,他张了张口却把视线垂下来放到手里的酒杯上,最终默默地咽下了原本的话,转而嗓音低沉地说道:“我不知道,因为我的印象里,裴哥你不像是想掺和进这种事情的人。”
“我确实对这种事情一点都没有兴趣懒得要死。”裴长卿紧了紧自己抱着膝盖的手臂,从胸腔中发出一声极为复杂的笑声,她仰起头眯着眼睛看了看月亮又看了看周围的房顶,这时候才开口说道“我在家和我的亲亲小闺女亲热都比历尽千辛万苦跟着你们到这儿好,但是,只可惜谁叫这事儿只能我解决呢。”
范闲闻言眯了眯眼睛,他默默地回想了一番今日出发的车队,又想了想启年小组给自己传回来的消息,试探着问道:“长公主?”
裴长卿立刻意味不明地一咧嘴,她不着痕迹地点点头后突然站起身拍了拍自己的衣服,随后对范闲指了指不远处亮着的灯火问道:“有兴趣陪我逛一圈吗?”
“……走!”略作犹豫后范闲果断地站起身拍了拍自己的衣袖,他还不忘了伸手拽了拽裴长卿略显褶皱的衣摆“裴哥咱们去哪儿?”
“就前面。”看着前方的灯火裴长卿眼中划过一抹温暖,她随后抬手捏捏自己的护腕一跃而起“我想去看看灯火。”
范闲跟着裴长卿一路起起落落来到距离客栈相对较远的一座拱桥上,他站在她的侧后方看着被风吹到自己肩头的那几根白发,不知为何嘴里有些发苦。
感受到范闲身上传来的浓烈的情绪,裴长卿回头看了他一眼,随后抬手把自己耳边散落的头发别在耳后用另一只手指了指他们面前的那条布满了河灯的河:“这种景色,我已经很多年没有在京城里看到了。”
“我最后一次看放河灯,还是在儋州。”脸上也流露出感慨的神色,范闲用手臂撑着栏杆摇了摇头“我娶婉儿的时候老太太没过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带着她去见老太太。她一直跟我说想看我成亲,只可惜现在这个情况我没法接她过来。”
裴长卿撑着脸眯着眼睛眉眼带笑地看着河灯上被人写着的那些或是祝福或是祈祷的话语,突然低低地笑了一声:“但是不管如何,老太太一定会很高兴你能有个家。”
有个家。
这句话突然触动了范闲心中某个柔软的地方,他忍不住吸了吸鼻子后笑着点点头:“是啊,我有个家了。裴哥你呢?裴安那个小丫头这个情况,不打算找个伴?”
“你都说了小丫头是那种情况了。”一说起闺女眉眼肉眼可见的温柔下来,裴长卿轻轻用手指碰了碰自己脸颊的位置,随后又想起了小姑娘青黑的肤色不由得面露担忧“她现在的情况,我怎么可能给她找个爹。要找也得找个真正关心她能接受她的,不然还不如就这样过着。”
“陈院长呢?”听到这句话范闲忍不住扭头看向裴长卿,他想起年关夜宴时陈萍萍脸上略显诡异的表情问道“我觉得陈院长对你不是没有感情,你俩也别相互折磨了,这样对谁都不好。”
裴长卿对此只是笑了一声,她低头看看自己手腕上崭新的护腕摇了摇头结束了这个话题:“再说吧,这件事我还得再想想。崽儿,你听说过尸人吗?”
“尸人?是什么?”范闲在听到裴长卿的问题后下意识地追问了一句,他随后看着对方略显冰冷的双眼想起裴安那异于常人的肤色,试探性地问道“裴哥说的是……安安?”
“安安是塔纳。”裴长卿扭头看了一眼身边走过的人群,她只是略微叹了口气后继续说道“塔纳和尸人还有一定的区别。我这次来大东山,因为据情报李云睿炼制了大量的尸人所以我需要过来解决一下。”
范闲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他看着裴长卿脸上淡然的表情试图想把这件事带入到自己身上,却发现自己并不能像裴长卿一样做到这种程度,他不由得问道:“那裴哥,需要我做什么吗?”
裴长卿闻言转头看了一眼面露敬佩的范闲,她张了张口突然笑了一声随后撩了撩自己的头发摘下腰间的画卷拿在手上转的上下翻飞,她看着随着画卷地转动而留下的一道道淡绿色的光线,沉声开口:“范闲,你要记住一件事,我这辈子第一件学会的事,不是救人,而是杀人。”
“我不明白。”范闲的目光同样放在了裴长卿手中的画卷上,他摇了摇头问道“裴哥如果你不想要这样的生活,那你为什么还要这么去做?”
说话间范闲看了一眼他们的周围,他往裴长卿的方向迈了一步:“我心里的裴哥,是个顶天立地敢作敢当甚至相当有主见的人,而不是现如今这幅违心到极致的样子。”
裴长卿听着范闲对自己的评价,一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她撑着额头咧开嘴笑了出来:“违心?哈哈哈哈哈,违心,违心啊。”
范闲怔怔地看着看似开怀大笑的裴长卿,他沉默的把自己的手指搭在对方的肩膀上却在她笑的连肩膀都开始抖的时候滑落下来:“裴哥……”
笑到自己精疲力尽后才勉强停下来,裴长卿扭头捶着自己的胸口咳嗽了几声后重重的把自己的手臂压在范闲的肩膀上,又笑了几声后才沙哑着嗓音问道:“你知道,在我真正出师之前,林叔曾经跟我说过什么吗?”
不等范闲回答裴长卿自顾自的用指腹蹭了蹭自己略带湿润的眼角,笑着开口:“他说我自始至终记住了一句话,那句话叫吾恨不能以浩气之身战死。范闲,你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吗?”
说完这句话裴长卿抬手踉跄着往后倒退了两步,她大笑着摆摆手冲满脸担忧的范闲摇摇头示意他不要跟过来,随后则是在一片惊呼声中从桥上一跃而下几个起落消失在了范闲的视野中。
范闲趴在栏杆上看着裴长卿消失的方向还保持着伸手的姿势,他最终咬了咬牙恨恨地收回自己的手还甩了甩,在确认裴长卿已经离开后收敛了脸上的表情。
他面无表情地注视着裴长卿刚刚站过的地方,半晌伸出手用指腹蹭了蹭围栏随后也离开了。
那个栏杆上分明刻着一个符号,一个他只在宫里见过的符号。
“他看见那个了。”就在离范闲所在的桥上不远处,一个人站在那里抱着双臂像是在自言自语一般地开口“老大,接下来下一步怎么行动?”
“他聪明着呢。”裴长卿的声音在那个人背后响起,带着几分淡淡的欣慰“给了他这条线索他就能查到不少东西。”
那人笑了一声关上窗户,对站在身后的裴长卿指了指他们身后的桌子和桌上的两杯热茶,带着笑意地问道:“你约我上这儿来,不会是就为了让我看这么一出吧?”
裴长卿率先一撩衣摆坐下来,她径自从怀里摸出一张纸推到对方面前笑的有些意味深长:“看看吧,你们来活儿了。”
那人先是看了看裴长卿脸上的笑意,随后又看了看自己面前的那张纸,不由得冷笑了一声半是夸赞半是吐槽地说道:“那小子在封城干出那么大的事儿来,到头来还得是老子给他擦屁股!”
裴长卿低垂着眼帘吹了吹自己杯中的热茶,在略微抿了一口后她轻轻地敲了敲桌子转头看向了即使隔着窗户也能感受到的灯火通明,眼中有着一瞬间的柔和。
“万家灯火,是你喜欢的地方。”那人顺着裴长卿的方向看了一眼外面,又把自己的目光重新放回到那封信上,淡淡地开口“本来今天应该有烟花的,但是因为那位来了所以临时取消了。不然的话你还能赶上这里每年最盛大的烟花。”
“万家灯火。”把他说的这四个字重新咀嚼了一遍,裴长卿低笑了一声后站起身微微推开窗户向外看去,她的瞳孔中映射出河道里泛着暖黄色光芒的河灯,不由得呢喃了一声“盛世太平。老三,辛苦了。”
被称作老三的人听到这句话终于舍得把自己的目光从手中的纸上拔出来,他瞪大了眼睛看着侧对着自己的裴长卿忍不住调侃道:“不是吧老大,悲伤怀秋可不是你的风格。”
裴长卿没搭理老三带着笑意的调侃,她的目光追随着一对母女看着她们脸上显而易见的喜悦甚至是期待的表情,鬼使神差地抬手从护腕里飞出去一枚细长的银针钉在了小女孩儿刚刚放出去还有些左右摇晃的河灯上。
“娘亲你看!灯飘出去了!我的愿望会实现啦!”
小女孩儿的声音清晰地传进两人的耳朵里,老三干脆也放下自己手里看了好几遍的纸站到裴长卿身边看着那盏河灯问道:“你什么时候有了这种爱好?”
“听说,三日前这里有个非常富有的好心人在得知不能放烟花后特意为城内每一位百姓发放了一朵小的烟花,不知这位好心人是谁啊?”
“……老大,我错了。”果断的在裴长卿面前承认错误,老三缩着脖子往后挪了两步顶着对方调侃的目光耳廓通红“这不是,这不是我闺女一直想看烟花吗……”
“四儿在郭府也有伴了。”对于这句话只是笑着摇了摇头,裴长卿感慨般地敲了敲窗框提醒道“你要是有空记得把礼物给人家补上。”
点点头表示知道了,老三歪歪头回想起纸上的话恨铁不成钢地喷了喷鼻息:“郭府?哦,不是郭保坤他们家。四儿他媳妇儿我见过,挺不错的小白菜就是被四儿给拱了。他成了家也好,兔崽子当初经历的那些事咱们哥儿几个谁都盼着他赶紧成个家,现在也不错。”
裴长卿若有所思的把窗户重新关上,她低头搓了搓指腹整个人靠在窗框上有些疲惫地皱了皱眉,随后拍着自己的手臂准备离开。
只是在离开之前她突然停住脚步回头看向老三,看着他的那双眼睛微微扯起唇角缓缓开口:“有人居庙堂,有人守边疆。”
老三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沉默地站起身,他抬眼注视着裴长卿,默默地补上了后半句话:“同忧同行,为太平故。”
说完这句话老三揉碎了那张纸丢进火盆里燃烧殆尽,随后也离开了这间房子。
同忧同行,为太平故。
等回到驻地的时候,裴长卿半是意外地看到了正蹲在自己房门口像是小受气包一样的范闲,忍不住弯腰拍了拍对方的肩膀:“怎么在这儿?”
“裴哥,我被我爹轰出来了。”范闲迷迷瞪瞪地拉着裴长卿的衣袖甩了甩头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哼哼唧唧地解释道“他嫌我回来太晚了烦人。”
“行了行了,先进来吧。”左右看了一眼没有别人,裴长卿捏着对方的后脖颈把范闲直接拎到屋里,随后对他指了指自己的那张床“睡吧,明天还得赶路,你早点休息。”
范闲顺着裴长卿的力道整个人轰然倒在床上,他在对方转身要走的一瞬间抓住她的衣袖问道:“裴哥你会一直在吗?”
听到这个问题裴长卿转回身看向范闲,她透过那双眼眸清晰地看到他的忐忑和不安,只得轻轻笑了一声:“若是你身后已无退路那就一直走下去,但是你的身后一直会有支持你的人,不论是我还是其他人。我会在你需要我的时候出现。”
说完这句话裴长卿走上前轻轻敲了敲范闲的脑门,她低声哄道:“乖,好好休息吧,等你醒过来就是新的一天了。”
京都城。
邀月抱着被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裴安来到监察院的门口,她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门口像是专门在等候自己的宣九,紧走几步上前微微一福身:“宣九大人。”
“啊,邀月姑娘。”宣九连忙微微拱手回礼,他看了看邀月抱着的裴安后脸上挂起了温和敦厚的笑容“院长派我来接姑娘和一位小姑娘。”
“有劳宣九大人。”脸上挂着极为得体的笑容,邀月紧了紧自己抱着裴安的手并没有打算让宣九见到对方,而是略显歉意地开口“小姑娘还是有些害羞,还望大人见谅。”
对此宣九只是侧身让出一条路的同时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他对着值班室内正冲自己行礼的弟子微微摆了摆手之后温声开口:“邀月姑娘这边请。”
“月姨……”
装作没有听到裴安紧张的声音一样,邀月在福身行礼过后跟在宣九身后往监察院里走,边走边把自己的嘴唇凑到裴安的耳边低声哄道:“别怕,我带你来找你陈叔叔了。”
裴安整个人都缩在邀月给自己包裹住的衣服里,她轻轻蹭了蹭对方的胸口略微放松了原本绷紧的身躯,随后听见邀月像是不经意地问道:“敢问宣九大人,院长近来可好?”
闻言宣九先是笑了笑,他随后回答道:“院长身体一切都好,只是近来可能是因为变天的缘故有些咳嗽。”
说话间宣九的目光在不远处的地板上停留了几秒,他看着正背对着自己拿着烟斗的人皱了皱眉,随后对邀月指了另外一条路:“邀月姑娘还请这边走。”
邀月脚步略有停顿,她转头看了一眼正背对着他们的那个人,无声地搂紧了裴安而后略显不悦地看向了宣九:“我以为宣九大人会提前把这些事情安排好?”
“是我的过错。”宣九笑的不卑不亢,他不着痕迹地瞪了一眼微微扭头看向这边的人,随后低声介绍道“那位是七处主办方七,可能是出了什么急事,还请邀月姑娘见谅。”
邀月的脸色在宣九的劝告下稍微有所缓和,她安抚般地拍了拍裴安的后背快步离开了这个地方,同时柔声安抚道:“别怕,咱们马上就能见到你陈叔叔了。”
裴安无声地攥着邀月胸前的衣服,她突然忍不住瑟缩了一下,随后悄声问道:“那陈叔叔会有危险吗?”
“不会。”用自己的嘴唇贴着裴安的头皮开口,邀月眉眼柔和地说道“那位是你陈叔叔的下属,是在忙一些要紧的事情,安安不要怕好吗?”
宣九一边在前面领路一边分出注意力去听邀月和裴安的对话,他在听到裴安的声音时下意识地眨了眨眼睛后摸了摸自己的衣袖。
在发现自己什么好玩儿的都没带之后宣九无声地撇了撇嘴,随后停在了陈萍萍的房门前对盯着自己的暗卫点了点头后对邀月做个了手势:“邀月姑娘,院长在此等候多时了。”
先是拍了拍裴安随后对宣九福了福身,邀月面容清冷地点头开口:“今日有劳宣九大人了。”
邀月等着宣九离开之后才在暗卫的指引下推开门进了屋,而后把小姑娘从自己的怀里刨了出来:“安安,你看那是谁?”
裴安在被邀月放下来的一瞬间抓住对方的衣摆不想离开,她随后噘着嘴转过头看向对方手指的方向,不由得满脸惊喜地蹦了起来:“陈叔叔!”
“安安。”笑的眉眼温柔,陈萍萍放下卷宗从桌子后面摇着轮椅绕出来微微俯身冲裴安张开双臂示意她过来,随后冲邀月点了点头“来了?”
裴安蹦蹦跳跳地扑到陈萍萍的怀里,她咧着嘴感受着陈萍萍的手轻轻地抚过自己的头顶,不由得把自己的脸埋进了对方的衣襟中:“陈叔叔早上好!我来找您读书啦!”
陈萍萍先是满含笑意地拍了拍裴安的头,随后接过邀月递给自己的小包裹放在桌子上微微颔首:“辛苦你送她过来了。”
知道这是陈萍萍的逐客令,邀月微微弯腰趁着裴安背对着自己的时候两手平放胸前做了一个复杂的手势后迅速放开,平静地开口:“院长,邀月告辞。”
“月姨要走了吗?”听到这句话裴安“嗖”地扭过头看向正准备转身离开的邀月,脸上摆出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月姨不要安安了吗?”
“哪儿能不要你啊我的小祖宗?”哭笑不得的放下自己刚抬起来的脚,邀月上前几步点了点裴安的小脑瓜解释道“让你在这儿是因为我和你徐爻叔叔还要去给家里置办一些东西,你好好和陈叔叔念书,等下午了我就过来接你了。”
裴安听到这句话的第一时间转头看向了陈萍萍,她拉了拉他的衣袖像是求证一般地问道:“这是真的吗?”
“当然是,祖宗。”邀月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甚至都用上了求救的目光看着陈萍萍,她不相信陈萍萍不懂自己刚才做的那个手势是什么意思,所以现在她只希望她今天能够按时去赴约。
对于邀月求救的目光陈萍萍只是淡淡地扫了她一眼,随后笑着摸摸裴安的头发哄道:“你月姨有事要去做,难道安安不想和我这个老头子在一起念书吗?”
“陈叔叔不是老头子!”想都没想就反驳了陈萍萍的话,裴安在说完这句话之后哼哼唧唧的拽着他胸口的衣服看着邀月噘着嘴问道“那,月姨会按时来接我吗?”
“当然。”邀月笑眯眯地弯下腰捏了捏裴安的脸颊,她随后丝毫不畏惧陈萍萍阴冷的目光对小姑娘承诺道“太阳落山了我就过来了。”
把这句话记在心底,裴安重重地点了点头有些不舍地说道:“那,月姨快去忙吧,我不打搅您了。”
陈萍萍闻言赶忙对邀月挥挥手示意她该干嘛干嘛,随后把裴安放到自己早已经准备好的座椅上打开了桌上的包裹:“你娘亲走之前,有跟你说什么吗?”
懵懵懂懂地看着陈萍萍在打开包裹之后露出的那些东西,裴安的目光在捕捉到里面的那本《医经》之后把它指给陈萍萍看:“陈叔叔!娘亲说我要把这本书里的每个字认全了,她就回来了。陈叔叔能教我多认几个字吗?这样娘亲是不是就能早点回来了?”
陈萍萍伸手拿过裴安指的那本书大致的翻看了一遍,在看到上面熟悉的笔迹的时候他连眼角的笑意都透露着挥之不去的温柔。
指腹小心地蹭过封皮上微微洇开的两个字,陈萍萍的眼前仿佛浮现出了裴长卿那双带着笑意的双眼,和那双眼里闪烁着的熟悉的光芒,最终笑着把裴安揽入自己的怀里:“好,陈叔叔教你认字和读书,咱们一起等你娘亲回来。”
裴安笑着冲陈萍萍点了点头,她随后献宝一般地捧着《医经》翻到第一页,弯着眼睛看着陈萍萍:“陈叔叔~”
“好好好,现在就开始。”笑着捏捏裴安的脸颊,陈萍萍拿着书用手一个字一个字的给裴安指着读。
裴安用手撑着脸努力的跟随着陈萍萍的手指一个一个的辨认上面对于自己来讲无意于鬼画符的文字,她听着那个声音慢条斯理地开口:“医经者,原人血脉、经落、骨髓、阴阳、表里,以起百病之本,死生之分,而用度箴石汤火所施,调百药齐和之所宜。至齐之得,犹慈石取铁,以物相使。拙者失理,以瘉为剧,以生为死。”
念完这一段陈萍萍停下来看着已经开始眼冒金星的裴安忍不住扬起一个轻快的笑意,他合上书点了点她的鼻尖打趣道:“怎么啦?犯困了?”
“陈叔叔我没听懂。”裴安挠挠头满脸茫然地抬头看向陈萍萍,她皱着鼻子指着书问道“这里面说的是什么意思啊?”
重新把书摊开在两人面前,陈萍萍把自己刚刚念的那几句话把指给裴安看,再开口解释的时候缓慢而温和:“刚刚我念的是这本书讲的是什么,它的意思是说《医经》这本书主要讲的是要探求人体血脉、经络、骨髓、阴阳、表里等生理特征,用来阐明各种疾病的根源,区别死生的界限,又用来揣度针刺、砭石、汤药、艾灸等施治的方法,调配成适合临证需要的各种药剂。最恰当的药剂的功效,好像磁石吸铁一样,依靠药物的相使作用。技术拙劣的医生违背医理,把轻病治成重病,能把救活的病人致死。”
听完陈萍萍的解释更茫然了,裴安眨巴着眼睛看了看那本书又看了看陈萍萍本人,努力想要忍住自己困惑而无知的目光张了张嘴:“陈,陈叔叔?”
陈萍萍看了看自己手中的这本书又看了看满眼都写着:“我什么都不知道”的裴安,最终还是撑着额头笑了起来。
他在略作犹豫后干脆把《医经》重新放在桌子上,而后从一旁拿过《三字经》摆在两人面前,随后捏了捏自己的鼻梁:“好吧,那咱们来说说别的事情好不好?”
说着陈萍萍把裴安抱到自己腿上,他努力思索了一番后问道:“你娘亲除了叮嘱你要认字之外,还说了什么吗?”
“没有,娘亲只是说让我好好读书,别的什么都没说。”裴安闻言摇了摇头,她掰着手指头说道“她说等她回来要检查我的功课。”
陈萍萍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他随后指着《医经》这两个字问裴安:“那安安知道这两个字是什么吗?”
“娘亲说这两个字是医经。”听到这个问题裴安毫不犹豫地念出了上面的两个字,她随后咬着自己的手指问道“陈叔叔,这两个字究竟是什么意思啊?”
被提问到的陈萍萍先是指着最上面的那个“医”字点了点,他反问正看着那个字的裴安问道:“安安知道这个字是什么意思吗?”
裴安抱着陈萍萍的另一只胳膊盯着那个字看了许久才犹犹豫豫地问道:“这个字指的是娘亲吗?”
“其实准确的来讲并不仅仅指的是长卿一个人。”陈萍萍指着那个字极为耐心地解释道“它指的是像你娘亲这样的这一类人,他们是大夫。我曾经听你娘亲说过一句话,安安要不要听听?”
“我娘亲说的?”一听是裴长卿说的裴安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她拽着陈萍萍的衣袖来回摇晃着撒娇“陈叔叔我想听嘛~陈叔叔说给我听好不好呀~”
陈萍萍故意摆出一副十分为难的样子,他对裴安耸了耸肩:“但是,你娘亲说这是个秘密,不能让我说出来。”
脸上顿时摆出了一副受了天大的委屈的样子,裴安拽着陈萍萍的衣袖再次晃了晃试图想要撒娇:“陈叔叔~您就告诉我吧!我想听听娘亲说什么了。”
陈萍萍十分满意地享受着裴安的撒娇,他在过了几秒后才轻轻地捏捏她的脸颊随后正了脸色:“我为医者,须安神定志,无欲无求,先发大慈恻隐之心,愿普救众灵之苦。若有疾厄来求者,不得问其贵贱贫富,长幼妍蚩,怨亲善友,华夷愚智,普同一等……”
认真的把裴长卿当初说过的话给裴安复述了一遍,陈萍萍摸着她的后脑勺继续说道:“你现在可能不太懂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但是你要记得你的娘亲是个大英雄。”
“我知道娘亲是个大英雄。”一说起裴长卿裴安眼睛都笑的弯成了一条线,她兴奋地咧开嘴笑了“而且舅舅跟我说娘亲救过好多好多人,我也想像娘亲一样成为一个大英雄!这样我也可以长大了保护她!”
陈萍萍听着裴安的话眼中划过一抹极为欣慰的笑容,他拍拍小姑娘的后背叹了口气:“你想成为像长卿一样的大英雄,还需要走很长一段时间的路。”
“我不怕!”裴安仰起头冲陈萍萍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她极为坚定地说道“娘亲每天都忙到很晚才能睡觉,我想帮娘亲所我不怕吃苦!”
说到这儿的时候裴安委屈地吸了吸鼻子,她低头抓着自己的衣袖不断地揉搓着,似乎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陈萍萍看着裴安脸上的表情没有说话,而是略微放松地靠在椅背上微微阖着眼睛,脑海中瞬间浮现出了裴长卿的背影。
不知道现在长卿他们到哪儿了?
“陈叔叔……”终于决定开口说话,裴安把自己的衣角整个揉成一个团捏紧自己怀里,咬着牙问道“陈叔叔,是不是我把《医经》学完了,我就能帮到娘亲了?我帮到娘亲是不是她就可以不用受伤,手臂上也不会有那么多丑丑的黑黑的虫子了?”
听到这句话陈萍萍顿时愣住了,他抱着裴安的手微微一僵随后低下头看着她问道:“你说,虫子?”
“嗯对。”裴安指了指自己的胳膊抬头看了一眼陈萍萍随后重新低下头,她的声音有些失落“娘亲总不让我看,她不想让我知道她胳膊上有好多虫子,也不想让我知道她一直在喝那种苦苦的药。”
说到这儿裴安从陈萍萍的腿上跳下来缩回到自己的椅子上抱着自己,她鼓了鼓脸补充上了最后一句话:“我不想让娘亲喝药……”
陈萍萍有些手足无措地看着裴安失落的表情,他抬起手环顾四周最终从抽屉里掏出一个事先预备好的小木马送到小姑娘面前,眼神中带着几分他都察觉不到的苦涩。
他一直都记得当初苏小姐告诉他的那些话,他也真的见过长卿胳膊上那些纵横交错的伤口和疤痕,还有一辈子都有可能不能完全清除的毒素……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