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梦令(一):归梦

　　三人走向绿珠楼，刚到门口就被守门的两个小厮给拦了下来。
　　“这位小爷不好意思啊！今儿个是绿珠楼一年一度的拍卖会，现下店里忙的很，您要是想赏宝，那还得请您明日清早。”
　　小厮的话让翠鹭很不服气。“我刚才明明看见那株雪树银花大红珊瑚从绿珠楼出来，既然忙得很，那怎么还会开门做生意？”
　　“那是我们小东家月前就定下的，今日应约来取，这可不算开门营生。”右侧小厮说完便急急请我们离开。
　　这样的态度让翠鹭觉得很是不高兴，正想开口反驳他什么时，我向见霜使了个眼色。
　　不得不说，经过小姑姑这一个月封闭的“敲打”，见霜的性子较之以前，沉稳了不少，也更会察言观色了。见我蹙眉，就知我并不想让翠鹭这般鲁莽。于是见霜上前一步，正好将翠鹭与那两个小厮隔开。他对着那两个小厮浅作一揖，笑道：“即使如此，那我家主子便明日再来，这是我家主子的名帖，还请小哥收着转交掌柜的，顺道请掌柜为我们挑选些足够好的珍宝。”说着递出名帖，转身到我身边，微微想我躬身问道：“少爷，是否就此回去？”
　　如此进退有度的对白，不卑不亢的态度，还有这加好就收的举动，俨然就像是另一个归燕！
　　见霜这样的举动让我不禁刮目相看有暗自赞许。故而没有在意那两个小厮略显无礼地态度，轻轻点头，领着翠鹭、见霜往回走。
　　小午早就驾着马车在一旁等候。见我们无功而返，急忙拿出板凳让我们上车，而后驾着马车往邵府走。
　　只是没想还没走几步，身后就响起一声焦虑的呼唤。“小少爷留步，邵少爷请留步！”
　　听到呼唤，我让小午停车，刚走下马车，就看见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人跟在马车后面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在他身后还跟着刚才的两个小厮。
　　那中年人见我下车，顾不得喘允，急忙快步上前想我作揖，表明身份，又将我们请回绿珠楼。
　　在绿珠楼的雅阁中，那掌柜再次因为手下的失误而道歉，并先前的过错全书推到刚才那两个看门的小厮身上。可他的心声却毫不保留地出卖了他。
　　‘我这次真是鬼迷心窍了！怎么会让柱子他们把邵少爷给拒之门外呢？王少爷虽然名义上是这绿珠楼的东家，可‘东家’之名不过是老太君给这王少爷一个插科打诨的借口罢了。说到底这绿珠楼还是姓邵的！自己怎得这般糊涂，竟为了个留不住的挂名主子险些怠慢了本家正主？还好运气够好将这小少爷给追了回来，不然我这绿珠楼掌柜算是要当到头了。’以上是绿珠楼掌柜的心声。
　　说实话，再被请回绿珠楼时，我心中多少都有猜想，只是没想到，这绿珠楼掌柜竟会这么直白。我强压下抽出的嘴角，将自己的来意说了一遍。
　　不出意外的，这掌柜自然是将我纯孝的心思有歌功颂德了一遍后，不好意思的告诉我，他今天的拍卖会上确实有媲美雪树银花大红珊瑚的另一件赤红的大珊瑚，只是这两株珊瑚都已被王胜安收入囊中。
　　见我面露失望，他急忙话锋一转，一边安慰我没有关系，一边则拿出今天晚上拍卖的礼单，让我挑选心仪的饰品，也好借花献佛以弥补这次的误会。
　　我对这些东西并不在行，所以也只是大致翻了一遍，便会给对方，闷闷不乐地离开绿珠楼。
　　说实话，这种乘兴而出，败兴而归让我沮丧又不甘心。因而在小午询问是否回府时，我摇头拒绝了，想在逛会儿已找到自己心仪的生辰之礼。
　　不知不觉间，我们竟走到城东。我也是第一次才知道，原来看似富庶的南宁城竟也会有如此贫瘠的地方！这里没有朱门大宅，也没有青瓦砖房，有的只是几个破落的草棚稀稀落落地搭建在一起，形成一个特殊的民居处。这里的居民们衣不遮体、瘦骨嶙峋，又无炭火柴草取暖，只得三三五五地聚在一起取暖却还是瑟瑟发抖。
　　见有马车驶进，他们纷纷从草棚出来，心中羡慕却不敢向前，就这么怯怯地站在一旁，盯着我们的马车。只希望坐在马车中的人是个好心人，能给他们施舍些剩饭破衣，以度过这苦寒的严冬！
　　翠鹭显然没想到小午会将我们带到城东，正要抱怨小午又乱带路时，被我厉声制止。翠鹭从未见过我如此生气的样子，不由瑟缩了一下低下头，不敢再造次。
　　我厉声呵斥完，才发现自己失态了。见霜担心地看着我，希望我能说出原因从而好替我解忧。他的心思是好的，可我却不想领他这份情。不是我觉得他越权，而是觉得可能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失态，所以更无从说起。
　　车厢中一时陷入奇异的安静中，最终还会由我打破沉默。我命见霜将我今天带出来的钱全数拿出来让翠鹭、小午去购置冬衣炭火，食物竹帘并同他们一起将这些东西分发给居民。
　　居民们见到我们雪中送炭，都感动得热泪盈眶。更有不少人在我们走后磕头相送，以感谢我们的救命之恩。
　　最终我还是没有买到我心仪的寿礼，不过我并不后悔自己帮助这些人，并决定以后多来城东，尽自己所能来帮助他们。
　　那时的我并不知道我这个无意之举会给我后来带来什么收获。只是觉得此时的他们就像曾经的我，自己帮助他们，就像是帮助过去的我。能帮助他们，我很开心。
　　帮助他们固然很高兴，只是一想到回到邵府后不得不依旧为祖母的寿礼伤脑经，让我原本高兴的心情又变得十分郁闷。日子在我的伤脑筋中悄无痕迹地溜走了，等小姑姑意识到我的异常时，已经是几天后。
　　她刚进书房，就见我正无精打采地趴在桌上唉声叹气着，不由问其缘由。
　　我将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她，其中还包括归燕的那句话。
　　“老夫人这辈子所经历的大风大浪可能是其他人穷其一生都无法经历过的，所以在她眼中，金银腥臭、铜钱腐靡；珍珠宝石比顽石有过之而无不及。要想真正打动她，也只有世间常见的罕见之物。”
　　小姑姑听罢，愣了愣，随即苦苦一笑，却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而是盯着我看了好久，继而感叹道：“归燕这句话倒是让我想到了不少东西。记得小时候母亲过生辰时也会收到不少珍贵的贺礼，其中不乏奇珍异宝。母亲独独对三哥的墨宝情有独钟，也只有收到三哥的颜金体时，母亲才会有由衷地露出笑颜。可惜，”
　　说到这儿，小姑姑不由叹了口气，“自从哥哥离家后，母亲就算到了生辰之日，也再难看见如斯笑颜了……”
　　小姑姑的话让我脑中闪过一个念想，这样的一份礼物不就是归燕姐姐所说的“世间最常见的罕见之物”？可记忆中爹爹的字那么飘逸洒脱，自己又怎么学的像呢？
　　我将自己的想法还有无奈一并告诉小姑姑，小姑姑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笑着摸摸我的头，“小天你要是这么说自己，可真是妄自菲薄了。”边说边指着我摊在桌上的字，“你现在的字可是进步神速，虽不能说和三哥的字像地十成十，却也是有十之四五的相似。可见沫儿在你身上话了不少心思呢。”
　　小姑姑说的就是我桌上摊着一张“勿闻朱门酒肉臭，不见路有冻死骨”的字，这是我几日前赈贫后的一时感悟，便随手写在那里之后也就没有在去管他。没想到现在既然被小姑姑看见，更没想到的是小姑姑竟然会说我的字与父亲的字有十之四五的相似。爹爹的字究竟是怎么样的？为什么我自己一点都想不起来了呢？
　　小姑姑见我神色有异，不由关心地询问道。我只是笑着摇摇头，看着小姑姑，苦涩地轻轻说道：“小姑姑，我，不记得爹爹的字是什么样子了……”
　　我的话让小姑姑猛的一窒，随即努力扯起嘴角，轻轻摸了摸我的头，“是小姑姑疏忽了，赐儿你等一下。”说着起身从书架取下一个方形锦盒，放到我面前。
　　“小姑姑，这是什么？”
　　小姑姑没有直接回答我，而是笑着摸摸我的头发。“赐儿打开看看就知道了。”
　　我打开锦盒，看见里面躺着一本十分平常的字帖，上面的字飘逸潇洒，一笔一划无不写尽事事顺心，人生无忧。如此熟悉的字体却有一种全然不熟悉的感觉。
　　“这，”我抬头惊异地盯着小姑姑。想说什么，但嘴好像被什么堵住了，什么声音也说不出，只得呆呆地看着它，却不敢伸手去触摸，生怕这只是自己虚构出来的幻象。
　　“这是三哥未离家时所写的字帖。”小姑姑边说边将字帖从锦盒中拿出来，放在我手中。我慌忙双手接住，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这字帖就被自己弄坏。
　　“这是我六岁生辰时，三哥送我的寿礼。”小姑姑看着我手中的字帖，思绪渐渐放远，她喃喃道，“那时我还年幼，见哥哥的字好，纠缠着他要了这份字帖。原是想好好向哥哥学习书法，怎料后面会发生这么一系列的事情，我也就没有心思再碰着字帖，自然而然便被我束之高阁。本以为会一直蒙尘下去，没想到竟还有重见天日的时候。赐儿，我现在就将字帖转赠于你，也好让这字帖物尽其用。”
　　听到这话，我激动得真想跳起来，可事实上，我并没有跳起来，而是慢慢地将字帖楼在怀中，感受这本并不太重的字帖所给我的沉甸甸的激动，怯怯地谢过小姑姑后，就迫不及待地爬上书桌翻看临摹起来，全然没有注意到小姑姑是何时离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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