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仙也掉毛

　　沅离一听就怒了，气势汹汹地站起来，对着说话的方向喝道：“你说什么呢！”

　　出言不逊的是个地妖，他看了一眼沅离，认出是个仙人，哼了一声，继续放话道：“你们真当昆仑住着群救世的圣贤？不过是一窝眼高于顶的禽兽罢了。”

　　沅离见他越说越不堪，几步来到他面前，拍桌怒道：“你见过昆仑妖族吗？嘴巴一张就是污言秽语，你喝的是茶还是黄泥水？！”

　　“我说昆仑，你一个仙人这么激动做什么？”那地妖桀骜地瞥她一眼，嘲弄地说，“难道这生意你也有份，嫌我砸了你们的买卖？”

　　沅离冷笑回道：“我看做买卖的是你，眼红别家生意好，怕砸了自己的饭碗。”

　　“我稀罕做这种生意？”地妖也站起来，大声说，“我就是要让大家知道，昆仑妖族自诩天妖灵兽，不过是一帮寡廉鲜耻的骗子罢了！”

　　“你无端辱骂昆仑妖族，不怕被报复吗？！”

　　地妖昂着头，声音微微发颤：“报复？我已被昆仑害得家破人亡，还怕什么报复！”

　　沅离闻言，冷静了几分，压着性子问他：“你这话什么意思？”

　　“昆仑本是我娘毕生执念，可是他们寥寥几语，就断定我娘被骗了！昆仑妖族自视甚高，从来都瞧不起我们地妖，不愿认就不认，可凭什么能轻易否定了我娘九千年的企盼！”

　　沅离心念一动，忽然联系起了什么，赶紧高声嚷道：“昆仑几万年避世不出，三界谁不知道？你这是被人骗了。”

　　“我没有……”

　　“你跟我来。”

　　沅离打断他，星辰之力迸发，揪起这个修为平平的地妖就走，背后是一片不满好戏没了的嘘声。

　　那地妖一直被她揪到十万大山才扔下，揉了揉摔疼的屁股，冷笑道：“怎么，要杀我灭口？”

　　“你说书听多了吧。”沅离不屑回道，“老老实实把你的事告诉我。我是仙人，如果确有其事，我帮你在三界宣扬出去，比你在茶馆里嚷嚷有用多了。”

　　地妖愣了愣，仿佛找到了宣泄的地方，眼泪倏然流下，伴着哭声说：“我没有瞎说，我……”

　　沅离毫无同情心地再度打断他：“说完再哭。”

　　地妖抹了抹眼泪，硬气地梗直脖子，道：“我娘一直说我流有昆仑的血脉，早晚是要上神山的。她盼那个混蛋盼了九千年，终于等来了昆仑的妖，却说她被骗了，那个混蛋不是昆仑妖族，留下的信物也是假的。”

　　他深吸口气，压下翻涌的悲意，续道：“我娘一生所求被人如此嘲弄否定，绝望之下，她自毁妖元，就这么死了！”

　　他终于忍不住，放声痛哭起来。沅离想着他的话，问：“为什么时隔九千年，才忽然要寻亲？”

　　“我们住在冥界，修行困难，我娘已经快要……我本是要让我娘高兴，才到处找办法寻亲，那些昆仑的骗子，看不上地妖直说便是了，我也不稀罕去什么神山，何必咬定信物是假的，我娘被骗了！”

　　就算知道他心有怨愤，情有可原，听到他一口一个昆仑骗子，沅离还是不悦地皱起眉，没声好气地问：“那你们凭什么就认定那个混蛋是昆仑的？”

　　“他送给我娘甘木！”地妖激动地叫喊起来，“谁不知道神树甘木只长在昆仑！”

　　“甘木那么大一棵，万万年来又不是没有流落到外头过，这能证明什么？”

　　地妖摘下脖子上挂着的一颗形同蜜蜡的坠子，着急地说：“还有这个，他是孟极兽，这是他家传的坠子，是他祖先的牙齿，我已经在鬼市上鉴定过了，是真的孟极牙！”

　　沅离接过来看了几眼，打量地妖一下，问：“你叫什么？”

　　“阿豹。”

　　沅离眯了眯眼：“给我瞧瞧你的原身。”

　　阿豹起初很恼火，转念一想凭这仙人揪得自己毫无还手之力的实力，好像也没办法反抗，只好不情不愿地伏下身，化成一只标准的花斑豹子。

　　沅离一见这只花豹，就知道青姀为何断定认亲不靠谱。她甚至能想见青姀是如何不留情面地否定了一切。

　　“你说你娘是九千年前遇见那个混蛋的？”

　　阿豹张嘴，声音隆隆作响：“对。”

　　“实不相瞒，孟极是先天灵兽，几近灭绝，最后一只已经三万多年岁了，而且是只雌兽。”沅离这时倒真有些同情他了，“再说，灵兽的后代，多少都会带上一些父母的外形特征，像你这般标标准准的样子……”

　　豹躯微微颤抖，阿豹已经知道将迎来什么结果，却还是强迫自己听下去。

　　“那个昆仑来使的话可能不好听，但她没骗你们，你不是昆仑妖族的血脉。”

　　阿豹再度被打击，怔了好一会，才发出一声吼叫，不甘地说：“可坠子是真的！”

　　沅离拿出一颗孟极牙，摊在掌上对比道：“孟极兽的牙虽然是辟邪之物，但你这颗是假的。你看，真的孟极牙根部为白色，你这个全部都是黄色的。”

　　她指尖微微用力，看似坚固的坠子表面絮絮地剥落下一层黄色的粉末。

　　“这是伪造的。”

　　阿豹彻底傻眼，变回人身一把夺过坠子，眼看着它剥下伪装后变成了普通的兽牙，一双手颤抖不止

　　“我娘……我娘就是被这个……被这个骗了一辈子！”

　　他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悲吼，以头抢地，泪流不止。

　　沅离见他悲痛欲绝的样子，原本那点恼怒也烟消云散，任他发泄了好一阵，才问：“你有那个混蛋的画像吗？”

　　阿豹抹去满面泪水，恨声道：“有！踏遍三界我也要找出他来，让他为我娘偿命！”

　　“给我一份。我若是找到他，也不会放过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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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沅离把临摹的画像掷给沐宸，僵着脸硬邦邦地说：“九千年前把阴阳录案子捅上天界的，大概就是这个妖。他是只豹妖，仗着自己毛色浅，在外面假冒昆仑孟极兽，曾在冥界用哄骗的手段结过一段露水姻缘，留下了后代，名叫阿豹。”

　　她一口气不带歇地说完，转身就朝外面走：“我可不是爱管闲事，碰巧撞上而已。告辞。”

　　“沅离。”沐宸忙喊住她，“如果我让你生气了，我道歉。”

　　“我生什么气？你说的在理，姑姑说的也对，我莫名其妙捡了个朱雀的身份，就得意忘形了，怪我自己不知天高地厚才是。”

　　“我从没这样的意思……”

　　“沐宸，我把你当朋友，你又把我当什么呢？”

　　她叹息了一声，举步继续往外走，就听沐宸在身后沉沉说道：“你是我最重要的人，我不能让你受到任何伤害。”

　　“你怎么也跟姑姑一样，认为什么都不让我知道，什么都不让我接触，那就是对我好？”沅离回身望着他，“罪魁祸首不会认为我与此事无关。我已进入是非，又怎能轻易抽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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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度不欢而散，也没喝成冥界的烈酒，沅离心下郁闷，逮住赤乌要把它的羽冠编成辫子。正折腾得鸟毛乱飞，门被轻轻叩响，她以为是回禄来到，只好放开赤乌前去开门。

　　门外站着沐宸，手拎两壶酒，笑得温情脉脉。

　　“新酿的酒可以开封了，想邀你一起品饮。”

　　沅离这厢还在踌躇，逃脱毒手的赤乌率先飞扑了出来，停在沐宸脸颊边，像找到靠山一样亲热地蹭了蹭。沐宸掌上托着几粒玉见花种子，投桃报李地喂给它。

　　已方阵营里出现了叛徒，沅离只好妥协，让出一条道请沐宸进来。

　　美酒、佐菜、小食，沐宸带的一应俱全，满满当当铺了一桌，然后打开酒封，浅浅倒了两杯，敛袖做一个邀请的手势。

　　“我换了一种酿酒的法子，这种酒，我称它为‘离欢’。”

　　沅离皱眉，就事论事地评价：“寓意不怎么好。”

　　“我倒觉得不错。”沐宸笑着举杯，“请。”

　　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脸人，沅离只好入座喝酒。细细品来，这酒入口虽清淡，下腹后却缓缓泛上一股温热之感，暖融融的很是舒服。

　　“这就是用玉红草酿的吗？”

　　沐宸一双笑眼凝视着她，满目映的皆是她的身影：“不，是扶桑花。”

　　“原来扶桑花也能酿酒。”沅离讶异一声，又抿了一口，评道，“有意思，我好像真的来到了扶桑花林一样。”

　　沐宸满斟一杯，举起赔罪道：“我是来致歉的。我情绪不好，却迁怒于你，不感激你助我之情义，反而责你多管闲事，实非君子所为。还望沅离大人大量，念在我认错诚恳的份上，原谅我的无礼。”

　　沅离直直看着他端起的罚酒，默然了好一阵，忽的笑出声，拿起自己的酒杯与他一碰：“哪里需要这么郑重其事。”

　　沐宸饮了罚酒，又满饮两杯，罚足了三下，才语气真挚地说：“你是我最为重视的人，我不希望我们之间有任何心结与误会。”

　　“没有这么严重。我知道你们都是担心我，为我好，才不希望我牵扯进危险里，是我不该不体谅你们一番苦心，还使性子、发脾气。”

　　“你在我这儿尽可使性子。”沐宸微微笑道，“我不会罚你抄书的。”

　　沅离扑哧一声，明媚笑容又回到她脸上：“说来，等你有空再教我衍算吧。虽然我不用考山试了，但刚刚入门，就这么放弃也挺可惜的。”

　　“好，今日吗？”

　　沅离噎了下，忙道：“今朝有酒今朝醉，学习的事，明日再说。”

　　沐宸被她逗得眉梢眼角无一不藏笑意。

　　两人又喝了一会酒，沅离忽然问：“时观参劾河伯的事，真是你在背后促成的吗？”

　　沐宸敛去笑意，沉默许久，才低声问：“如果是我呢？”

　　他不敢去看沅离的神色，只听她轻叹一声，回答说：“要是他不贪心，饵就是放到嘴边，也不会吞下去的。”

　　他意外地抬头望去，不觉又问：“你不害怕我吗？”

　　沅离平静地回视着他：“沐宸，你和我、和既凌都不一样，你的艰难是我们不曾遭遇过的。不管你行事如何，只要你对我真诚，我亦会回报你信任。”

　　她笑起来，绚烂夺目：“昆仑不管闲事，更不会随便对人指手画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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