甯凝月光

　　第五十回

　　1937年12月河南南乐县城旅店林潇羽房间

　　林潇羽在房间昏黄的灯光下坐在床边，头发凌乱，胡子拉碴，衬衣的扣子胡乱开了好几颗，刚刚醒来的他好像还没有搞清楚自己到底身在何时何处，半梦半醒般地梦呓到：“宁宁，你怎么在这儿？……怎么哭了？……”

　　许宁宁就这么注视着林潇羽，只觉得自己的眼泪止也止不住地流下来，潇羽捧着头看了她许久，终于叹了一口气，将手放下，“许宁宁，你哭起来的样子真的好丑，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爱哭的？”宁宁本来只是无声抽泣，听了潇羽的话，哭得愈发大声了，“林潇羽，你胡子拉碴的样子才真的好丑，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邋遢的？”林潇羽微微一愣，下意识地用手摸了摸自己下巴，从嘴角挤出一丝古怪的微笑来，“是啊，我都不知道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邋遢的，不过倒是记得你以前从来都最不爱哭的……”他顿了一顿，突然眼神深邃定定地看着许宁宁道：“宁宁，对不起…… 我本来以为……”

　　许宁宁猛地擦了一下眼泪，抽抽噎噎地说：“本来以为什么？以为后会无期了是吗？潇羽哥，其实你欠我的，不是一个对不起，你也没有对不起我，没有对不起任何人，你欠我的，只是一个交待…… 从你没有任何交待地把我送上回北平的火车开始，我就再没有你任何消息。当初你连希望都不曾给过我，明明白白说了十日不回，后会无期。我从来没有机会去期待什么，又怎么会失望呢？所以你没有对不起我，你只是欠我的，欠所有人一个交待。你对不起的人，可能只有你自己而已，潇羽哥，就当还我一个心愿好吗？告诉我，当初西安一别，你去了哪里？发生了什么？……”

　　潇羽听了宁宁一番说话，看了她半天，许久之后突然站了起来，走到宁宁面前，向她伸出手去，本来是要抚摸她脸庞，但却被宁宁刻意下不可察觉地避了过去，潇羽手在空中僵了一会儿，终于只是在她头顶轻轻摸了一下，“宁宁，你变了……”

　　许宁宁转过身去，看着窗户外面一片白雪茫茫，“潇羽哥，不是宁宁想变，如果可以选择，宁宁愿意时间永远停在一年多前，潇羽哥没有去西安办事，大帅没有伤心隐退，我爹没有驾鹤西归，林叔叔没有背负罪名，中国没有被日军践踏，我们永远简简单单地活着，不要建功立业，不要抗战救国，那该有多好？可是宁宁现在才懂得，世界上的很多事情，根本不是我们个人的能力可以掌控的，冥冥之中上天自有他的安排，所以不是我们在变，而是被命运推着向前走，这一路上春夏秋冬刀山火海，我们要是固执原样，一成不变，可能早就死在半路上了不是吗？……”

　　潇羽站在宁宁身后，深深地叹了好长一口气，“宁宁，我总以为，有些事情，本来你并不用全部知道。以为那样是对你好，现在想来，不知实情的惶恐和不安说不定对你来说，更加痛苦，更加煎熬。你说得对，很多事情根本不在我们的控制之内。就像我，总是想把事情做到最好，结果却…… 我确实欠你很多，最欠最欠的，就是给你一个答案……”他们两个人就这么一前一后站在窗前，凝视着窗外陌生城镇里不知名的房屋，一个缓缓道来，一个默默聆听，夜色沉沉，苦寒无比，但是和潇羽这一年黑暗的遭遇比起来，今日两个人能有机会这么安安静静地交谈，仿佛已经是天赐的良辰美景一般了……

　　……就如先前林潇羽告诉吴韬石的，他和张潇亮被软禁起来。先是在南京，后来又辗转囚到浙江奉化，本来他在张潇亮身边就只是挂一个亲兵的头衔，和张潇亮囚在一处，别人也只当他是个死忠的亲信，他年纪又轻，看起来无甚秘密，所以并无人特别探查他的底细，所以自然也没有半点风声能够传到北平吴培福耳中，常人更无从知道林潇羽的下落。林潇羽被软禁，虽然衣食等并无被人虐待，可是却与与世隔绝，无法知道外界的任何事情。就在两周之前，他却突然被提讯，讯问他的人好像掌握了许多资料，不但知道他父亲的名字，甚至连他一路何年从军校毕业，后来又在何处任职等，都是了如指掌。潇羽本来就无不可告人的秘密，既然提讯之人对他的事情早已成竹在胸，他也就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关于身份经历的问题，一概大方承认。好在提讯之人并无提及吴培福任何事情，想来是吴培福一路对他保护备至，并没有将他牵扯到任何敏感事件中，也好在吴培福有此远视之智，审讯的人并没有过多为难潇羽。

　　在被审讯后的几日，本就和他们私交不错的看守小兵，居然偷偷告诉他们，外面沸沸扬扬地早就传开了，冯以翔大将军这次专程而来，亲自与姜楷仕密谈几日，如今已经放出风来，要将林潇羽释放了。林潇羽和张潇亮听得这个消息，并没有欣喜若狂的感觉。反而是觉得事情诡异，冯以翔如今是中国大地之上，除了姜楷仕之外最有权势之人，而且素来和吴培福张潇亮都有些过节，怎么会专程为了释放林潇羽之事不惜与姜楷仕对弈实力，找麻烦上身呢？

　　他两人思忖万分仍不得而解，然而再想一想，被囚多时，事情有些变化，不管是好是坏，终归是种转机，总比一成不变，坐以待毙好得多。所以张潇亮语重心长关照林潇羽，“冯以翔此人狡诈多变，多次反骨，我本看不上他的做派。然而今日不知为何，他为兄弟你出头解困，无论如何，能逃出这无形困井总是件好事，只是弟弟一定要万分小心，切莫被冯以翔利用，关键时候要衡量形势，如果到迫不得已之时，万万当机立断，不可心存侥幸啊！”

　　张潇亮这话虽然说得隐晦，但是林潇羽懂得他意思，是叫自己一定要“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一旦被人胁迫，宁可自我了断，也不可被人利用。果然没多久，林潇羽就被释放，他心中本抱着必死之心，所以此刻重获自由，见到冯以翔之时，倒也没有任何紧张之感。哪里知道冯以翔带给他的消息，会叫他如同刚从地狱之中浴血逃出，才看到一丝光亮，又被当头打中，重跌回万丈深渊，粉身碎骨呢？

　　冯以翔到底带来了什么天大的消息？就是林建武的死讯！七七之后，中国全面被日军入侵，日本人想在各地建立伪政府和警察局，而在河南这个地方，日本人看中的警察局长人选居然就是隐姓埋名的林建武！找上林建武的日本人，正是土飞原（清华大学查封图书馆的就是此人）。此人对中国局势风土人情等究多年，是个所谓的“中国通”，可是他心机极深，做事心狠手辣，在中国是个臭名昭著的日军头领。他既然能找上林建武，自然对他的身份背景早已调查清楚，然而他也知道，就凭手上这些资料，并没有能够说服林建武出任的必胜把握。但他能有信心出面劝说，自然有他的杀手锏，这个土飞原，居然掌握了所有人都不知道的重要信息－那就是林潇羽的下落！

　　当土飞原拿出一张不知是从何偷拍而来的林潇羽和张潇亮被囚之时的照片，林建武立即后背发凉，额角冒汗，因为他知道，这个日本人来者不善，是个棘手要命的人物，恐怕这一次这关，他的决定，关乎的就是自己和潇羽两个人的性命大事了……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