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娶赘婿

　　04
　　近几日，含元殿后清液池的荷花开得正好，伏尾帝邀在京众臣入京赏花。
　　如今陈商官拜殿前侍御史，倒是没人敢像上次一般轻慢，而是客客气气称着他陈御史。不过陈商这次来仍是被楚王找了去，把李算留在清液池旁和八百条锦鲤相看两生厌。
　　李算转过头却看见一个熟悉身影，降娄郡昭君城知府楚于投。楚于投这段时间上京述职，今天也便过来一同看莲花。

　　“侯爷好兴致。”李算没过去，楚于投倒先过来了。
　　“没兴致，我可没觉得这荷花有什么好看的。”李算打着哈气说：“倒是你，在那边看得专注，也不知道这莲花有什么好看的。”
　　“下官是在想一个故事。”楚于投说。
　　“什么故事？”李算问。
　　“屠夫和老虎的故事。”楚于投笑了笑。
　　“讲讲？”李算说。

　　“侯爷想听，那我便讲。”楚于投躬身，而后看着池中的锦鲤，“曾说啊，有个常居京城的楚县伯，在离京城很远的地方有块封地，他听闻封地上有猛虎作乱，食封地百姓无数，于是便在京城请了位有驱虎之勇的屠夫到封地上。老虎被屠夫赶跑以后，屠夫留在了封地上，开始作威作福，东家食，西家宿。老虎也听闻了此事，便令狐狸化作了使者，赴京去向楚县伯诉苦，说那屠夫在封地上为非作歹，恃强凌弱，楚县伯令人去问，果然如此。于是他便差人将屠夫从封地上赶走了，众人皆欢呼雀跃，可三日之后，猛虎来，食人数百。”

　　“猛虎食人，屠夫作恶。究竟孰重孰轻呢。”楚于投轻叹着摇头：“可那些封地上的百姓，一见了那屠夫作恶便一定要赶走屠夫，连是屠夫赶走了猛虎，也忘得一干二净。”
　　“众人能容猛虎杀人，却未必能容同族作乱。”李算说。
　　“是啊，可他们应该要么换个屠夫过来，要么好好约束那个屠夫，却不该直接将屠夫赶走。”楚于投说：“但现在，要赶走屠夫的人实在太多了。”

　　陈商从避雨阁中走出，刚想要去寻李算，迎面便撞上了梁闻道。
　　“梁公子，幸会。”陈商躬身行礼。
　　“陈公子这是何处去。”梁闻道问他。
　　“梁公子可见到我家侯爷？”陈商低头问。
　　“我说，陈御史。你若与燎原侯不和，也便没必要再装作相敬如宾了吧。”梁闻道压着眉，“听闻你家侯爷如今和一位曾被你赶出去的婢女相处甚欢，不止一次结伴出游。”

　　“不劳梁公子费心，不过这点小事梁公子又是如何得知？”陈商点头轻笑。
　　“无妨，反正，我自然有办法知道。”梁闻道盯着陈商的眼，他这几日总觉得蝶染那个丫头不太对劲，存心了想试探一下陈商。

　　“若是陈公子想，我随时可以让那个姑娘从贵府消失。”看陈商没什么反应，梁闻道继续说道。
　　“侯爷所爱，我怎敢轻易夺之。”陈商回道。
　　“看陈公子着实不易，这样吧，我今日送陈公子一个大礼怎么样？”梁闻道突然说。
　　“哦？”
　　“我知道陈公子一直想要废止家父提出的春秋赁。”梁闻道说。
　　陈商皱了皱眉。

　　梁闻道故作亲切地拍了拍陈商的肩膀，“放心，这种事，我怎么可能不知道。你在降娄郡闹了这一番，我还能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这段时间和楚王还有闻太傅走的都很近，怕是什么都安排好了，就等一个时机了对吧。”
　　“今天那个楚于投不是过来了吗，我已安排好了，这个时机，我来给你们。午后圣上会令众人在翰林院辩经，我会让楚于投在辩经之后秉明圣上春秋赁看似是良方，实为鸩酒。以降娄郡这数年之形状来劝诫圣上废止春秋赁。”

　　“怎么样？这份礼，够不够厚重。”梁闻道倾身而问。
　　“这春秋赁是令尊竭半生之力推行之，为何如今梁公子要主动提出废止春秋赁。”陈商看着梁闻道的脸。
　　梁闻道轻笑，“他啊，究竟是老了。别以为我不知道，这半个朝堂上都是反对他的人，只等他失势，便将他这半生所推行之新政全部废止。与其等他失势，不如我现在做个人情，来朝你们若得了势，还是莫要忘了我就好。何况你们已看到降娄郡之情况，一郡二十三县，多少贪墨横行事，皆因春秋赁而起。”
　　“这马上啊，就要入秋了，也不知有多少人要还不上这春秋赁，将田产充给了司耕局，然后落得流民之状。可怜啊，无片瓦以避身，还要背着朝廷的债。这朝廷的官吏，可是比匪盗还要凶狠的。”说完，他叉手胸前，目视远方，哀悼连连，仿佛在可怜那些无立锥之地的百姓。

　　接云亭旁，一身皂色官服的翰林史册编纂王慎行从远处走了过来，“楚知府这个故事讲得有趣，在下今日回去便要记下，改日写入杂卷中，也是桩趣事。也好让后来人知道楚知府是个性情中人。”
　　“不敢当，若这也算有趣，那王编纂还是去市集上买本《笑林记》来看吧。”楚于投摇头道。
　　“诶！那些故事看看也就罢了。却不如楚于投的故事，含义颇丰。”王慎行说。

　　“下官编写史册数年，看了太多人，不想着如何约束那屠夫，也不想着如何再去寻个品行良均的屠夫，却只一心想着要赶走那屠夫。可屠夫走了，又没人能来执刀杀虎，最终被虎所食。岂不令人哀叹。”王慎行说。
　　“你们一人一句，究竟在说些什么。”李算皱眉，“搞什么名堂嘛。”
　　“下官还未拜见侯爷，失礼了。”王慎行躬身说：“在下翰林史册编纂王慎行，平日里便在翰林院编写些大辰史册的杂卷别册。”
　　大辰的史册分为正卷和杂卷，正卷为通年史，记述大辰开国以来诸年大事，由翰林院主编纂负责起稿。杂卷记人物，为传记体，其中杂卷正册为帝王及王公将相，别册为其余诸官及本朝传奇人物。

　　“王编纂不去圣上身边伺候着？听闻王编撰文笔斐然，若今日有咏荷佳作，奉于圣上，岂不快哉。”楚于投问。
　　“罢了罢了，千百年来，写诗咏荷者不短我一个。但能在朝堂外熟悉诸官的机会可不多。”王慎行摇了摇头：“二位是不知道，下官这几年在翰林里一直在写人物小传，可我与那些人又不熟，可真是难煞本官了。”
　　“这传记里，开篇就要评点诸位人物，可我哪里知道他们都是什么性子。一个性情淑均，写了不知多少回了。总不能朝堂上，人人性情淑均吧。”

　　李算正想问王慎行他们刚才说的那些屠户，什么老虎的究竟在说些什么，那边杨公公已拿着拂尘遥遥喊道：“午宴起，请诸位大人入席。”
　　“下官的席位在西廊门那边，便先走一步了。”王慎行躬身行礼，而后转身离去。
　　李算看着他的背影，看着那件皂色官袍，却不知怎么，突然向他喊道：“王编纂，若我百年后，本朝史册可否能有只言片句来记我！”
　　少年人云锦华冠，遥相问。

　　“那要等侯爷百年后再问了。”王编纂于万千莲花盛开的清液池上背身而答。
　　李算摇了摇头，叹道：“那估计就是没有了。”
　　百年后会有史官用数十年去记已成掩昴帝的楚王，会写谋定天下的右相陈烟卿。却不会有半句记他。他暗自想。

　　这是他同王慎行第一次遇见，只是他不知，在经年后，翰林院中，当众编纂将他平生事捧给王慎行时，皆躬身问已成翰林院主编纂的王慎行该如何写他。
　　“燎原侯李算，半生荒唐，半生轻狂。能留青史的壮举便唯有一件，若入大辰史册正卷，也仅能堪堪留下一笔。这一笔又该如何去写？”
　　“那便用最风流豪迈的一笔，去写他！”
　　王慎行答。

　　午宴是上好的团蟹，陈商坐在李算身边，用金剪和勺子细细剥着蟹肉，刚剥好一盘想要给李算递过去就看见李算直接拿着蟹钳放入口中，嘎嘣一声，把蟹钳咬碎。
　　陈商：“小心又割了舌头去。”
　　李算捂着侧脸，皱着眉说：“崩到牙了，牙疼。”

　　午宴之后果然如梁闻道所言，伏尾帝带着众官去了翰林院。
　　翰林院分为南院和北院，北院是那些位尊的翰林院学士所在之地，当初陈商不过是个待诏，终日待在翰林院南院，故而也没什么机会来这边。
　　一众翰林院学士躬身而待。

　　“今日已观了荷花，下午日头大，不如便在翰林院辩经。”伏尾帝于座上说。
　　辩经是大辰文人之间常有的一项活动，源自清谈，但当年文泽帝说清谈宽泛而虚玄，便重设了辩经一词，让那些辩论的文人只能从《六朝十二经》中去寻着依据和旧事来辩论。而《六朝十二经》便是文泽帝亲自监督编纂整理了从蛮古至今六朝的历史和圣贤言论的鸿篇巨制，共十六卷，而本朝之事都记在《大辰卷》中，由翰林院中人继续编修。

　　伏尾帝向来喜欢观听辩经，故而本朝百官都十分看重此事，翰林院中也有不少把十六卷《六朝十二经》全篇记下只为在辩经中一展身手帝王前的。
　　今日怀玉皇女和楚王都在位上，怀玉皇女却对这个辩经没什么兴致，在她眼中，辩经还不如射箭有意思。
　　而楚王却十分精于此道，普一开始便下场同翰林院学士辩经数场。若对方在滴漏三十下的时间内都找不到可辩之词，便有宦官击鼓，击鼓三下，定出一局胜负。

　　李算正巧坐在怀玉皇女身边，怀玉皇女看着那个楚王连连夺胜，面子上有些挂不住，看着旁边昏昏欲睡的李算，不禁觉得更加气恼。
　　“还有哪位愿同小王再辩吗？”楚王于殿中说。
　　“燎原侯说他想。”怀玉皇女直接把李算踹了过去。
　　李算还未反应过来，便看见伏尾帝点了点头，“好啊，还未听过燎原侯辩经过呢。”

　　李算整个人呆在殿上，我不要啊！我不愿啊！
　　他一脸为难地看向怀玉皇女，怀玉皇女却已经在为他打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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