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区见星河

　　回到哈佛的沈瓷，像是要将所有纷乱的情绪和多余的精力都投入知识的熔炉。这个学期，她不仅在常规负荷下多选了两门高阶课程，更是将主攻方向明确地锚定在人工智能领域。她的时间表被塞得如同密不透风的城墙，但城墙之内，是她精心构筑的理性王国。从清晨到深夜，图书馆、实验室、课堂……她的身影忙碌而专注。只有在那些顶级AI期刊或会议的最新论文中，在复杂算法的推导与优化中，她才能暂时隔绝对远方那个人的思念，获得内心的秩序与平静。只有偶尔在深夜对着电脑屏幕，无意间刷到AES的比赛新闻时，指尖会微微停顿，随即又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将注意力转回眼前一行行冰冷的代码上。对她而言，理解一个深度学习模型的决策逻辑，似乎比理解电竞场上瞬息万变的战术博弈更为容易。

　　而国内的AES战队，则因为游戏版本的重大迭代，在春季赛开赛初期经历了一段阵痛期。队伍需要时间适应新的战术体系和英雄强弱变化，战绩起伏不定，赢一场输一场，舆论压力不小。韩灏作为队伍核心和指挥，承受的压力可想而知。他依旧在训练和比赛的间隙，坚持着那份不为人知的网课学习，常常熬到凌晨。偶尔在疲惫不堪的深夜，看着那个安静得可怕的对话框，他会忍不住在心里低骂两句：沈瓷瓷，你这个狠心的女人，真的就一点消息都没有了？他面对的，是版本答案的迷雾；而她探索的，是未来智能的边界。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却在同一片夜空下，由同一种名为“坚持”的信念支撑着。

　　时间在各自的忙碌和思念中飞速流逝，转眼到了二月的中国新年。沈瓷被沈建国和林婉仪召唤，飞往了阳光灿烂的洛杉矶。这里聚集了家族的大部分成员：Mia和她的双胞胎乐乐、然然，Cerelia和她那混血儿子Kaka，以及她的球星丈夫Viktor，甚至连常年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裴晚姨妈，以及港岛知名单身汉、哈佛校友Mason表哥都难得地出现了。霍家在洛杉矶的豪宅区俨然成了一个热闹的家族据点。

　　更让沈瓷惊讶的是，沈建国这次过来，居然在紧邻Mia家、Cerelia家以及霍家大宅（Mia、Mason、Cerelia的父亲是富豪霍东临）的地方，又购置了一处崭新的豪宅。看着眼前气派且充满现代智能感设计的房子，沈瓷终于忍不住，挽着父亲的胳膊，小声问道：“爸，我们家……到底是有多有钱？” 她从小对金钱没什么具体概念，衣食无忧，但最近因为受程思意影响开始关注创业和投资，加之在AI领域深入后，接触到不少需要庞大算力与资金支持的顶尖项目，才渐渐对资产数字有了些实感，也开始下意识地算账了。

　　沈建国哈哈一笑，揉了揉女儿的头发：“够你和你以后的孩子挥霍几辈子了，也够你未来搞那些烧钱的AI研究，放心吧。” 语气轻松，却透着底气和宠溺，更一语点破了沈瓷心底对未来的隐约规划。

　　自从沈瓷到来，Mia和Cerelia仿佛找到了救星，非常自然地把三个精力旺盛的小宝贝——乐乐、然然和Kaka——丢给她照看。沈瓷倒也乐在其中，带着三个小不点在花园里玩耍，晒太阳。她搂着三个可爱的宝贝，举起手机，拍了一张阳光灿烂的自拍照。照片里，她笑得眉眼弯弯，三个孩子在她怀里或做鬼脸或甜甜笑着，背景是洛杉矶湛蓝的天空和漂亮的庭院。

　　看着这张充满生机和暖意的照片，沈瓷犹豫了一下，还是点开了那个沉寂已久的对话框，将照片发了过去，附言简单写道：「提前祝你新年快乐。」理性构筑的堤坝，在节日的温情面前，总会裂开一道缝隙。

　　此时的国内，已是除夕前一天。韩灏原本打算就以训练为借口，留在俱乐部过年，图个清静。但最终还是拗不过爷爷的电话，回了家。家里依旧冷清，宋语薇要等到除夕夜才能到家，而韩修远……他不想碰面，几乎整天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对着电脑要么训练，要么上网课。

　　收到沈瓷信息提示音时，他正睡得昏天暗地（电竞选手的标准作息，下午三点相当于正常人的清晨）。他迷迷糊糊地摸过手机，点开，看到那张照片的瞬间，睡意驱散了大半。照片里沈瓷的笑容和那三个玉雪可爱的孩子，像一道阳光照进他有些阴郁的心房。他嘴角不自觉地上扬，手指飞快地打字回复，带着他特有的、混合着认真和痞气的调侃：「我的基因应该还不错，下次我们试试？」他将生物学上的“基因”视作一种优势，而在沈瓷未来的领域里，“基因”或许可以被算法重新编辑。

　　这条信息发过去时，洛杉矶已是晚上。沈瓷刚洗完澡，穿着丝质睡裙准备睡觉，看到这条充满挑逗意味的信息，脸颊瞬间升温，心跳也不争气地加快了。一个多月的刻意疏离，在这一刻土崩瓦解。她几乎没怎么思考，一个视频请求就拨了过去。理性分析在情感的本能面前，溃不成军。

　　韩灏这边，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他皱着眉接通，屏幕亮起——映入沈瓷眼帘的，是韩灏睡眼惺忪、头发凌乱，并且裸着上半身的画面！结实的胸肌和流畅的腹肌在手机镜头下清晰可见，带着刚睡醒的慵懒和强烈的男性荷尔蒙冲击。

　　沈瓷的脸“唰”地全红了，下意识地想挂断，却又舍不得。她的大脑甚至不合时宜地闪过一个念头：人体肌肉骨骼的运动模式，其实也是一套极其精密的生物控制系统。

　　韩灏也愣了一下，随即看清是沈瓷，非但没躲，反而调整了一下姿势，让镜头更“友好”地展示着自己的身材，嗓音带着刚醒的沙哑和笑意：“怎么？沈瓷瓷，一个月不见，一来就搞突然袭击，检查身材？这算不算远程数据采集？”

　　沈瓷强作镇定，扶了扶并不存在的眼镜，用学术口吻反击，试图夺回主动权：“采样率足够，数据清晰。看来韩灏选手假期生活虽忙，但核心肌群维护和体脂率控制这两项‘关键绩效指标’完成得不错。”

　　韩灏被她这故作正经的用词逗乐，低笑出声：“感谢领导肯定。为了通过沈瓷专家的阶段性评审，不敢懈怠。所以，这份‘体检报告’能打几分？优秀吗？有没有额外奖励？”

　　“满分十分，目前基于视觉识别初步判断，给个……七分吧。”沈瓷故意拖长了调子，看着屏幕里韩灏瞬间挑眉表示不满的样子，眼里闪过狡黠的光，“扣分项在于，研究对象似乎存在作息不规律导致的轻微水肿，以及可能用脑过度引发的眉间纹路加深。”

　　“用脑过度？沈瓷瓷，你这是在变相关心我的网课进度？”韩灏精准捕捉到她话语里的潜台词，心里那点因为她一个月不联系而产生的小怨气消散了不少，语气也软了下来，“放心，没给你丢人。就是这新版本搞得人头大，训练赛效果起起伏伏，比解你那些数学题还费神。”

　　“版本迭代本质是Meta环境的突变，属于系统性风险，单一节点的优化无法完全规避。”沈瓷下意识地用起了分析模型的口吻，“需要的是团队整体的策略适应性和鲁棒性。”

　　“说人话，沈专家。”韩灏无奈地笑着打断，“就是得一起扛，一起摸索呗。不过有时候真觉得，比赛场上的博弈，跟你搞那些算法优化有点像，都是在一片混沌里找最优解。”

　　“哦？”沈瓷来了兴趣，调整了一下靠在枕头上的姿势，“说说看，你的‘混沌最优解’。”

　　“比如，”韩灏也认真了几分，“对面选了一套前期强势的阵容，就像你遇到了一个高维、非凸的优化问题，硬碰硬大概率要‘过拟合’——就是前期崩盘。你得迂回，得用一些非常规的‘正则化’方法，避免正面冲突，拖到自己的发力期……”

　　沈瓷没想到他能把电竞战术和机器学习概念这么自然地联系起来，眼眸微亮：“有意思。所以你的指挥，就是在实时进行一场高维空间的在线学习和决策优化？”

　　“可以这么理解。”韩灏有点得意，“不过我们的‘损失函数’更直接——输了就被骂。压力山大啊，沈瓷瓷。”他适时地卖了个惨，语气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撒娇。

　　“任何复杂系统的训练都伴随压力。重要的是避免梯度爆炸，或者……过早收敛。”沈瓷轻声回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鼓励。

　　“那你呢？”韩灏把话题引回她身上，“在哈佛，对着那些天书一样的论文和代码，压力大不大？有没有哪个‘模型’特别难‘调参’？”

　　“有一个概率图模型的推导，卡了我快一周。”沈瓷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学术人特有的苦恼，“感觉就像陷入了一个局部最优，跳不出来。”

　　“需要我给你喊个‘暂停’，调整一下‘战术’吗？”韩灏柔声道，“或者，就像现在这样，看看我，换换脑子？我这副‘皮囊’，应该比代码好看点吧？”

　　沈瓷被他逗笑，刚才讨论学术时那点严肃氛围瞬间消散：“自恋是病，韩灏选手。”
　　“治病得求医，沈医生，你给治治？”他目光灼灼地看着屏幕里的她。

　　话题又从沉重的学业比赛，慢慢飘到了轻松的地方。
　　“那三个小豆丁挺可爱的。”韩灏又把话题绕回了最初的照片上，语气状似随意，“尤其是那个卷毛的混血小子，长得跟洋娃娃似的。”

　　“Kaka吗？确实很可爱，就是精力太旺盛。”沈瓷笑着摇头，故意用上了几分学术腔调侃，“他爹可是高尔夫大满贯冠军，这种基因，体力就是堪比永动机。带他们玩一下午，比在健身房撸铁消耗的卡路里还多。”

　　“看来提前体验了一下‘协同控制多个高能动因’的挑战？”韩灏笑着，再次把话题拉回他的“核心诉求”，“所以，关于我之前那个‘基因联合优化’的项目提议，沈瓷专家有什么初步可行性评估吗？我觉得，在运动神经和智力水平的组合上，我们或许能产生更显著的‘杂交优势’。”

　　沈瓷的脸再次泛红，嗔怪地瞪了他一眼：“项目提案过于模糊，缺乏具体参数和约束条件，伦理审查也未必能通过，不予受理。”
　　“那下次见面，我提交一份详细的项目计划书？”韩灏得寸进尺。
　　“……等你先处理好你的版本‘混沌’，让战队KPI达标再说吧。”沈瓷移开视线，嘴角却忍不住上扬。

　　两人就这样隔着屏幕，从身材调侃到学业压力，从比赛版本聊到算法模型，用彼此熟悉或正在学习的“行话”编织着一场独特的知识性调情。用看似高深或戏谑的语言，小心翼翼地掩盖和传递着心底那份汹涌的思念和深爱。积蓄了一个多月的话语和思念，仿佛找到了最独特的宣泄口。

　　不知不觉，洛杉矶已深入深夜。沈瓷的声音渐渐带上了困意，眼神也有些迷离。最终，她抱着手机，在韩灏低沉的、讲述他们战队训练趣事的声音中，不知不觉睡着了，呼吸变得均匀绵长。

　　韩灏看着屏幕里她安静的睡颜，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他低声说了句“晚安，瓷瓷”，才依依不舍地挂断了视频。对他而言，她是他复杂竞技世界里，一个温暖而确定的目标点，也是通往另一个更广阔知识世界的唯一引路人。

　　以至于第二天，沈瓷顶着一对明显的黑眼圈出现在Mia家的早餐桌上。林婉仪看着女儿，故意慢悠悠地问：“昨晚跟谁打电话呢？聊到那么晚，笑得那么开心。”

　　沈瓷喝着牛奶，面不改色地甩锅：“爸，你新买的这豪宅，好像不太隔音。声波传导效率过高。”

　　旁边的Cerelia立刻凑过来，八卦之火熊熊燃烧：“和好啦？”

　　沈建国一边给女儿剥鸡蛋，一边强大助攻，语气带着点无奈的宠溺：“没有。你表妹现在嘛，只是个贪图人家韩灏小兄弟美色的小流氓。”他精准地重复了之前的评价。

　　沈瓷被父亲说得羞恼，拖长了声音嗔道：“爸～”

　　一向沉稳的Mia和Mason也忍不住看了沈瓷一眼。Mia抿嘴笑了笑，语气平和：“这个年纪，正是享受青春和美好感情的时候，没毛病。只要不影响你的学术追求。”

　　Mason推了推金丝眼镜，一脸精英范儿，说出的话却相当开明且直接：“嗯，不负责任也行，自己开心就好。情感体验也是人生重要的数据积累。注意安全就行了。”他将一切都看作可分析的数据。

　　沈建国哭笑不得，看着这群“教坏”他女儿的表哥表姐：“孩子们，你们好歹给她树立点良好的价值观和婚恋观啊！尤其是你，Mason，别把你那套数据分析用在这上面。”

　　这时，一直安静用餐的裴晚姨妈优雅地擦了擦嘴角，淡淡开口，语气带着看透世事的通透：“老沈啊，时代不同了。不是每个人都像你和婉仪那么幸运，初恋就能走到一辈子。孩子们有自己的活法，尤其是小瓷，她未来要走的路，见识的世界，可能远超我们的想象。情感的模式也会随之变化，别太食古不化。”她一开口，自带气场，连沈建国都笑着摇了摇头，不再多言。裴晚的话，隐隐指向一个更为广阔和未知的未来。

　　早餐桌上一片欢声笑语，充满了家族的温暖与包容，以及一种对多样性的理解和尊重。而在大洋彼岸，韩灏看着手机上沈瓷的睡颜截图，想着早餐桌上可能发生的、关于他的趣事讨论，只觉得这个新年，似乎也没那么难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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