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时明月之离歌

　　“桑海城到现在也没有结果。”月神的声音在云霄殿空旷的大厅上回响。
　　“或许是藏得太好了。”云中君冷笑一声：“没想到淼姬的女儿，居然也会像阴沟里东躲西藏的老鼠一样狼狈。”
　　月神的眼中似乎闪过一丝笑意。虽然她眼前垂着一缕轻纱，却还是被对面的云中君察觉到异样。
　　察言观色，向来是他这个老油条的长处。
　　他察觉到的不只是那一闪而过的得意，还有……
　　嫉妒。
　　“云中君，慎言。”月神端的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冷淡的目光透过轻纱扫过云中君。
　　他立刻做出一副受教的样子：“我们在桑海城中闹出那么大动静，会不会被罗网注意到？”
　　“那又如何？”月神无所谓：“一来，罗网不会在意一个小小的弟子；二来，罗网更不会与阴阳家抢人。”
　　淼姬的女儿，又有着焱妃的传承，天资之高实在让人不敢想象。
　　淼姬啊淼姬，你藏了多少年的女儿，最终还不是要成为阴阳家的囊中之物。
　　月神暗自得意，又顺势想起了淼姬的儿子：“只是，不知道东皇阁下给星魂大人安排了什么任务？”
　　“不知道。”云中君摇头：“星魂大人在西暖阁待了数日，似乎从没有见他出来过。”
　　月神轻轻皱眉，却也没说什么。
　　她还是少插手东皇阁下的事，免得失去了信任，让星魂那小子钻了空子。
　　虽然，她也很好奇。

　　“滴答。”
　　是水声。
　　长生殿顶，一股细小的水流顺着怪石流下，一滴滴落在正中央的水池里。
　　霍梨不禁打了个哆嗦，这殿内比室外可要冷多了。
　　殿外是八月的艳阳天，而这儿——
　　阴森森的寒气夹杂着浓重的药味扑面而来，让人觉得分外诡异。
　　更为诡异的是，长生殿的正中央有一个不断冒出寒气的水池，透过氤氲的白气，隐约能看到里面有个人影。
　　真的有一个人。
　　是要起死回生的那位么？
　　霍梨的心砰砰直跳。生老病死乃是天道，东皇太一此举，是要逆天而行！
　　难道说——他想到了那位万人之上、追求长生不老的皇帝。
　　不断死而复生，是不是也能算作一种长生？！
　　他觉得自己知道了什么秘密，于是更加谨慎，小心翼翼地环顾四周：
　　偌大的殿内没有一个人，也没有丝毫药材的痕迹。想来是为了避免人多眼杂，在专门的药室里加工好了再送进来的。
　　考虑到地砖下可能有机关，他飞身攀上殿顶，像壁虎一样攀着顶部的石头前进。
　　离得越近，水池中的人影越来越清晰。
　　素白的脸，在水中散开的墨发……
　　他心中大震，差点掉了下去。
　　“……公子韩非？！”

　　谢离歌与洛七到东郡城中时，天已经入了夜。
　　越往前走，路边的摊贩越多，小摊上还都挂着一盏圆圆的灯笼，不时还有青年男女相携，说说笑笑地从他们身边走过。
　　“今天是什么日子？”谢离歌奇道。
　　洛七失笑：“今天是八月十五，你瞧瞧天上的月亮。”
　　她抬起头。
　　夜色清朗如水，一轮满月高悬其上，与她记忆里的那轮明月渐渐重叠。
　　两片月光，中间隔了整整十四年的时光。
　　十四年前，她穿着最喜爱的缠枝莲纹云锦裙，头带温润的白玉簪，在新郑的月明楼上吹埙——那也是师兄第一次看到她。
　　十四年后，她一袭黑色男装，长发仅仅扎了个马尾，风尘仆仆地站在大街上。这次，师兄倒是与她并肩站在一起。
　　十四年了啊。
　　洛七牵着马走到她身边，目光状似不经意地轻轻划过她如玉的侧脸，最后欲盖弥彰地落在她肩上，像是怕被她发现。
　　不知道她在回想着什么，看表情，似乎不是在想公子韩非。
　　他想着，微微笑了一下，似乎这样就已经很满足了。
　　“当年，我是不是没有抬头看你？”谢离歌的声音突然响起。
　　“是。”
　　“那如果我抬头看了你，你会怎样？”
　　……
　　他会怎样？
　　如果她抬头看见了他，那么——
　　“我会去楼下，捡你撒下的铜钱。”
　　熙熙攘攘的街道上，他却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一下一下，声如擂鼓。

　　“啊！”
　　随着一声幼童的叫声，谢离歌的腿被猛地撞了一下，她一低头，便对上了一双黑黝黝的大眼睛。
　　那眼睛里包着泪，委委屈屈的。
　　一个小不点，撞到她腿上后就抱着不肯松手了。
　　她有些僵硬地动了动腿。被一个陌生小孩紧紧抱着小腿，让她有些不适。向四周看了看，小不点身后居然没有大人跟着。
　　走丢了？她压低声音，偏头对洛七道：“他爹娘居然不在？”
　　大好气氛被破坏，洛七正气着呢，但见那小不点苦着脸抱着阿离的腿不肯放手，觉得还挺可爱：“你爹娘呢？”
　　小不点不说话，只是要哭不哭地看着谢离歌。
　　“这小孩真倔。”她见那小不点眼里闪着泪光，有些心软，又看到旁边的摊贩在卖一些小玩意，便顺手挑了对小孩子带的铃铛。
　　一边的洛七看在眼里，站起身付了账。
　　“今晚街上怎么这么多人？”她一边玩着铃铛瞄着小不点的反应，一边问摊贩。
　　“您二位是外地的吧？这东郡的八月十五可不比别的地方，寻常人家都是要出门拜月的。而城中淮阳街那儿一路的桂花，可是个赏月的好地方！”
　　小不点的注意力迅速被黄澄澄的铃铛吸引了，伸出手要抓。
　　谢离歌晃着铃铛逗了他几下，便递给他了：“您可知道这是哪家的小孩？”
　　摊贩从小摊后探出身子仔细瞅了瞅为难道：“这……小老儿也不知道啊。”
　　“这里是去淮阳街的必经之路，他应该是和爹娘去淮阳街的路上走丢，他爹娘见他不见了，会回头来找的。”洛七道：“淮阳街离这儿不远，不如我们就在这附近走走，兴许能碰到呢。”
　　“你不是……”谢离歌知道他是要去处理天机阁的事务，怕他误了时间。
　　“没事。”他笑笑：“那边有个卖首饰的，要去看看么？”
　　大概是因为今夜赏月的人多了，生意也好做些，首饰铺子还没有关门。
　　“去看看吧。”谢离歌对摊贩吩咐了几句，又给了些钱让他注意着在找小孩的夫妻，便准备带着小不点去首饰铺子逛逛。
　　小不点正专心玩着铃铛，谢离歌都牵着马走了几步，他才反应过来。
　　察觉到小不点没有跟上，谢离歌停下脚步准备等他，一回头却见小不点站在原地，嘴一瘪：“哇！”
　　哭了。
　　头疼。她不是没带过孩子，但阿罗幼时早慧，就是哭，也是一边抹眼泪，一边偷偷眨着狡黠的大眼睛，盘算着能不能多吃几颗糖。
　　更别说她都多少年没碰过小孩子了。
　　“你哭什么。”她在小不点面前蹲下，有些僵硬地放软了语气。
　　到底是小孩子，还是要哄着。
　　洛七见她手足无措，偷偷笑了一声，抱着手臂想看她怎么哄。
　　她拍拍小孩的背，语气软了下来：“乖啊，别哭了。”
　　小不点哭得直打嗝。
　　唉。
　　她回头准备向师兄求救，刚好撞见洛七抱着胳膊一副乐不可支的样子，看过来的眼神还莫名的柔软。
　　可能是小不点勾起了他内心深处的父爱？她撇了撇嘴：“你笑什么？！”
　　“没。”洛七走来，在她旁边蹲下冲小不点道：“男子汉大丈夫，哭什么？走，哥哥带你去吃好吃的！”
　　小不点不理他。
　　隔壁卖糕点的摊贩原本揣着手看戏，见两人都铩羽而归，笑道：“郎君和夫人还没有子嗣吧？小孩子哭了把吃的递到他手上就好。”说着，捻块热腾腾的白米糕。
　　“我不是……”谢离歌站起身，有些窘迫。她又没梳妇人的发式，怎么会把她当成师兄的夫人？
　　“哎呦，这小孩！”胖乎乎的摊贩在小不点面前蹲下，小不点咬了口糕点，终于抽抽嗒嗒地止住了泪。
　　“有劳您了。”洛七像是没听见摊贩之前的称呼，掏了把铜钱递过去，要付那白米糕的账。
　　小不点委委屈屈地瞄了谢离歌一眼，嗒嗒地跑来捏住了她的衣角。
　　“你是不是以为我要把你丢下？”她似乎终于知道了小不点哭的原因。
　　小不点撇撇嘴，不肯说话。
　　摊子前的两人客气了几回，洛七提着带白米糕走来，那是摊主硬塞给他的。
　　“走吧，去瞧瞧首饰。”他笑道，双眼弯成月牙，倒映着满街的灯火
　　“好。”

　　西暖阁。
　　“不知能否麻烦你将这封信送出蜃楼？你也知道如今的情况。”星魂道。
　　“要是能送，我早就送出去了。”霍梨挠头，自暴自弃地抱着手往柱子上一靠：“月神还在明里暗里地差罗网的细作，因而天上那些巡逻的人不可能放过任何一只从蜃楼上飞出的鸽子。要想传出消息，只能靠人带出。而如今天机阁在蜃楼上的细作只有两人：一位在账房打下手，平日里忙的脚不沾地，他一旦失踪，必会被察觉，虽说天机阁的细作绝不会背主，但顺藤摸瓜摘出我们的事，并不算难。”
　　“至于我，长生殿的事情远没有了结，我必须留在这里。”霍梨叹气。一个优秀的细作，要让每一件任务都圆满地结束。
　　“你发现了什么？”星魂直觉上感到不对。
　　“一个去世了很多年的人。”懒散的神态褪去，在一瞬间，这个平日里松散的少年站直了身子，神情肃穆。
　　“……谁？”星魂听到自己问道。
　　“公子韩非。”
　　“公子韩非？！”星魂低头摸了摸下巴：“为什么会是他？”
　　“我也不知道。”霍梨道：“但在天机阁的卷宗里，他不是一个简单的人。”
　　“还有，在长生殿里，我突然想到了一点。”他继续道：“你有没有想过，不断死去又复活，这是不是某种意义上的长生？！”
　　一片静默。
　　嬴政追求长生不老不是一个秘密，他甚至倾帝国之力建造了这座蜃楼，要去仙岛寻找长生不老药。但长生不老——如果真的可能——除了寻仙问药，是不是也有其他方法？！
　　起死回生术最难以攻克，也是最异想天开的一点在——招魂。人死如灯灭，死后魂魄离体，人便只剩下一具空壳；这时，唯有招回魂魄再将其拘回体内，人才有可能真正地“复生”。
　　那既然可以招魂，那是不是也可以不将其拘与原本垂垂老矣的身体上，而将其拘于一具风华正茂的躯体上呢？！
　　若是不断重复这个过程，是不是也是某种意义上的长生不老？！
　　魂魄不死，精神不灭。
　　一只飞蛾撞进暖阁，扑上了跳动的烛火。
　　只听得“刺啦”一声，烛火跳动，舔上了飞蛾的翅膀。
　　——自取灭亡。
　　“好一招妙棋。”他嗤笑一声：“既复活了可能带着重要信息的人，又找到了长生不老的捷径。一举两得，果然是东皇太一的好手段。”
　　“你觉得起死回生术可能实现么？”霍梨问道。
　　“不可能。”星魂直截了当。甘家的奇技淫巧不少，从精妙绝伦的天偶就可窥见一二；而天底下绝不会有第二个在这方面的天赋胜于他的人；因而，只要他不能，或是不愿，起死回生便不可能实现。
　　除非云中君还真找到了仙人。
　　他冷笑。
　　“那就不必担忧这个。”霍梨道：“这些消息，我们该怎么传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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