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国天下

　　这几日一直心神不宁，闲来无事的时候便会看向窗外，不知在想什么，又或许什么都没有想，只是单纯的看着秋风吹起，黄叶如同失去生命的精灵，片片凋落。
　　我想要多看看这些风景，因为也许这段时间过去之后，我就再也看不到了。
　　景兰，琳盈，初阳……这些名字我万万不敢想起，但是在梦中她们又会一个个的复活，狰狞的朝我索命。我想我现在看起来一定就像一个鬼魂，没有灵魂，飘荡在这世间。
　　事情已经十分明朗，景兰是初阳的妹妹，那么那天琳盈说是和初阳在一起便一点错也没有，因为她是去看景兰的，而那天我遇到的怜春在打景兰，也不是像我之前想的那样，是怜春和琳盈过不去，而和怜春过不去的人，是初阳。
　　我不知道自己当初怎么会那么愚蠢的以为怜春和琳盈不和，我明明早该想到，以怜春那样尖锐的性子，怎么会允许一个年纪比她小那么多的人爬上和她一样的位置上。
　　但是现在想起这些已经毫无用处，我苦笑，因为人都已经死了，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呢。
　　茶炉噗噗的冒着热气，我从窗边走过来。
　　初阳和琳盈的离开，导致相爷处的丫鬟不够用，是以怜春又从别处调来了好些，这些小丫头不用想也知道是怜春的人，我也懒得去猜想她们有什么猫腻了。分到我这里来的是一个十分开朗的小姑娘，有着和初阳一样的明媚笑靥，每每看到她的笑我都感觉无尽心伤，是以小姑娘一直以为我是个挺冷漠挺严厉的人，一直乖乖的守着规矩，对我也是毕恭毕敬的样子，这倒还是好事。
　　我吩咐她把炉子里的茶叶倒去浇花，然后自己端起茶托，准备去相爷处送茶。
　　在路上，竟碰见了暮城。
　　许久不见暮城，他依然是那般的意气风发，着一席青色的袍子，在阳光下，走起路来就像是泛着涟漪的湖水，一荡一荡，波光粼粼。
　　我站在树荫中，他走在阳光下，竟让我有一种错觉，仿佛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一个明亮，一个阴暗，我看得见他，他却看不见我。
　　他就那样目不斜视的从我身边走了过去，擦肩而过，却没有遗憾。
　　我站在树下有些忧伤，曾经很单纯的以为帮暮城找凶手就只是尽自己所能把知道的都告诉他而已，也很单纯的以为即使是付出自己也做好了充足的心理准备，为了五小姐我可以牺牲一切。但是到了真的需要去付出的时候，真的需要献出自己的一切的时候，那种彻底颠覆了自己的生活，以及对生活的看法的时候，行走在生与死之间的时候，恐惧，害怕，退缩，忧伤的情绪又会悉数爆发，让自己是那样的怀念，那样的不舍。
　　对过去，也是对自己。
　　然，正当我低头沉思之际，相爷的书房突然发出一个巨大的声响，许多丫鬟都吓得跑了出来。
　　我心中一惊。糟糕！暮城又去拔老虎的须子了！
　　我赶忙逆着人群冲到书房。果然，相爷早已气的食指尖一点一点的指着暮城，说不出话来，而暮城却依然器宇轩昂的站着，一副据理力争的样子，而旁边，则是被相爷一怒之下掀翻了的砚台，黑色的墨洒了一地，像是黑色的血，蜿蜒着开出了花朵。
　　“父亲何须动怒，儿子不过是想要搜屋，求父亲同意罢了。”暮城云淡风轻的说，似乎他口中的“搜屋”只是和“吃饭”一样平常的事。
　　“你你你……”相爷气的眼睛都红了：“你不孝！”
　　“哦？”暮城的面容亦是十分冰冷：“敢问暮城哪里不孝了，是瞒着自己亲生妹妹的死讯不说了？还是明知妹妹冤死却不查了？”暮城挑衅的看着相爷。
　　这两句话无疑是两个巨大的巴掌直直的抽向相爷的脸，我心中暗叫不好！暮城和相爷的性子都那么执拗，再这样闹下去，最后必是鱼死网破两败俱伤！
　　我来不及多想，趁相爷还没有怒极之时，赶忙冲了上去，拉住暮城的衣袖，口中道：“少爷，相爷今日身子不适，少爷若是有什么事不妨改日再来！”
　　暮城低着头看我，本还冰冷的目光中竟变得柔软，嘴角扬起一个温和的弧度，轻声道：“小梨，近来可好？”
　　四个字，让我的心理防线瞬间崩塌。
　　近来可好？我多想告诉他，近来我只是被人诬陷险些被赶出去，只是卷进了两方斗争中差点无法在这里立足，只是出去时被劫走险些丧命，莫名其妙害死了两条人命，又被她们的妹妹差点杀死。你说我过得好不好？
　　可是我什么都没说，因为相爷在我的身后怒吼起来：“梨焉！叫、叫人来，我要打这个兔崽子五十棍子！不！一百棍子！”
　　暮城不舍得看了一会儿我的脸，然后抬起头来，把我护在身后，周身都是冷冷的怒气：“不知父亲是以什么名义要打儿子，若是说不出个一二来，儿子必定不服。”
　　相爷更加生气，但是好在从外面冲进来一个人，口中心肝肉的叫着扑向暮城，泪眼模糊的看见暮城还好端端的站着的时候，冲着相爷撕心裂肺的吼道：“相爷你当真好无情！我自打十六岁便嫁进你们相府！日夜操劳都是为了这个家，我每日、每日都小心翼翼的侍奉着你，我去给大夫人请安，我给你生下两个孩子，日日照顾着，还要提防着别人的陷害！你呢？你娶了静瞳之后，日夜都呆在那里，和她们那两个母女狐媚子在一起，夜夜笙歌，不闻不问，那个时候我正怀着孕呢，你何曾多看过我一眼，多关切过我一下！现下里竟还要打我的儿子！我就只剩下这么一个孩子了，你竟还要打他？！”二夫人失控的大哭，把憋在心里十几年的委屈悉数吐尽，“就连、就连我临盆的时候你都没有来啊……我的命真的是好苦啊……雪吟走得早，白发人送黑发人也就算了……今次他老子竟要打死他……我唯一的儿子啊……”
　　二夫人泣不成声，趴在暮城怀中大声的哭泣，暮城面有戚戚，紧紧地抱着自己的母亲。
　　过了一会儿，二夫人抬起头来，眼睛红的像是流了血泪一般，依然死死地凝视着相爷：“当时，当时真的是对你失望透了，恨不得你一纸休书休了我都好，我都不后悔！可是后来那狐媚子不知怎的，想是遭了天谴了，老天爷都容不下她了，她就死了！你终于又变回了原来的相爷，我原来的夫君，又是像从前那般的对我了，你可知道，那一瞬间的温柔，一下子击垮了我维持了几年的心理防线！我想我是值得的，如果你一直这样，我愿意等你，等你几年，哪怕十几年，都是可以的啊……”
　　“可是呢，可是这一切都是有目的的！你根本不是真心待我的！你都是想要我为你顶罪！……”
　　“别说了！”相爷赶紧打断了她的话：“这婆子疯了！满口胡言！来人！把她给我拉下去！”
　　我听得糊涂，顶罪是什么意思？只是觉得这事似乎越闹越大了起来，二夫人早已哭倒在地，哪里还有平日里那般优雅的姿态，我知道，这时她已不是那个尊贵的相府二夫人了，她只是一个孤单的妇人，死了一个孩子，一心想要夫君回心转意而不得罢了。
　　所以她大闹，她哭泣，她歇斯底里。
　　想到这，我竟想起了左尚书，那个只有一房妻子的大胡子，我想不管他的为人如何，他必定没有像相爷这么多的家务事需要烦心。可是又突然反应过来，那人早已死了，他的家也早就败了。
　　世事无常，命运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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