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戈壁荒凉塞上行
茫茫无尽的沙海,无边无涯。
冬日的太阳懒洋洋挂在天上,日光却并不温和,照在金黄的沙粒上反射出一种朦胧灼热的光芒,刺得人眼中晕蒙蒙的一片。
如此荒无人迹的大漠之中,竟有金铁交鸣之声传来,两条人影一前一后,在沙丘上纵跃飞腾,直扬起漫天黄沙飘舞,风声呼啸不断。
当先一人身手有如鬼魅,手上大剑一晃,带出一阵风雷之音,如钟磬鸣响悠久不绝,在荒漠中传出老远。而后一人身形轻盈如燕,长剑在空中划出一道长长的流光,直追在那人身后。
只听前面那人朗声笑道:“小丫头,你这轻功还是不够看呐。这样罢,倘若能追上我一次,就带你去那古城废墟,你要歇息多久,我都奉陪就是!”
后一人闻他之言,竟不追反停步下来,将剑尖往地上沙丛一磕,亦扬头笑道:“你不告诉我,难道自己就不用去了麽?我倒要看看,你能忍受那泥沙浊水,到什么时候!”
前方那人长衣广袖,在这风沙之中犹显得悠哉惬意,他一步轻飘飘的踏上前面沙丘,驻足回首,似笑非笑的睨向她道:“这还要多亏了某人,无端与我挑衅,若非如此丢失了骆驼,你我又怎会陷入这等被动的境地?”
后一人被他奚落,面上登时有些挂不住,振振有词的反驳道:“你不是一样也打得很开心,这事你也有份,须怪不到我一人头上。”
前方那人大剑负在身后,扫过她一眼,便举目望向天边近处漂浮的白云,声音悠悠的道:“你说的原也没错,天地之威,确非我等人力轻易可以抵挡。然此间际遇,却也可遇而不可求,倘若不是与那冰魄老妖约战在前,我倒有意留在此地,再与这等无上天威抗衡个十天半月,不定会有另外一重感悟,也未可知。”
岳灵珊那日打通任督二脉以来,自觉武功境界,重又步上了一个台阶。手痒之下,难免几次三番找沈静言切磋,谁知两人偶有一回竟打出了真格,忘乎所以之下,不提防被一场飓风,卷到了大漠沙暴最深处,历经九死一生才逃脱了出来,两头骆驼却未能幸免,葬身在了沙海当中。
岳灵珊脱险之后,连连懊悔不止,出关前他二人将这大漠上要用到的一应物什俱都准备齐全,尽放在驼峰之上,这下可好,丢了骆驼,身边除了一些便携干粮,就连水囊也没有剩下。
不过事已至此,她也无可奈何。沈静言却是全没在意,白日里带着她全速赶路,有时也会再与她斗上几场;晚间他总能设法找到一些矮小灌木生长处,往下挖出一些水流出来,虽然夹杂着泥沙混浊不堪,但到这种地步,两人也讲究不得,用衣衫过滤少许,勉为其难喝了下去。
这天已走过大半的路程,岳灵珊听沈静言提起,他上次来这附近发现了一座古城遗址,当中有一口井,水质十分甘甜。岳灵珊干渴了数日,闻言直是惊喜不已,催促着便要去寻找,谁知一连两天下来,竟连个影子也没看到,心浮气躁之下,又拔剑与他争斗起来。
岳灵珊此刻观沈静言如此神情,知道他不知陷入到怎样的深思中去,当下大喝一声,足下一蹬高高跃上天空,刹那间剑刃之上荡起十数道冰霜剑气,直往前方之人周身四处,纵横游走。沈静言回过神来,哈哈大笑,瞬间身形一闪,以一种前所未见的速度,在沙丘之间飘忽而行,岳灵珊剑气虽快,却也无法及上他神鬼莫测的身手。
转眼间两人已在这烈日沙漠当中,遁出数里之遥,岳灵珊见自己全力出击之下,对方犹是游刃有余,且从头至尾,也未曾反击一招。她心知追之不上,干脆停了下来,一时又笑道:“我看你是自己都忘了在什么地方吧,根本想找也找不到,偏要拿我来说事,哼,可不上你这个当。”
谁知沈静言听她这样一说,沉吟片刻,竟是点头道:“既然被你看了出来,我也无须隐瞒了。不错,看来那古城多半已被风沙掩埋,便是想找,也找不着了。”
岳灵珊本拟不过试他一试,被他此言一出,脸上登时掩饰不住失望神色,整个人立马焉了下来,怏怏的道:“果真如此,早说岂不是好,偏要故弄玄虚。”还剑入鞘,抬头望向他,“那现在呢,该往哪里走?”
沈静言侧过头静静看了她一会,忽然低低笑出声道:“你这小丫头,太也心急难耐,你且看那边是甚么?”说罢抬手一指,却是朝向正前方。岳灵珊手搭凉棚定睛看去,只见重重流沙之后,无尽沙海当中,极远处的尽头,仿佛海市蜃楼一般隐隐矗立着一座城池,在这一望无垠的大漠之中,显得如山峦一样巍峨雄伟。她惊喜之下,差点没跳将起来,一时大叫道:“你这家伙惯会骗人,我以后可再不信啦!”转眼却欢喜的仰天笑了两声,运起轻功就往那处奔了过去,边跑,边大声喊道:“咱们比比脚力,看谁先到达,赢的人守夜!”
沈静言哈哈笑道:“既如此,我便让你赢了这一回罢!”口中虽如是说,脚下却是一晃,紧随在她身后掠了过去。
“谁要不尽全力,就是猪头!”岳灵珊在前面摆手叫道,沈静言大笑不止,两人一前一后,身影不多会已消失在漫天黄沙之中。
这片古城废墟远看颇具规模,近看来足有二三十里方圆,凌乱散布着众多房屋遗迹,沟渠陶窑,和畜圈果园,更还有几座佛塔,遗留在四周。然这遗址暴露在风沙中已久,到处均是断墙残垣,颓败一片,并没有什么遮蔽处,岳灵珊在一堵轰塌了大半的城墙下面,找到一口水井,探头看了半天,发现早已经被泥沙掩埋,禁不住有些丧气道:“这种地方,当真会有水源吗?”
“此城废弃已久,纵有几口水井,也多被淤泥堵塞,我记得上次来时,城东尚有一口井还有水冒出,且去看看。”说罢径朝右手方一座倒塌的庙宇走了过去。岳灵珊随后跟上,抬头只见那寺庙当中,有一重大殿保存得还算完整,方要开口询问,沈静言却已停下脚步,自言自语般道:“看来我们来晚一步,被旁人捷足先登了。”
岳灵珊此刻,也感觉到那殿堂中别有动静。突然之间,从那半塌的大殿中传出一声破锣般的声音大喝道:“怎有生人气息!难道这大漠里还有人来!”猛听得哐啷一声,竟是旁边一个庙门被从内一脚踹飞,走了一个极其魁梧高大、虬髯满面的巨人出来,这巨人皮肤极白,额头带了一个金晃晃的头箍,脖颈上却挂了一圈、好似人头骷髅的念珠,看上去非僧非俗,十足怪异。
这巨人一见外面有人,顿时两眼放光,脸露喜色,大叫道:“老黑!当真是有人来!老子好久没吃人肉了,今天要开个荤!”但听里面一个雷鸣般的嗓音应道:“什么!有活人?他奶奶的给老子留着点,几个月没做成生意,嘴里都要淡出鸟来,惹急了我就啃了你!”随后嘭的一声,像是来人撞上了什么东西,一边骂骂咧咧,一边从庙里冲了出来,却是一个浑身黝黑的胖大和尚,这和尚冲出来一看,也是喜得连声叫道:“那大个子归你,小丫头看着肉质嫩滑,就留给我尝尝鲜!”
岳灵珊尚是首次听到,光天化日下要吃人的彪悍言论,一时间目瞪口呆,不知该说些甚么。沈静言却仿佛心情甚好,一手指着那巨人和那和尚,对她说道:“我先前提到你真气运用尚不得法,平白浪费了许多力气。你与我交战一心求胜,反而不容易掌控,现下却正好有两头蠢货给你试招,且去跟他两个演示一回,再做计较。”
岳灵珊眨了眨眼,道:“嗯,我倒是很想尝试一番,以验证自己所学,可是如今有两人,不大好控制呀。”
沈静言微笑道:“你只管去,其他的,倒不用担心。”
岳灵珊于此间不容发的刹那往后跃开,长剑出鞘当空一刺,疾若星驰,就往那巨人头顶刺去。那巨人身形庞大,却极为灵活,眼看剑尖刺到,滴溜溜打了个转,两手握拳攻向她背心。岳灵珊侧身避过,转又递出一剑。她因记着要收敛真气,只将内力逼成细细一线,催入剑气当中,故而这剑上劲力难免不足,那巨人力大绝伦,一举一动都带出风声呼呼作响,岳灵珊一不注意,竟能被他将剑震偏,一时不免有些手忙脚乱起来。
她百忙之中,犹自想起早年听岳不群提起过,江湖上一些不好惹的人物,其中塞外有名的大盗是为“漠北双熊”,一个叫白熊,一个叫黑熊,穷凶极恶,更嗜食人肉,往往将事主抢劫一空之后,还要把人煮来吃了,不知祸害了多少无辜百姓。看这两人形貌,多半就是那漠北双熊了。
沈静言看她几招下来,不甚得其法,忽然开口说道:“武当太极剑法中有一句口诀,‘他强任他强,清风拂山岗,他横任他横,明月照大江’,与这控剑入微之法,有异曲同工之妙,你可用心体会。”
那黑熊本来看同伴发难,也一般准备出手,谁知脚下正要移动,沈静言目光冷冷扫过他一眼,声音淡淡道:“你若是敢往前走出一步,我就不保证你这头颅,是否还在躯体上了。”
他话音一落,黑熊登时感觉到周围气场为之一变,便如万千刀锋剑刃同时发动,身外数丈之地刹那间遍布杀机,似有若无的道道剑芒隐现游走,而他只要往前迈出一步,立刻就是万劫不复的境地!
黑熊全身冷汗如雨而下,上下牙磕得格格直响,他一动也不敢动弹,一副胖大的身躯缩在原地,声音都在发颤:“你……你要我……做……做什么?”
沈静言道:“怎么?方才我说的话,你没有听见么?”
黑熊全身直打哆嗦,“是,是,小的耳……耳背,没注意您老刚才说了什么……不不,我是聋子……聋子……”他说到这里,惊慌过度,再也接不下去。
沈静言道:“那末我便再说一次,待那巨人落败之后,你二人尽同时全力攻击这小姑娘,倘若能打败她,我就放了你们走,倘若不能……”他冷笑一声,言下之意,不用说也能令人明白。
黑熊连声应道:“是,是!您老人家但有吩咐,小的一定豁出性命,陪这位小姐过招,绝不敢有所保留!”他此话一出,立觉身外压力为之一轻,原本加诸在身上的杀气也即刻消去。黑熊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哆嗦着退到一边。
岳灵珊得沈静言一句话点拨,心中缓缓沉静下来,她运起推演之术,顷刻间白熊所使的一招一式已为她双眼看穿,要击杀此人,只在数招之间!但岳灵珊并不急于这样做,反而平息静气,将内力尽数收归于丹田之中,她是决意仅凭己身的速度反应,与这恶人权作周旋。
眼见得白熊一拳袭来,她不闪不避,剑尖一荡,顺着对方拳劲的走势,将之险险牵引到旁侧,而同时身体亦如一尾轻灵的游鱼,往外一摆闪避开来。
那白熊一击不中,返身又是接连两拳打出。岳灵珊仍是窥破他力道走向,顺势避到一旁。
如是再三,她对于白熊的这一套拳法招数,已是了若指掌,但只一瞧对方起手式,已知他劲道走向,真气流转。她的身形更加灵动,脚步更加快捷,原本轻蹙起的眉心,也慢慢平复了下来,不知不觉间竟进入了,一种奇妙难言的境界。那白熊眼见数招皆落在了空出,狂吼一声,拳头上如带出劲风阵阵,力道顿时增强了一倍,当头朝她扑将下来。
当此之时,岳灵珊却突然将眼睛一闭,耳听着风声来处,皮肤感觉着身外气劲流动,突然她将头往旁边一偏,险之又险的避开了这力道万钧的一击。那白熊见她如此小觑自己,口中更是怒吼连连,拳劲犹如狂风骤雨,劈头盖脸朝她倾泻而来。
岳灵珊仓促对付这接连不断的攻击,脑中虽能立即作出感应,然身体却无法及时避开,一时间左肩后背,俱都被对方拳劲扫到,痛彻心腑。也亏得她身形灵活多变,分往两旁躲避十余次,才渐渐调整适应了过来。其间数次,她情不自禁地就要将眼睁开,但仍是勉力压制了下来,只凭借着一种玄乎的直觉,在对方卷起的气流劲势当中闪避游走,慢慢竟也能将之与那白熊的拳招一一对照,由生涩逐渐转为流畅,最终居然对方的一举一动,无不被她了然于心,出手方位招式、下招走向,也能觉察得一清二楚,彼之将动,立刻亦随之而动,竟后发先至,拳劲未到,她已经提前避开。一连几十招下来,那白熊轰出的道道拳劲,再无一道能接近她衣衫边角。
岳灵珊双眸闭合,其余感官却无比清晰,体内真气汩汩而动,在她有意牵引之下,如涓涓细流,一丝一缕,注入到右手青霜剑之中,绳锯木断,滴水石穿,终于到了那一个临界点,空气中铮的荡起一声悠长剑鸣,霎时间冰霜剑气发动,周遭一丈之内霜雪飘飞,寒意瞬间提升至极致!岳灵珊如心有灵犀,真气如丝缕催动连绵不绝,长剑一划,竟而化作游丝一般,挟带着阵阵森寒阴冷之气,绕着那白熊身外飙飞旋转!
她这般艰难徐缓的催动寒冰剑气,为的就是在战斗中摸索出,如何以最少量的真气,发挥出十分的剑意来。而今之际,她才可算得上是真真正正的、踏入了剑气入微的阶段!
至于沈静言方才提及的武当太极剑要诀,不仅蕴含着某种武学至理,更同时也是一种战斗技巧,以力道取胜者,大都不能持久,但只需注意不撄其锋,以巧妙手法化解对方劲势,自然不足为惧。
她一念及此,心中微微一动,这等武学理念,已经颇为接近当年风太师叔所言,独孤求败以木剑取代玄铁重剑、无招胜有招的境界,沈静言一次闭关出来,难道竟能有如此进境?
且不提她心中这番思量。她与白熊一战至此,胜负之势已经是一望便知。沈静言在旁观战下来,双眸之中亦稍稍带上了一些赞许之意,他转而目光扫过仍杵在一旁的黑熊,说道:“你那同伴已有不敌,还不上去助阵?”
那黑熊唯唯诺诺,往前踏了一步,但被场中冰霜之气扫到,止不住打了个寒颤,眼看着岳灵珊跟白熊相斗,剑光越圈越小越绕越细,忽而化作一缕犹若游丝的剑气,自白熊眉心之间钻了进去,骤听得他仰天一声怒吼,庞大的身躯轰隆一声栽倒下来,激荡起漫天尘土!从他口鼻眼中,俱都汩汩涌了鲜血出来,眼见得是不活了。
黑熊眼看得如此,大叫一声,转身就往庙外逃去。耳边骤地响起一声冷哼,他脑海中尚未来得及转过念头,但觉脖颈之上一凉,地上砂石瓦砾急速扑面而来,呯的滚落在地上沙尘之中,朦胧中仿佛看见自己的身躯仍伫在当地,却是没有了头颅……意识随即慢慢消去,终于眼前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沈静言收剑,回身,对着往这边看来的少女微微一笑,说道:“走吧,且去这庙里歇息一晚,明日便可离开大漠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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