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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簿公堂
醒木一响,四座皆震,公堂之外原本嘈杂的百姓顷刻间安静下来,堂下跪着个肥头大耳、满腹便便的男人,他浑身布满伤痕,想必是私下挨了不少拷打。
“杜府尹明鉴,草民何罪之有!”
钱栋深深一叩首,再度抬头时却见满脸青肿。
杜府尹杜齐光原本是建安城府少尹,也就是原本建安府府尹王景阳麾下官员,但王景阳处死后,杜齐光倒是升官发财,如今成了建安府府尹。
建安府这几个父母官,皆是长着同一张嘴,做的同一种事,所以从王景阳换成杜齐光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只是他会碍于前车之鉴,更加谨慎罢了。
但建安府少尹不止杜齐光一人,他能脱颖而出,依然是有缘由的。
按说这建安城府尹最是难做,天子脚下,城内尽是达官贵胄,一不小心便得罪了贵人,但他左右逢源的功夫比王景阳更甚,天子欢喜,同僚称赞,至于百姓……
转移仇恨也是一种本事,建安府这几位官员,只有杜齐光口碑好些。
“上证词。”杜齐光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威压。
有典簿摊开证词簿,朗声念道:“钱栋强娶官家女,殴其致重伤,意图灭口。”
“一派胡言!”钱栋言辞激烈,连同手腕上的锁链摔得“哗啦”作响,指着身旁同样跪着的深绿色衣袍的中年男人怒声道:“我没有强娶,是闻家欠了我七百两银子还不上,同我商量把女儿嫁给我抵债!天地良心,我还给了他家三百两做聘礼,更不要说瓷器玉器丝绸首饰,我都是按照礼节给了的。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何来强娶一说?”
“闻议郎,可否属实!”杜齐光猛地一拍醒木,堂下着深绿色衣袍的男子连声解释。
“钱栋所言不假。”
他是闻瑶的父亲,从六品上奉议郎闻徵。
长得倒是人模狗样,慈眉善目,老实本分,可惜家里七房小妾,光是闻瑶排行第六,下头还有三个弟妹便足以说明一切。
“那你何故状告强娶!”
“不是下官,是……”
“是臣女。”
从杜齐光身旁的明镜高悬屏风后走出一位素衣女子,五官圆润,杏眸桃腮,像是初春碧蓝天空下的一株娇艳桃花。
——闻瑶。
“杜府尹,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若是他们的目的只是拿我当物件抵债,我又凭什么听他们的?更何况,钱栋今年已经四十有二,肥头大耳,满腹便便。”
说着闻瑶反手朝着钱栋腹部甩了一巴掌,正好打在伤处,痛得他浑身一哆嗦,忍不住爆粗口,甚至欲要伸手抓闻瑶,却被闻瑶闪身躲开。
“您瞧瞧,这还要打我呢!”
杜齐光神色晦暗不明,“闻姑娘,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婚姻大事岂能由你自己肆意做主,甚至在这公堂之上妄议男子,你一介女子,怎可如此防放浪不羁?况且容貌和年纪也不能算作是良配的标准。”
杜齐光一番言论,周遭议论声陡然升腾而起,嘈杂声犹如爬满台阶青苔,几乎要将闻瑶湮没。
“小小年纪不知廉耻,竟是自己挑选男人。”
“听说自小养在庄子上,不懂规矩。”
“原来是乡下来的野丫头,怪不得如此放荡。”
“……”
闻徵拱手作揖,连连赔笑道:“杜府尹见笑了,这姑娘自幼养在庄子上,不知礼数,日后下官定好好调教。”
转头便指着闻瑶鼻子怒声臭骂:“你小小年纪懂什么姻缘,钱家能给你聘礼又正儿八经抬你进门,这是多大的福气,到你嘴里竟挑三拣四!真是不守妇德!不知廉耻!”
闻瑶怒极反笑:“福气?既然是福气,父亲怎么不嫁过去?”
“啪——”
闻徵卯足了劲儿抡上这一巴掌,打的闻瑶耳朵里嗡嗡作响,一时有些懵,紧接着闻徵怒吼声似是隔着云端传来,“放肆!我看你是在庄子上待傻了!”
杜齐光再次拍了拍醒木,示意闻徵肃静,紧接着说道:“闻议郎,你家这六姑娘着实是个有主意的,连婚姻大事都想着自己做主,实在是不知三从四德、女德女戒,但念及是左骁卫大将军所保下的人,带回去好好教导吧。”
“左骁卫大将军?”
“闻议郎不知,温家那位小侯爷昨日被授左骁卫上将军,目前属遣官,待到来年春闱一过便是职官。”
闻徵闻及此,面上登时浮上一抹喜色,“竟有此事,这是小女的福气。”
紧接着用胳膊肘怼了怼闻瑶,恶声恶气催促道:“瑶儿,快给杜府尹和钱家老爷赔个不是。”
随即不等旁人说话,他又转头谄媚地同钱栋说:“钱家老爷,聘礼的银两我给您退回去一半,您可千万别动怒。”
“退什么退……”钱栋捂着伤龇牙咧嘴刚开口,闻瑶那边竟是炸了锅。
“道个屁歉!我凭什么道歉!我告诉你我忍你够久了!你把我当货物卖,我还得给这个猪头道歉!是你脑子病了还是眼睛瞎了,你女儿豆蔻年华你让我嫁给他!”
转而矛头直指杜齐光,言辞更是毫不客气,丝毫不留情面,“杜府尹言辞凿凿讲的全都是强娶一事,殴打呢?若殴打无罪,那岂不是将钱栋就地正法的温小将军有罪了?还是说大颂律法有错?臣女不解,还望杜府尹明白示下。”
一番言辞竟生生让闻徵再度抬起手,杜齐光也被噎的干瞪眼,恨不得摁着闻徵的手扇闻瑶一巴掌。
闻瑶仰起头,唇角展开森然一笑,“父亲,闻议郎,您若是敢再打我一下,我便再去敲一次登闻鼓,总之我连建安公主都敢告,更别说父亲您了。”
闻徵咬咬牙,终究是放下了手。
钱栋见缝插针,火上浇油道:“杜府尹,您瞧瞧这姑娘,言辞凿凿,连您都敢置喙,着实是可恶至极!”
杜齐光往地上扔了两根筹子,高声道:“来人,闻瑶咆哮公堂,给我拖下去打二十板子。”
话音未落,公堂却被佩刀府兵团团围住,连同杜齐光也不曾放过,甚至将钱栋再度摁在地上。
“你们是什么人!你们要干什么!”
有一为首的府兵亮了牌子,上头方正大字落着神武二字,竟是直授天命的神武军,这些可是些活祖宗,任何官员的言论都不听,只为陛下办事。
“神武军查案!请杜府尹配合。”
杜齐光忙起身,拱手作揖恭敬道:“不知是何案件。”
谁知对方却不回答。
被围住的百姓不由议论纷纷。
“这是谁啊,竟然这么大阵仗。”
“这神武军鲜少出动,杜府尹这是犯了多大的错事,居然连神武军都惊动了。”
“……”
“让开让开!”
人群中有府兵高声开路,杜齐光抬眼便见一位素衣女子走来,那人分明披麻戴孝,浑身素色,可偏偏生得一张堪成牡丹国色般秾丽面容,似乎盛世便在那张银盘之上。
张扬恣意,骄纵妄为,通身皆是矜贵之气。
杜齐光心下一咯噔,钱栋更是恨不得直接把头埋地里。
谢华妤缓步走向钱栋,府兵抓起他的脑袋抬起他的脸,方便谢华妤看他,但平民不得直视公主,否则是大不敬,所以钱栋眼睛只能下垂着。
谢华妤瞄着鼻青脸肿的杜齐光,忍不住咯咯轻笑:“钱栋,一日不见你遭报应啦?”
钱栋讪讪一笑:“建安公主说笑了。”
“建安公主?!”
四座皆惊,议论声更是嘈杂。
“什么?!建安公主,居然是她,她名声臭成这样还敢出门。”
“建安公主不是谋害太子,陛下怎么没有处决她呢?”
“不仅没有处决甚至能调动神武军,这谢华妤如今倒是十分得陛下青睐。”
“等等!闻瑶不就是状告建安公主谋害太子的人吗!”
“天哪,有好戏看了!”
“……”
杜齐光和闻徵见来者是建安公主,纷纷上前行跪拜大礼,这其实是个例外的规矩,官员只有见皇帝和太子才会行跪拜大礼,但因为谢华妤冠以建安封号,皇都是皇帝居住之地,是以敬畏,所以见谢华妤也必须行跪拜大礼。
谁知谢华妤微微一抬手,府兵上前将二人就地擒住。
“殿下,您这是什么意思?”
“扣押审问。”
“殿下,您无权扣押微臣!”
谢华妤靠坐在太师椅,单手撑着额头,闻言唇角噙着笑意,望向对方时却带着凉飕飕的寒意。
“杜府尹,本宫只是例行询问,您为何如此害怕?”
杜齐光别开眼,继续嘴硬:“微臣不明白,您以何种缘由扣押微臣!”
谢华妤冷笑:“杜府尹不妨回忆回忆自己做过的事。”
“殿下难不成是为了护着闻瑶?”钱栋声音虽颤抖着,但此言倒是关键点出谢华妤和闻瑶可能是一伙的。
“闻瑶?她口出狂言,污蔑于本宫,本宫怎会帮她?”谢华妤翻开一则小册,“既然杜府尹回忆不起来,那本宫来帮杜府尹回忆。”
说着谢华妤捻开一页,在众目睽睽和杜齐光几乎想要一头撞死之下缓缓道:“杜府尹帮着上头的人贪了孤幼园多少,又假借上头的名字征收税银贪了多少?这上头不敢说细细记载,却倒也有个数目。天下脚下,若无上头的人,杜府尹如何能做到上下都爱戴呢?若是本宫将这人说出来,杜府尹的家人恐怕活不过今夜吧。”
当着百姓的面杜齐光什么都不能说,只是脸色苍白,像是丢了魂跪在地上。
“至于钱栋,供给个大半个建安城布匹生意,其中贿赂案件十余起,贪污案件更是高达七十多起,你贪下的银子有一半供给了杜府尹上头的人。”
“二位还需要本宫继续说下去吗?”谢华妤合上册子,偏着头森森一笑,懒懒道:“若是没有异议便走吧。”
二人一声不吭在府兵押送下捆了起来,谢华妤起身摆摆手,对一旁百姓道:“余下的都散了吧。”
建安公主撵人,谁敢不走,况且方才是被府兵拦着不许走,否则早就跑了一半。
谢华妤回头看向杵在一旁一言不发的闻瑶,原本已经鼻青脸肿,似乎又添了一巴掌。
谢华妤想了想说:“本宫可以应你一个要求。”
谁知闻瑶却仰起头,坚定地说:“我要两个。”
谢华妤轻笑:“这么贪心,准了。”
闻瑶转过头,卯足了劲儿抡起一巴掌朝着闻徵甩去。
“啪——”
清脆一巴掌响起,谢华妤挑了挑眉,心情都好了许多,不愧是她的女主。
这一巴掌给闻徵都打愣了,转头气得直哆嗦作势要打闻瑶,却被谢华妤轻松一脚踢开。
闻瑶冷眼盯着摔倒在地的闻徵,一字一顿道:“我要离开闻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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