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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0 章
九月中,吴邪被转送进内蒙古呼和浩特的医院,刚从昏迷中醒来不到一天。
吴邪数着,还差五个省,他就算住遍了全国各省的医院了。而这几年每次住院,若胖子没和他一起光荣负伤,他就得接胖子在他刚脱离危险身体还虚弱着的时候即刻打来的毫不体贴的问候电话,就如此刻——
“……我知道我知道,但这次情况有点特殊,而且你这不是也才伤好不久,正和小柳粘得蜜糖似的,我就想自己搞定就行了。”
“我靠,伤好不久怎么了?我告儿你胖爷我就算还伤着那战斗力也是人见人嚎鬼见鬼哭粽子见了都撞墙,别扯小柳当借口,我家小柳那叫一个善解人意,就算不是,你丫觉得胖爷我是重色轻友的人?”
吴邪认错,“这次是我不对。”
“知道就行,救小哥这事儿你丫下次不能单干!对了,你这情况得住多久?”
吴邪想了想,道:“两个月。”
“我操,这离你上次住院也才过了两个月吧?我说天真同志,胖爷我真服了你了,你这张清新脱俗小郎君的皮下面就一变形金刚,每次稍微返修一下就能继续拯救世界!下周胖爷我正好没事,过去慰问慰问你。”
吴邪道:“得,我就当你夸我了。不用下周了,你他娘的现在挂电话让我睡觉就算是慰问我了。”
胖子“啧”了一声,叨叨着嘱咐了他几句才挂。
吴邪躺了一会儿,然后又拿出手机翻了一下未接记录,给小花打了过去。
小花问了他伤的情况,叹了口气,说道:“我前年去过库木塔格沙漠,对地下沙城有一些经验,这你是知道的。这次你若先问一下我,也许可以给你些帮助。”
吴邪也叹气道:“这次太匆忙,来不及。”
“那现在只剩秦岭了?”
“嗯。对了,你上次说想做身戏服,正巧我前些天得到了一盒相当难得的海珠,也许用得上,明儿让人给你送过去吧。”
小花似乎有点意外,道:“谢谢了,不过不用,前些天黑瞎子刚送了我一套。”
吴邪愣了一愣,然后笑了,“我之前有听说过你们现在冰释前嫌变成了朋友,但没问过你俩,总不太信。”
小花的声音里仿佛也带了些笑意,“我以前也以为我会跟他死磕到底。你什么时候去秦岭?需要我帮忙吗?”
“不用,下个月出院了就去。”
小花沉默了一下,“吴邪,你不要把自己逼得太紧了。”
吴邪也沉默了几秒,捏了捏眉心笑了下,刚想说话,然而这时病房的门忽然“咔哒”一声被人打开,没打招呼就走进来一个人。吴邪转头一看,进来的人一张面具般微笑的脸,一身三十多岁的皮囊老爷子般的气质。正是张景原无疑。
吴邪愣了一会,“……小花,那盒海珠我反正就给你送过去了,留着以后也许能用,现在有点事,回头去找你喝酒。”
吴邪挂了电话,笑道:“原叔,你怎么来了?”
“你那天给我打电话之后就来找你了,没找到,所以现在来了。”张景原笑眯眯地道。
吴邪微一怔愣,旋即明白过来,苦笑道:“这次事出有因。”
张景原挑了下眉,走到他床边打开放在桌上的一个长盒,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看了看,片刻后,他叹了一声,“这三样都是你先找到的,你让我这张老脸往哪搁?”
吴邪很乖地答道:“没有您我也找不到。”
“哼。”
吴邪嘿嘿笑,“我能不能算青出于蓝胜于蓝?”
张景原打量了下他,挑剔地道:“总体来说,还不能算。”
吴邪笑道:“如果能算的话我都要觉得自己是天才了。”
张景原也笑了,“但你已经出乎我的意料。”
他把那三样祭器放回盒子里,看了看吴邪和绷带一样仍旧死白死白的一张脸,道:“你的主治医生说,你这些伤全是险中要害,你小子命大。”
吴邪深表赞同:“嗯,要不是有一定的经验,反应快,尤其是命大,恐怕我不死也真要半残,很久没再见过这么凶的斗了,竟然折了四个伙计。”
张景原眉心微微一皱,道:“这次为什么自己去了?这件事张家理应出力。”
吴邪叹了口气,把刚给胖子解释过的话重复一遍:“发现地图的时候我的人里混进了道上的对头,他们也得到了消息,怕他们抢先,所以赶时间。如果他们也去了,那么很有可能会在墓里撞上,你知道,搞这行的,为了争夺冥器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况且他们本就是和我作对,我自己应付就够了,免得真冲突上了,他们把仇也记你们头上。”
张景原露出匪夷所思的笑,“你为了抢时间这我可以理解,但你要是怕牵连我们这就说不过去了,又不是外人,这种事算得了什么?翅膀硬了就想什么都自己扛着了?”
吴邪不答话,只是笑。半晌,忽然道:“这几年来,真的多亏了你们一直在帮我。”
张景原拍了下他的头,“说的什么话。”
吴邪嘿嘿一笑,说道:“正好想联系你跟你商量声,这最后一步,就我们两个去吧。”
张景原有点意外,“我以为你至少会叫上王胖子。”
吴邪苦笑道:“确实该叫上他,但他最近有了相好,那姑娘相当不错。当年潘子也处了个,为了回来帮我,没顾得上对方,结果闹得分了,到现在也没找到个合适的。胖子也到了该找个姑娘家好好过日子的年纪了,我不想他和潘子一样,人姑娘再通情达理,次数多了总还是会有点介意的。”
顿了一下,他又道:“不过最主要的,还是这种厍国青铜太过诡异,你也说了,接触过的人多少都会受些影响,所以越少人去越好。”说罢,他还谄笑着补充了一句:“而且有您在,顶得上十个人,所以就我们俩去就够了。”
张景原有些哭笑不得,“等你伤好之后再说吧。”
吴邪点头,“嗯,我已经安排好了,下个月出了院就去。”
张景原略微一怔,沉默片刻,轻叹道:“小邪,你不要总是把自己逼得这么紧。”
吴邪一愣,这是他今天第二次听到这句话,而以前,胖子、他三叔也说过类似的话,都劝他不要把自己逼得太紧了。
他笑着摇了摇头,道:“没有,我也没有总是这样,以前每次伤好了我就会出去旅游放松,还发展了几个业余爱好,再过个几年,也可以玩得和专业级别差不多了。”
张景原挑眉道:“你还有时间发展业余爱好?”
说到这个,吴邪简直有点得意,道:“真的,我时不时还发表点小说,摄影技术也很不赖的。”
张景原失笑,“你居然在玩摄影和写作?”
吴邪赌气般道:“你不信?真没骗你,下次给你看看我的作品。”
张景原无奈地笑了笑,想说点什么,但最后也只是拍了下他的肩,微微一叹,转身出去了。
重又安静下来的病房里,吴邪一个人半躺在床上,望着窗外。
窗边有棵高大青翠的古榕,午间繁盛的阳光洒落在叶子上,逆光看去,微风里轻轻晃动的光芒细碎如钻。
——这是一幅值得拍下来的好风景。
吴邪忽然也觉得有点好笑,他这么个顶多称得上喜欢旅游的人,居然还玩起了摄影和写作。这种总感觉是文艺青年才会做的事他以前根本没有丝毫的兴趣,他闲得慌的时候宁愿窝在店里看拓本,或是躺在一张躺椅上面,听听收音机,扇着老蒲扇,琢磨琢磨事情。
只是这几年来,每次走在那些总感觉是少了一个人的风景里,心里只觉得空落落的,于是就想用图片和文字将那些风景记录下来。
有些事情,他明白得太晚,所以他想,把那人接回家后,让他看看他这几年曾走过的风景,以及遇见的人和事,是不是也算弥补了这些错过的时光?
吴邪每次在旅行的途中,总会想起他淡然看着窗外风景的眼神。他想他也许只是透过窗外的风景,看着他寻觅半生,跋涉千里的宿命。没有人懂得他,更没有人能够与他并肩而行,他一直都是强大而孤独的。但他早已习惯了一个人,也并不打算让任何人与他同行,那些责任与使命,只有他自己能够背负。他不会为任何人和事停下他的脚步,所以总让跟在他身后企图阻止他的人感到绝望。
那种绝望一度成为他的梦魇。
在刚从湘西回来的那些日子里,几乎把他折磨崩溃。
梦里面,仍是那片青叶纷飞的竹林,燃着长明灯的道路仿佛没有尽头,他终于看到了他沉默着一直往前走的身影,然而不管他怎么追,都追不上他。前方的人影不曾回头,更不曾停留,到了最后,那个身影终究是隐入了黑暗里,再也不见。徒留他一个人绝望地在漫天纷落的青叶里疯了一样地寻找他,却再也找不到他。
他记得当时去找张景原时,张景原问过他,就算他真的能够进入那扇陨玉石门闷油瓶也不会和他出来,为什么还要去。其实他心里也很清楚,最好的结果,是他把他带出来,然而最有可能的结果,是他找到了闷油瓶,闷油瓶也不会和他出来。他永远不会放下自己肩上的责任。
若是如此,他也不想强迫他,那他就在里面陪着他度过那最后的十年。
他想闷油瓶确实是了解他的,他最终会尊重他的选择,所以那时候他才没有对他多加隐瞒。但他到底还是低估了他的执着——他执着于他的目的,而他执着于他。
如果这是他执意选择的路,那么就让他陪他最后一程。
幸好,命运并不是那么的糟糕。
吴邪转过视线,打开了身边的长盒。
阳光透窗洒入,无忧而静好的明灿,照得长盒里幽暗沉冷的祭器也在这一瞬莹然生光,三年追寻的时光仿佛在此刻凝缩成一个弹指。
这是他一开始没有料到转机。
为了这三样祭器,三年时间,他从那个一下斗就得被人护着的吴小三爷,变成了道上掌一方权势没人敢小觑的吴小佛爷。有人挑衅,有人冷眼,有人钦佩,有人羡慕,却没有人知道他为此付出过怎样的代价。
他不再是那个可以退缩、可以软弱、可以嘻嘻哈哈、可以出糗、可以天天半死的天真无邪了。不再能够毫不犹豫地回别人“为什么”“不会吧”,或是毫不犹豫地骂别人:“他娘的,你不知道,那我问谁去?”他必须坚强,必须勇敢,必须决绝,甚至有时候必须血淋淋和残忍。
尽管如此,也从未后悔,从未退却。
吴邪静然看着身边历尽艰难终于齐集的陨玉祭器,微微地笑了起来。
——闷油瓶,我终于可以带你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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