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意

　　帝都国际机场。飞机的舱门打开，一群机组人员挂着笑鞠躬。

　　“祝您生活愉快，裴先生。”

　　助理廖原跟着裴谈往外走，一路出航站楼，车旁正等着个中年男人。他一看，是集团总部里的董秘。

　　“裴总。”董秘点点头，在默许下上了车。

　　他态度恭敬，递过一个纸袋：“文件都已经准备好了。董事长的意思是，您这边签完字，下周通知就会下达到每一个部门。”

　　裴谈抽出文件，廖原替他关车门时看见了，愣怔了下。

　　最上方的文件上印着“致集团全体员工”一行字，是封通知书。廖原看文件的效率很高，一眼就抓到了重点，最后一行——“从即日起，华世总裁一职将由裴谈先生出任”。

　　落款“裴征永”，裴老爷子。

　　裴谈从集团的位子上下来之前，一直是首席财务官，而总裁的位子是老爷子那二房的儿子在坐。

　　廖原心底震惊，这一签，就意味着裴总将全面接管华世。年纪轻轻，成为唯一的裴家掌权人。

　　这么大的新闻，到时候公布出去，恐怕政圈商圈都要震动了。

　　董秘：“您的办公室我先去叫人去布置起来，您看，桌椅柜子这些用品是按……”

　　“不急。”裴谈道。

　　董秘一愣：“不，什么？”

　　“通知延后吧。”裴谈将文件合上搁在一边，淡道，“现在还不急。”

　　这和半年前就商定好的不一样，董秘愣了愣神，本能有些慌：“是有什么问题吗？如果现在延后的话，那董事长那边，我……”

　　裴谈看了他一眼，情绪不冷，董秘却顿时噤了声。

　　“还有别的要汇报吗。”他解开西装扣，漫不经心问。

　　“没有了……”

　　看了眼忐忑下车的董秘，廖原继续敲电脑，把听到的都烂在了肚子里。

　　要不怎么说豪门水深呢？裴家内部派系斗成那样，而裴总父母经营不善破了产，却一点没影响到他本人。

　　这不，还得求着人回去当任。

　　廖原心里疑惑，裴总处理事务极其讲效率，平时外出谈合作也是私人飞机当天来回。就比如今天去港市，没在候机的时间上耽误，也没在当地多耽搁一分钟。

　　那集团上任这么大的事，怎么说延后就延后了？

　　廖原边想着边从后视镜看去，正好瞧见裴谈的神色。

　　他的视线淡落在手机屏上，眸子稍眯了下。

　　【+86 188****1172：裴谈，我在长京俱乐部这里看到池意了，听说她来相亲...你也在吗？[图]】

　　.

　　会所二楼，中式餐厅的公共区域，池意挑了个座，问侍应生要来了菜单。

　　“这里都是谈事的人，不方便。”对面，孙亦安绅士笑笑，“两个人吃饭，还是去坐包间吧？”

　　池意本来也不是来相亲吃饭的：“不用，就坐在这好了。”

　　“也好。”孙亦安点头，“那先点菜吧。”

　　这家商务会所是会员制，会员大多也都是商界精英，身价相当，彼此就算没有生意来往也互相认识。上个菜的时间，已经有两位西装革履的男人过来，跟孙亦安寒暄了几句。

　　孙亦安有意想显露自己的交际圈，便在池意面前从容多聊了一阵，中途看了眼，却发现她正专心吃着菜，对他的一举一动完全不感兴趣。

　　孙亦安笑容一顿。

　　“池小姐，”结束了寒暄，他回身问，“是我今天选的地方有问题？”

　　“什么？”池意抬头。

　　“你这样子……我还以为是你对我有意见。”

　　池意哦了声，终于放下筷子：“我对你没意见，不过我这有个建议。”

　　“建议？”

　　“对，”池意也没绕圈子，直接道，“我建议你以后还是去找别人，我们就别再见面了。”

　　孙亦安一愣，心下皱眉，有些分不出池意是不是又在欲擒故纵。

　　孙亦安先前的确看不上池家，也根本没想真的联姻，但被人主动拒绝又是另一回事。他打量着池意，反倒起了些征服欲。

　　“为什么？”他没把这话当成真的拒绝，“你家里人难道不希望我们继续发展下去吗？”

　　池意蹙了蹙眉，一时没接话，在孙亦安眼里就成了犹豫。

　　他笑了笑，心里更有把握了：“池小姐，上次见面过后我去了解了下你，对你还是有好感的，我们可以先相处试试看。”

　　“至于我们两家之间……”孙亦安把话说得很漂亮，“我不在意家世的差距，你也不用太有顾虑，一切等以后再说。”

　　半晌，池意才听明白了。

　　孙亦安不会以为，她拒绝他是因为对以后不看好，觉得她配不上他吧？？

　　“你是听不懂吗？”

　　“诶，亦安哥？”

　　池意被打断了话，一抬头，陈安琳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了。

　　她来干什么？

　　“你也在这里？”陈安琳在看孙亦安，含笑熟络道，“我们上次碰面是不是在我大伯的美术馆？好久不见了。”

　　池意表情疑惑，孙亦安也是一怔。

　　才想起来今年是去过某次美术馆的开馆，他很快笑了，“对，是啊，你好。”

　　帝都的上流圈子很小，要认出一个人也不难，陈安琳只不过拍了张照片问，姐妹群里就有人认出了孙亦安。

　　她只是随便找到了点交集，便能和人聊起来，哪像池意。池意她妈要费那么大心思张罗，才有这相亲的一顿饭。

　　陈安琳心里嘲笑了句，面上却没表露：“我是和我二叔他们一家吃饭，就在那边的包间，不过里面都是长辈，也说不上话，所以就出来逛逛。”

　　聊了几句，她像是才看到被晾在一旁的池意：“池意？你也在啊，好巧。”

　　池小姐，你们认识？”孙亦安笑问，“也是朋友？”

　　“不是。”池意懒得搭理陈安琳，“不熟。”

　　陈安琳脸色变了变，忽然望见斜前方，她一怔。

　　再开口时，语气都柔了：“池意，你是生气了吗？”

　　什么？？

　　“我只是随便聊聊，也不是故意想打扰你们的。”陈安琳道，“那你们继续吃，我先回去了。”

　　池意不是傻子，这话说的，像是她因为这两人聊天所以吃醋生气了一样。

　　不出意外，这孙亦安又要自作多情了。

　　陈安琳是想故意膈应死她？

　　池意下意识看了眼，却发现孙亦安正盯着她后方看，他脸上的笑全收了，带着明显不过的惊诧。

　　陈安琳：“裴谈？你怎么……”

　　池意心下一跳，顿时转头。一眼看到的是过来桌边的人的西裤。

　　“在聊什么？”清润的声音。

　　她抬头，才张了张口，突然想到桌上还有个孙亦安，把问话咽了回去。

　　裴谈怎么在这？？？

　　对面，孙亦安的神情更吃惊。

　　刚才他几乎是全程看着裴谈过来的。倒不是他眼尖，而是对方太过显眼了，朝这走来的一路，连侍应生都在频频回头看。

　　孙亦安在裴家算是属于表亲那一脉，但说到底也只是远房亲戚，而以前裴谈几乎在裴家的食物链顶端，两人的交集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自从裴谈跌落云端，他就再没怎么听说过这人的消息。所以此时见到对方停在他们桌前，他眼里的错愕更明显了。

　　不光是孙亦安，连四周都纷纷停下了交谈，投来视线。

　　陈安琳也在看裴谈：“我们也没有聊什么……是我刚刚在说，好像看池意他们聊得很来，我再待在这就是打扰他们了。”

　　池意终于从面前的人身上回神，皱眉：“哦，那你怎么还不走？”

　　陈安琳表情凝滞了下，随后在心里笑了声，这就心虚要赶人了？

　　她怎么可能会走。陈安琳还等着看池意的笑话，像没听到：“裴谈，你是……看到我给你发的消息了吗？”

　　池意顿了顿，又蹙了下眉。对面孙亦安听到这话，也多了几分惊诧。

　　孙亦安知道裴谈以往的人脉和交际圈子，一概全是核心圈层里的那些人，没想到陈安琳和裴谈竟然是熟人？

　　孙亦安不免多看了眼陈安琳，刚想问，就见裴谈弯下了身：“不是要一起吃饭么。”

　　他没看陈安琳，却在看桌上的池意。刚才她转头太快，别在耳后的一侧长发散了，裴谈十分自然地替她重新拨在了耳后。

　　他忽而笑了笑：“你临时有约，怎么没有告诉我？”

　　孙亦安愣住了。

　　“我什么时候……”池意及时打住反问，用上了不熟的僵硬语气，“你怎么在这里？”

　　“来找你。”

　　池意：“……”

　　池意：“你为什么会知道我在这的？”

　　裴谈淡噙了笑，视线丝毫没有分给旁边的人，只看着她询问：“你不想我知道吗？”

　　“……”突然间，池意莫名冒出了种偷情被抓个正着的错觉。

　　等等，她就只是来吃个饭，偷什么情？？

　　不，也不对——她跟裴谈是协议关系，就算自己真打算偷，不，打算找别人，也不需要跟他报备什么。

　　此时侍应生推着酒过来，察觉到了桌上微妙的气氛，看看那头已经满脸愕然的男人和神色发白的女人，又看看池意这边。

　　“打扰一下，这边能给您倒酒了吗？”

　　池意回了神：“哦，不用。”

　　“给我吧。”裴谈道。

　　侍应生心里松了一口气，赶忙把酒递给这英隽男人。

　　桌上死一般的寂静，池意见裴谈像是没察觉到一般，神色自然地替她倒酒。

　　他的举动看起来已经做顺手了，红酒倒至三分之一杯，他体贴入微地将酒杯搁在池意手边，连一星半点的酒沫都没有。

　　孙亦安错愕，没想到有一天他会见到裴谈给人倒酒。对象竟然还是池意。

　　他还记得他曾在一次商务酒会上碰见过裴谈，那时候别人敬他的酒全是堆着笑脸，裴谈还不一定给面子喝，就更别奢望这高岭之花会给人倒酒了。

　　“……我不喝，你不用给我。”池意就差没瞪人了。

　　她余光捕捉到四周的视线，从桌底下伸过手，碰上对方的西裤边沿。

　　带着点暗示一般的警告，池意刚想把人推远点，裴谈却已经主动弯身下来。

　　“怎么了。”他态度耐心。

　　“……没什么，”池意一秒撤回了手，放弃了，“我吃好了，有事要先走。你吃吧。”

　　她对孙亦安说了句，抓过包包要起身，下一刻膝腿被按住。

　　“只吃这么点，晚上会不会饿？”裴谈道，“什么事这么急？”

　　池意：“你管我有什么事……”

　　池意忍不住去推底下的手，这么多人看着，裴谈就不怕被人看出他现在要靠讨好人过日子的处境，觉得丢脸吗？？

　　还没推开，手却被扣住了。

　　这一看，反倒像是池意主动迎上去牵的对方。

　　“好，不问了。”裴谈笑，又耐心扫了眼桌上，又问，“酒已经倒了，不喝太浪费。要不要喝一口？”

　　“谁说要喝酒了？？”池意语气低着，但还是能听出炸了毛，“不喝，要喝你自己喝，你……松手！”

　　旁边侍应生不明状况，已经看蒙了，而看裴谈却仍没松手，在池意接近凶巴巴的瞪视下侧过视线，终于看向还在出神的孙亦安。

　　他道：“我替她喝。”

　　裴谈还真拿过酒杯，喝完了，搁下杯子，又从容替池意拿起一旁的外套，对两人颔首：“失陪。”

　　“……”

　　孙亦安脸上带着还没消化完的错愕，就这么看着裴谈将人牵出了餐厅。

　　.

　　一路出会所，池意全程僵着脸，盯住自己被牵着的手。

　　刚才裴谈在里头的态度和语气——要是她的记忆没出什么问题，今天她压根没让他来配合装她的男朋友。

　　“去哪？”余光里，裴谈按下电梯。

　　“……”

　　“我喝了酒，开车不方便。”裴谈道，“要叫代驾吗？”

　　“不要，不叫。哪都不去。”池意没空想别的，后知后觉道，“你带我出来做什么？”

　　裴谈低首：“怎么了。”

　　他还问怎么了！
　　谁要他这样带她出来了？？

　　池意正想质询，手指忽然被不轻不重捏了一下。

　　“还想回去？”

　　裴谈看她，含了询问的笑，内深的眼窝随着低眼动作落下一片阴影，莫名的，池意被问得后颈有点麻意。

　　“……你先松开。”就算没有他，本来池意在那也早就待不住了，哪里还会想回去。语噎了会儿人，她僵着把手抽了回来，“我有手，等下自己会开车。”

　　她心里还是有疑惑，忍了两秒，没忍住又抬头问：“你到底为什么会在这？”

　　匆忙的脚步声打断了对话，池意转身，不由皱起了眉。

　　只见陈安琳居然追了出来，看也没看她，望向裴谈：“裴谈……”

　　池意皱着眉转回头，冷不丁对上了裴谈的视线，一愣，她下意识就松开眉尖。

　　他看她做什么……

　　“池意，我有话想单独和裴谈聊，可以吗？”见没回应，陈安琳咬了咬唇，只得看池意。

　　“你问我有什么用。”池意不想搭理她，注意到电梯门开，径直进去，“跟你有什么好聊的？”

　　陈安琳：“裴谈——”

　　池意木着脸按住开门按钮。

　　“我知道你看到我发的消息了，我不是想让你不开心，我只是……”随后陈安琳柔得过分的声调响起，道，“我就是不想看池意再这么瞒着你了。”

　　电梯外，裴谈侧过眸。

　　陈安琳心跳加快，像是受到了鼓励：“我知道上一次我在私底下找池意，让你难办了，但我是真的很想帮你。”

　　“如果你最近需要帮忙的话，我也可以借你钱的。你不需要还，也不用多做什么，以后你就不用在池意这里受气……”

　　“喂。”池意盯住面前的按钮，忽然冒出一句，“你走不走？”

　　“池意，你也别仗着和裴谈说好了，就以为他会一直忍着你。”

　　陈安琳哪会放过这个机会，忙紧跟着接过了话：“是你缠着裴谈，还到处向别人炫耀他当了你男朋友，现在又在这里和别人相亲……要是传出去，别人难道不会以为是裴谈被劈腿了吗？你这样做，就没想过他会介意吗？”

　　池意：“有你什么事？”

　　陈安琳被堵了一堵，无辜看向裴谈，恰好对上他平淡瞥来的视线。

　　莫名的，她刚想继续的话卡了一卡。

　　“是。介意。”下一刻，裴谈的应声传来。

　　“……”

　　他还真的敢回——

　　池意终于抬起目光，面无表情看去。

　　“如果可以，”谁知眼前裴谈盯看着她，道，“我想以后她的眼里只许有我。”

　　他一笑，镜片被光映得明透，瞳眸却漆黑：“只怕她不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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